他的人生还有许多许多等水烧开的时刻,但当身边的人不再是曾经的那一个,所有的泡面都变得不值得期待了。
1
姜容与赶到事发现场时,警察已经成功拦截了那名劫犯。
围观人群中突然传出怒气冲冲的声音:“放开我!我又不是劫犯,抓我干什么?”
有人严厉地呵斥道:“你妨碍公务了知道吗?你是学生吗?哪个学校的?”
“我怎么就妨碍公务了?吴雨是我同学,我听到有人呼救跑来帮忙,警察叔叔你不表扬我就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诬陷我!算了,我没时间跟你扯,让我过去看看她受伤了没有。”
这声音太耳熟了,姜容与奋力挤进人群,来到正在争执的两个人面前,她上前一步,挡在周闲前面,态度毕恭毕敬:“叔叔您好,这一切都是误会。”
周闲看着毫发未伤的她,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惊愕。
姜容与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态欲言又止:“你去那边等我一会儿。”
待周闲顺从地离开,她才继续跟警察解释:“叔叔,我叫姜容与,这是我的学生证。刚刚那个男生是我同学,他记错了我的名字,以为我被抢劫了,因为救人心切情绪激动了些,影响了叔叔们执行公务,真的非常抱歉,但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大约是被姜容与恳切的表情打动了,那位警察挥了挥手,嘴里说着:“算了算了,你们赶紧回学校吧。”便转身去帮同事处理现场了。
姜容与舒了口气,擂鼓般的心跳总算恢复正常。
救护车鸣笛赶来。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说那个被劫的女生因为包包斜挎在身上,被劫匪带倒,拖行了好几十米。这个路段此前就出现过类似事件,幸好警察安排了巡逻,听到呼救及时拦截,才没造成严重伤害。
看着受伤的女生被抬上救护车,姜容与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让医生等一下,说不定待会儿她也需要救护。姜容与心虚地回过头,偷偷抬眼,在人群中搜寻周闲的影子。
怎么就那么巧呢?
但好像也没什么奇怪,吴雨这个名字的重名率的确挺高的。姜容与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早知道这样,当初真应该找一些奇怪的字眼来组合。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站在墙角,正拿袖子狠狠擦拭墙壁的高个子男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姜容与不解地扬扬眉——
周闲发泄愤怒的方式这么独特吗?
躲是躲不掉了,还是趁机老实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吧……这么想着,姜容与慢慢移步到周闲身边。
他停止了擦墙的动作,整个人绷着,好像一碰就会炸似的。
一盏路灯洒下柔和的光芒,罩住两个人。周遭吵吵嚷嚷,姜容与用很小的声音说:“晚自习……开始了。”
周闲没有转头,眼神朝下,看了看她。
她垂着头,缩着肩膀,交握的双手指骨泛白,她很不安。
“对不起。”
这一次,她的声音更轻了。
周闲是很生气,但他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
太傻了不是吗?一个被他念叨了好多天的女孩,他连真名都不知道。再回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简直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从前,无论别人用什么词诽谤他:恶劣、暴戾、不可理喻、危险至极……反正他知道,他们口中的人并不是自己。但现在,事实逼他承认自己蠢笨无比,他能不气吗?
他不气不是显得更蠢吗?
救护车离开后,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交通秩序恢复正常,一切回归原位。但周闲和姜容与之间的紧张氛围仍然持续着。
“真的很抱歉。”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本来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显得很瘦小,这么一缩简直像个小朋友。
周闲握了握拳,咽了好几次唾沫,终于开了口:“就问你一句,是故意的吗?”
“你是指?”
“告诉我一个假名字。”
姜容与下意识地脱口道:“是你自己猜的,不是我说的。”
周闲看着她,沉默。
姜容与转了转眼珠,突然觉得,这个时候好像老实承认比较好。她硬着头皮点头:“好吧,其实也是我故意的。”
呵呵,真是谢谢你说得这么明白,周闲默默翻了个白眼。
冷风袭来,姜容与没忍住,转身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很想走,但不敢动。
最终,说了就问一句的周闲还是绷不住了,揉揉鼻子,再问:“叫……叫什么?你真名。”
“姜容与。”
有点耳熟,周闲想了想:“哦,就是那个不久前获了奖的姜容与。”
姜容与尴尬地笑了笑。明明看了那么多书,可是这一刻,她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闲不擅长兴师问罪,他也不爱过多计较,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早就体会过了,如果有些人执意离开,是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的。
“走吧。”他率先抬脚。
就这样?
姜容与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恩怨一笔勾销了?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脚步极轻地走在周闲身后,希望不要再引起他的注意。
相安无事地走到教学楼门口,风从背后吹来,乱发扫过脸颊,姜容与这才意识到刚刚跑得太急,马尾都跑散了,她撸下发圈,重新拢了拢,扎好。
早已转过身的周闲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姜容与抬起头,对上男生审视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她扯扯嘴角:“我先走了,拜拜。”
看着一溜烟跑进教学楼的女生,周闲的预感更强烈了。
2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要么一直毫无头绪,但只要触发了其中的关键线索,相关联的各个结扣便开始自动瓦解。
所以,周闲很快弄清楚了让自己觉得不对劲的疑点。
那是周日晚上,妈妈正在厨房做饭,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台。
地毯是妈妈前段日子拆了几件老周的旧毛衣钩织成的,虽然颜色灰了吧唧的,但手感柔软,他没事儿就爱躺在上面。
尤其现在冬天,地暖一开,别提多舒服了。
电视屏幕里闪过各种画面,周闲手撑着头歪躺着。窗外北风呼啸,树枝映着灯影疯狂摆动,他们居住的这间小屋,狭窄、破旧、简陋,但是温暖又安全。
浓郁的饭菜香侵入鼻腔,周闲的手指不自觉地捻着地毯上跑出来的毛线头,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不知道老周那老家伙走了那么多年,有没有后悔过?
仔细想想的话,后悔的可能性不大。
他可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走的。
周闲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一下子坐正了身体,手指着屏幕,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主持人正在介绍这位连续两年摘得小提琴比赛大奖的演出嘉宾,并特意强调了她的高中生身份。女孩身穿一件米色毛衣开衫,长发没有做任何修饰,柔顺地披在背上。
她接过话筒,礼貌地回答主持人提出的今年有没有信心继续拿回大奖的问题:“通常我不会想那么多,尽力演奏吧。”
主持人笑着点点头,在女生开始演奏前的准备时,她继续道:“我想在这儿插个话啊,原本主办方给每位嘉宾都准备了至少三个采访问题,其中有一个是关于如何平衡小提琴和学业两者间的关系,但姜容与同学在演出前再三与主办方商议,要求把她的表演排在第一位,这样她就可以少耽误一堂英语课。我想这已经是问题最好的答案了吧?”她转头,看到工作人员比了“OK”的手势,便话锋一转,“好了,下面让我们有请姜容与带来悠扬美妙的小提琴演奏。”
脱掉外套,穿一身白裙的女孩,再度携小提琴登场。
她在舞台中央站定,四周顿时暗了下去,随着旋律从弱到强,一束追光灯渐渐照亮了女孩清秀白皙的脸庞。
是姜容与没错。
周闲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这是地方台的节目回放,真正的演出日期是九月。
他攥紧双手,恶狠狠地扯着手里的线头,表情难看极了。
九月的那个早上,他遇到的那位穿着线衫的女老师,跟此刻舞台上姜容与的装扮一模一样。
同一天的同一个时间,遇到两个穿着相同的人的概率有多大?
周闲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
算了,他不想再为姜容与开脱了,那个训斥自己的女老师千真万确就是她。
这丫头真当自己脾气很好吗?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他?
周闲一跃而起,外套都没穿就风风火火跑出了门。
“哎?”周妈妈听到关门声,回头问道,“你去哪儿?马上开饭了!”
没人应,她追出来查看,顿时被客厅散乱一地的毛线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上前一看。
老天爷,那可是她织了俩星期的地毯啊,怎么才一会儿就被拆了?周闲那小子一定是畏罪潜逃了吧!
周妈妈气得把燃气灶一关,肉也不炖了,往客厅一坐,只等周闲回来收拾他。
周闲哪还顾得上这些?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被怒火控制了,正没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窜。
秦老叔自店里看到衣着单薄的少年在寒风中疾走,特意伸出头关切地喊:“周闲?这么冷你咋不穿外套?”
“我不冷!”周闲愤愤然地应道,“我火大着呢。”
他没有姜容与的联系方式,连她班里的人也不认识一个。现在想找她当面对质,竟也毫无途径。
一腔愤怒亟待发泄,周闲跑去离家不远的小区,敲开了沈查家的门。
沈家爸妈都不是很喜欢他,当然了,谁会喜欢整天被自己儿子奉为“老大”的人?
周闲也挺有自知之明,门都没进,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好,我找沈查。”
沈妈妈语气冷淡:“他不在,去他奶奶家了。”
虽然不是很信,但周闲没有久留,点点头便离开了。
沈查的奶奶家离这有点儿远,他们俩假期的时候老去玩,老太太待他很好,想了想,周闲去街边的投币电话机打了个电话。
一问,沈查果然不在。
折腾了这好半天,周闲的怒气也已消散了不少,理智重回大脑,他顺势问了一句:“奶奶,您之前在市场卖的那双二手鞋,对方告诉您她的名字了吗?”
老奶奶思考了一会儿,才答:“名字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让她留了个电话。”
“啊?”这下换周闲愣了,“为什么留她电话?”
“那小姑娘头一天来,想买,但怕是假货。我又不懂,就说留她一个电话,让小查回头打给她。不知道那小子胡说了些什么,反正那小姑娘第二天挺高兴地就买走了。”
周闲大喜:“奶奶,电话号码还有吗?您告诉我一下,我找那女生有事。”
听筒那头,老太太翻找了半天,然后戴着老花镜,举着一张字条,将那串数字报给了周闲。
3
接到周闲的电话时,姜容与惊讶不已。
考入高中后,父母给她买了一部手机,但她只有周末和演出时带在身上,方便联系。
“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新学校里,除了余梓宁,她没有把这个号码告诉任何人。
“那不重要,我看了电视台回放的一场演出,你表现挺好的啊!”
对方语气不善,姜容与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走进卧室里面的洗手间,关上门,才小声道:“你别生气。”
她戏弄了他那么久,还敢让他别生气?周闲正要开口,又听她弱弱地说:“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把他酝酿了半天的质问堵了回去,沉默半晌,周闲只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什么对不起?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扮老师骗你的事……”姜容与没给他发脾气的机会,立刻解释道,“但那是有原因的,你想啊,当时我要不那么做,咱俩都会被教务主任抓到的。”
周闲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那后来我遇见你,你怎么没直接告诉我?”
姜容与顿了顿,决定如实相告:“我……害怕你。”
在冷风里站了这么久都没什么感觉的周闲,不知为何,因为姜容与的这句话突然打了个冷战。
“原来你也跟她们一样……”他的声音涩涩的,“觉得我是坏人。”
姜容与没有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依照他们目前的关系,她没有安慰他的义务和权利,她也确实对他的品行还持着怀疑态度。
“挂了。”
周闲什么都没再说,通话中断了。
姜容与握着手机,在洗手间呆站了很久。刚刚听筒里都是风声,他应该是在外面。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她几乎能想到,他搁下筷子就生气地跑出门的样子。
不知道他怎么拿到的自己的手机号码,一定费了不少功夫。明明是怒气冲冲打来质问她的,结果竟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
回想种种,姜容与转身倚靠着洗手台,深深觉得,大概是所有人都误解了周闲。
他并不坏,他好像只是不屑解释,懒得反驳。
刚刚听到自己说怕他,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所以,他也并不是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吧?
姜容与焦躁地揉了揉额前的刘海。
如果说刚刚的“道歉”是下意识的自保,那么现在,她是真的觉得有点对不起周闲了。
一直在考虑该用什么方式弥补周闲的姜容与,周一早上心不在焉地进了教室。
刚在位置上坐定,余梓宁便背着书包走了过来,姜容与有气无力地跟她打招呼:“早啊!”
结果却没有得到回应。
嗯?姜容与扭过头,这才发现,一向元气满满的余梓宁,今天意外冷着一张脸,嘴角耷拉着,看也不看她。
顾不上烦恼自己的事了,姜容与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问:“你怎么了?”
余梓宁垂眸看了看她,又噘着嘴巴别过了头。
“生我的气了?”相处了半个多学期,这还是余梓宁第一次跟自己闹别扭。她不是那种会故意为难别人的性格,姜容与很了解这一点。于是她凑过去,坚持不懈地追问:“为什么生我的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余梓宁说完这句,眼圈突然红了,“我什么事都会告诉你,但是你总是遮遮掩掩。你和周闲明明有问题,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家的电话号码,周末特意打来找我问你的手机号,你别想否认。”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余梓宁的声调变高,引起了一些同学的注意,姜容与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小点声,又无奈地拽了拽耳朵,安抚她:“放学跟你解释。”
但当两个人坐到校门口的早餐店里时,姜容与咬着豆浆杯里的吸管,给了余梓宁一个失望的答案:“其实我们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余梓宁双臂环胸,脸上写满“我不信”。
姜容与呼出一口气:“好吧。”她坐直身子,用了几秒钟在脑海中重组最近发生的与周闲有关的种种事件,而后简洁明了地讲给了余梓宁。她摊摊手:“仅此而已。”
“你还仅此而已。”余梓宁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大小姐,你也不想想,谁会在乎你雨天鞋子湿不湿?谁会花那么多钱赔给你一双同款新鞋?谁能情况都不了解,就翻墙出去救人?亏你还是学艺术的,怎么一点儿浪漫细胞都没有?”
姜容与被她连珠炮的问句弄愣了。
是这样吗?
周闲对她……
“怎么可能?”姜容与皱着眉头疯狂摆手,“完全不可能。”
“你这么激动地否认,我反倒放心了。”余梓宁拍拍姜容与的手背,“那种男生,别跟他扯上关系。”
姜容与讪笑着点头。她其实想说,周闲好像跟传闻中不太一样。
但,谁会在乎真相呢?一直以来,似乎多数人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
“放心吧,都是误会。”姜容与再一次强调,“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一旁听了半天墙脚的沈查终于坐不住了,他拉开椅子站起来,转身走到姜容与面前,气咻咻地说:“怎么就不可能了?你这么曲解我老大我真是听不下去了!你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吗?”
“沈查!”
周闲突然出现在早餐店门口,他指着沈查,大声威胁:“你一个字也不许说,赶紧滚出来!”
沈查愤然冷哼一声,白了姜容与一眼,扭头走了。
余梓宁从刚才一直含在嘴里的油条,因为迟迟未嚼掉了出来。姜容与伸出双手捂住脸,她希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不,她才不想做这么羞耻的梦。
4
“你疯了吗?”周闲把沈查扯到另一条小巷的转角,“让你买早饭,你那么多话干什么?”他真是庆幸,自己等不及跑了过来,不然真不知道这货能说出什么鬼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沈查不服气地挣开周闲的胳膊,“老大,你知道那俩丫头说你什么吗?我是你兄弟,我就是看不惯。”
周闲登时一愣。
他想起昨天的电话里,姜容与那句怯怯的“我害怕你”。
看他没回应,气头上的沈查继续道:“人家说绝对不和你扯上关系。”
这在意料之中。周闲垂头苦笑了下,一把夺过沈查手里的油条,大口吃了起来。
吃得太急,噎住了,他背过身,捶了捶犹如堵塞的胸口,又接过沈查递过来的豆浆猛灌了两口。
回头见沈查还是一副愤愤然的样子,周闲故作不屑地说:“行了,这话又不是第一次听了,你怎么还没习惯?”
一阵冷风吹来,周闲打了个喷嚏,裹紧外套,招呼沈查:“走了,回去上课。”
姜容与和余梓宁出来,正巧看到他们离开的背影。
周闲一路打着喷嚏渐渐远去,姜容与的眉头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感冒了。
她想起昨天话筒里传来的呼呼风声,心中的负疚感更重了。
“容与,我告诉你,不管那个叫周闲的说什么,你都得坚定心神。你看看他们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我现在一想到自己花大价钱买的二手鞋是你丢的那双,就恨不能把那个叫沈查的暴揍一顿,还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先前还纳闷呢,周闲怎么可能找到我家电话号码?我们俩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身旁的余梓宁还在碎碎念,但姜容与的思绪已经飞远了。
这些年,她因为参加了许多演出,在学校的知名度总是会高一些。也不是没有收到过男孩子的情书,甚至还有胆子大的,被几个男生簇拥着,跑来跟她搭讪。
女孩子天生敏感,对于这种事不可能内心毫无波澜。但是,比起书中常常提及的女孩子青春期的虚荣心,面对这些异性的示好,姜容与只觉得害怕。
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音乐老师突发奇想,要排一个国标舞的节目,因为班里男生少,便让他们先选舞伴。
结果,十五个男生有十二个一起拥向了姜容与。
笑闹声中,她以为不过是一场不必在意的闹剧。但从那天开始,班里的女孩子突然默契地一起疏远了她。
这并不是姜容与的错觉。被孤立的人永远不会弄错,那种孤身站在人群中的无措。
所以,在成长的十几年中,姜容与摸清了一个规律,如果一个人想要追求独特,只在精神层面完成目标即可。
更直白点解释,只要你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就会安全得多。
刻意低调地度过了初中时代,现今十五岁的她,已经不那么恐惧被孤立、被曲解。也正因如此,她摒弃其他所有情绪,单纯地去看待一个异性……
一个被别人认为对她有好感的异性……
姜容与的脑海中如幻灯片一般闪过了她所见过的每一个周闲。
似乎是从后背开始,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热流袭上耳朵,侵占脸颊,让她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姜容与拉起帽衫的帽子罩到头上,遮得严严实实。
“你在干吗?”数落了半天的余梓宁扭头看过来。
姜容与死死捂住脸:“我冷。”她说完,不等余梓宁回应,加快了脚步。
自那天开始,姜容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怪圈。
她总能遇到周闲。
以往一周能看到他三次就算多了,可是这两天,她感觉自己遇到了他三十次不止。
课间操、球场、食堂、校道上、放学时、进校园时、路上……
因为频率太大,姜容与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频繁拼命揉眼睛确认虚实的姜容与,成功在晚自习之前把眼珠子揉红了。余梓宁看她上眼皮也有了泛肿的迹象,拉起她就要带她去学校医务室。
姜容与想,如果去医务室,说不定可以顺道咨询下关于看到幻象的问题,所以她将余梓宁按回了座位,笑眯眯地解释:“我自己去就行,马上就上课了,你别请假了。”
余梓宁没再坚持,姜容与跟宋颀打了声招呼,便从后门悄悄离开了。
学校医务室就在教学楼侧门的一栋两层小楼里,军训的时候,余梓宁中暑差点晕倒,姜容与陪她来打过点滴。
校医是位约莫四十岁的阿姨,态度和善,说话还很温柔,姜容与对她印象特别好。
踏过铺洒在地的昏暗灯光,姜容与步上台阶,轻轻敲了敲医务室的门。
没人应。
门没锁,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到里面灯亮着,校医大约是去洗手间了。姜容与懒得返回教室,索性进去等。
她自觉地坐到门边靠墙摆放的座位上,四下打量。
这本是一间宽敞的房间,但因为用白色的纱幔隔了个专门为打点滴的学生休息的房间,所以看诊的空间变得狭小许多。
粗重的呼吸声响起,姜容与被吓了一跳。
好像是从纱幔那边传来的。
灯光映着那边侧躺的身影,看样子是有人正在打点滴。
校医还没来,姜容与正想着悄悄退出去,等课间再来,结果里面的人动了一下,呓语道:“我要喝水……”
5
这个声音……
姜容与顿住了脚步。她没有犹豫太久,转身自一旁的货架上拆了个一次性水杯,弯腰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端着朝里走去。
拉开纱幔,她看到了预料中的男生。
躺着的他更显高了,医用床在他身下显得那么窄小,一双脚都要伸到外面去了。他的脸色呈现高烧中的潮红,眉头紧锁,呼吸微急,似乎很不舒服的模样。
姜容与咬了咬嘴唇,而后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小声道:“水来了。”
周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太晕,又闭上了。
他吃力地坐起来,就着姜容与的手,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
姜容与看着他覆在眼下的阴影,惊叹于男孩子怎么有这么长的睫毛,谁知他突然抬眼,朝她望了过来。
大约是为了让生病的人得到更好的休息,这里的灯光调得很暗,周闲定睛望着眼前的女孩。很久之后,他才微微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我这是做梦了?”
姜容与不敢说话,一动也不动,干脆扮演起了他的幻境。
周闲突然又往前凑了凑,因为发烧,他的眼睛红红的,闪烁着莹莹的光。
这是一双脆弱的,没了任何戾气的眼睛。
像需要照顾的小孩子。
“既然是梦,”他顿了顿,温热的鼻息扑在姜容与脸上,“有句话我就直说了。”
肯定要骂她吧……
“姜容与,”他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真好看。”说完便躺下继续睡了。
姜容与石化了足有两分钟,才惊跳起来,蹿出医务室。
她本来想直接回教室,但心跳得实在太快了。最后她跑到操场,迎着冷风走了两圈,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
返回教室,余梓宁看到她泛红的脸庞,狐疑地问她该不是被医务室的谁传染上感冒了吧。姜容与尴尬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她真希望自己只不过是被传染了感冒。
下一堂课,宋颀传了字条过来,关切地询问她的眼睛有没有事。姜容与这才想起自己完全忘记了看诊。
她没勇气再返回去。
礼貌地跟宋颀道了谢,又谎称自己没事之后,她埋头在各科习题中,努力用别的思维替换掉脑海中男孩灿烂的笑容。
然而事实是,谎称眼睛没事的姜容与,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发现左眼睁不开了。
她眯着一只眼睛跑进浴室一看,左眼几乎肿成了一条缝。
天哪!这是在惩罚她吗?
妈妈去上班之前特意带她去了趟医院,医生诊断为上眼睑感染引起的麦粒肿,但因为现在还未形成脓点,所以没办法手术,只给她开了消炎用的眼药水。
姜妈妈开车将她送回学校,停车后又特意绕到后座的位置帮她滴了一次眼药水。“饮食要清淡,多喝水。哦,对了。”她探身,从前排掏出一包刚刚路过中药房买的干**和蒲公英,嘱咐姜容与,“用开水冲泡,等开水凉的过程中可以先拿来熏熏眼睛。别离太近,小心烫到了。”
“我记下了。”确认眼药水不会流出来了,姜容与睁开眼睛,起身下车。
她站在校门口,看着妈妈的车转弯才回头。
刘海够长,她特意往下拨了拨,盖住那只红肿的眼睛。虽然已经上午九点半了,头顶的太阳依然没什么温度,冷风吹在脸上,像凌厉的刀子。
姜容与吸吸鼻子,拉高了围巾。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昨天发高烧的周闲。不知道他有没有好一点,烧得那么厉害,一定请假了吧?
走进教学楼之前,姜容与不自觉地往医务室的方向看了看。
他今天会不会继续打点滴?
他那个哥们儿不是一向跟他形影不离吗?怎么他病得这么重也不照顾他一下?
男生果然很粗心啊,姜容与这样感怀着,她闷头向前,没有注意正狂奔而来的男生。
下一秒钟,两人狠狠撞在一起。
沈查揉了揉泛疼的肩膀,头都没抬地吼道:“你走路怎么不看人?”
姜容与也有点不悦,她捂住那只肿痛的眼睛,轻声反驳:“你不也没看人吗?”
看清面前的女生,沈查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粗鲁地扒拉开姜容与,冷冷地说:“没工夫跟你扯,我得去医务室看我老大了。”
姜容与的视线随着他远去。
因为男生的那句话,她变得更心神不宁了。
理智和情感剧烈斗争了十几秒,姜容与忽然扭身追上去,她扯住沈查,在他不耐烦地望过来时,硬着头皮开了口:“他……他发烧了,你多给他喝水。”
女生离开后,沈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欺骗了我们老大那么久,现在猫哭耗子假慈悲。
谁稀罕啊!
愤愤然地推开医务室的门,跟亲切的校医阿姨打了个招呼,沈查拉开纱幔走了进去,看到周闲的瞬间,他突然愣住了。
“不对啊!”沈查扬扬眉,“她是怎么知道老大发烧了的?”
6
“谁?”
周闲的鼻音还是很重,声音嘶哑,点滴快滴完了,校医进来等着拔针,打断了沈查原本已经打算脱口而出的答案。
揉了揉跳疼的太阳穴,周闲半坐起来,斜倚着墙,脸色还是很不好。
本来以为小小一场感冒成不了什么气候,谁知道嗓子渐渐疼了起来,周闲昨天下午就觉得头很晕,强撑到放学,被沈查拉去食堂喝了碗粥,还没走回教室就吐了。
后来他被几个哥们儿扶到了医务室,校医一量体温,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九。
被扣下来打点滴的周闲完全烧迷糊了,只交代沈查千万别告诉他妈,就昏睡了过去。
但是他做了个梦。
特别真实的梦。
也不知道是几点,抬起眼睛竟然看到了姜容与的脸。
那画面没事儿就重新跳进脑海,周闲复习了太多遍,以至于开始错以为那根本不是梦。
但是怎么可能呢?那丫头那么看不起他。周闲及时终止了思维发散,本来就头痛,还是别这么急着虐待自己的脑袋了。
校医手法娴熟地把针拔掉,嘱咐周闲下午和晚上还要来量体温,便出去了。
他边穿鞋边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刚说谁知道我发烧了?”
“哦!”沈查过来扶他,顺口答道,“就那个,姜什么与的女生。”
周闲的动作滞了滞,抬头向他确认:“谁?你说姜容与?”
“对!”沈查点头,“就是她。”说完他把刚刚偶遇姜容与的一幕重现了一遍,嘴巴因为不屑噘得老高,“我看那丫头阴险得很,准没安什么好心。”
“你才没安好心。”周闲一枕头扔过来,嘴角轻轻扬了扬。
他抓起外套穿到身上,伸展双臂做了几个拉伸动作,顿时觉得头也不疼了,身子也不飘了,这突如其来的火热能量是怎么回事?
眼看周闲瞬间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校医难以置信地翻了翻昨晚的医疗记录。她默默感叹,年轻就是好啊!病毒这么快就被打败了。
正值课间,周闲没有立刻回自己教室,而是信步朝着三班的方向去了。
纵然他再自负,也知道,姜容与不可能特意来医务室看他。他们的遇见只能是偶然。但是,谁没事儿会来医务室啊?一定是生病了。
周闲不懂迂回处事,他在担心姜容与和主动去找她会很没面子两个选项中权衡了下,选择了前者。
生气的怨念先抛到脑后,得先确认她是不是没事。
巧合的是,这一刻,姜容与也进行了同样的权衡。
在去医务室确认周闲的病情有没有好转和主动去找他就等同于暗示一段新关系产生的两个选项中,她内心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
但她做不到男孩子的干脆直接。所以,为了走到这个结果,她不得不自导自演了一场拙劣的戏码,拿来自欺欺人——
下课铃敲响之后,姜容与先是拜托余梓宁为自己的眼睛滴眼药水,而后便开始在书包中翻找,最后她无奈地抬起头,说:“我好像把医生开给我的眼药水弄丢了。”
“那怎么办?”余梓宁顿时焦急起来,“不按时滴眼药水,你的眼睛会肿得更厉害吧?”
姜容与叹口气:“那也没办法。”
“啊!我想到了。”余梓宁突然提议,“你应该记得那眼药水的名称吧?去医务室再开一瓶不就行了?”
姜容与故作恍然大悟状:“对哦,梓宁,你太聪明了吧!”
余梓宁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随后拉起她:“走,我陪你去。”
姜容与点点头,暗暗舒了口气。
有余梓宁陪在身边,又有了水到渠成的理由,她做这件事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女孩们从走廊的另一端楼梯下楼,男孩们则在下一秒钟转进走廊。
冬日的阳光虽然灿烂,但没什么温度,如此闪耀在狭长的廊道上,仿佛只是为寒冷的天气欲盖弥彰。
周闲暗暗决定,等再见到姜容与,要问她,愿不愿意拥有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
他要用余下的高中时代,向她证明,此前她遇到的别人口中的那些狰狞恶劣的周闲,都不是他。
而跟在余梓宁身侧的姜容与,紧紧抓着衣兜里那瓶明明没有弄丢的眼药水,深知,她已经无法阻止内心疯狂滋长的莫名情绪。
一向习惯于深思熟虑做选择的她,头一次遇到了人生的限时回答。
如果不想永远错过,就不能那么在乎对错。
她趁余梓宁转身时,悄悄将那瓶眼药水丢进了教学楼前的灌木丛。而这一幕清晰地落进了楼上窗前的男生眼中。
宋颀的眉头紧了紧,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道男声:“我找姜容与。”
7
姜容与没能在医务室见到周闲,周闲也没能在教室见到她。上课铃响后,他们各自回到教室,开始按部就班的一天。
心里总归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周闲想,至少知道她按时来上课了,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姜容与也觉得,至少知道他已经不需要打点滴,病情有了好转。
而且,傍晚姜容与吃过晚饭途经球场时,已经看到周闲和他那帮哥们儿在球场火力厮杀了。口号喊得特响亮:“打败三班,一雪前耻。”
姜容与和余梓宁尴尬地面面相觑,而后同时捂住了脸。
“快走快走。”余梓宁扯了扯姜容与的胳膊,“别被他们认出来了。”
姜容与点着头,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回瞅。高烧刚退,就穿那么单薄的球衣打球,周闲以为自己是钢铁炼成的吗?
算了,那些跟自己也没关系。更何况,她的眼睛还肿成这个样子,哪有什么立场去教育别人?
除了这些理由,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姜容与不希望这么丑的样子被周闲看到。
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路边踌躇了半天的女孩,周闲连续进了几个球之后,心情总算痛快了点。没发挥好这种理由,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第二次。
冷风一吹,他打了好几个喷嚏。沈查赶紧把扔在一边的羽绒服拿给他:“回教室吧,你这高烧刚退,别又复感了。”
头是有点晕,周闲没再逞强,裹上衣服往回走。走了一段,他才想起什么,回头问沈查:“你去打听了吗?姜容与到底生病了没有?”
沈查瘪瘪嘴,一脸老大不高兴地说:“你那么关心她,你自己去看呗,也就是上个楼的距离。”
周闲象征性地思考了下:“也是啊!”他掉头就往三班走。
“哎!”沈查拽住他,“老大你不要面子,兄弟们还想要面子呢!人家都当众说了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了,你干吗总是这么上赶着?天下长得好看的女生那么多……”
“少废话。”周闲语气蛮横起来,“你不说我就自己去看。”
“行行行!”沈查老大不高兴地叹口气,“没什么事,就是眼睛肿了。”
“眼睛肿了?”周闲充分发挥刨根问底的精神,“为什么?”
“麦粒肿知道吗?”沈查揪着自己的眼皮,不耐烦地解释,“就是那种眼睑上长了小疙瘩的炎症,肿几天自己就好了。”
“哦。”周闲恢复淡定,老大这种“人设”还是不能倒,“那就是没什么大问题。”
说着没什么大问题的周闲,晚自习放学后特意跑到网吧查了各种有关治疗麦粒肿的小偏方,全都整理进文档,而后将文档存到邮箱,又跑去复印店打印了出来。
郑重地叠好塞进口袋,他才觉得心里踏实了点。
已经很晚了,冬夜的寒冷是刺骨的,他揣着那张纸,缩着肩膀走在冷风中,不时就要停下来打两个喷嚏。
如此回到家,周妈妈也刚进门,看到他冒着鼻涕泡的样子,赶紧去厨房熬了一锅生姜红糖水,逼着周闲往肚子里灌。
几碗热水下肚,身体有了暖意,堵塞的鼻子好了不少。要不说当母亲的无所不能呢?周闲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那张麦粒肿小偏方一览表递给老妈,十分谄媚地说:“妈,您人生经验丰富,帮我排排雷,这些偏方里,没有什么有害身体健康的吧?”
周妈妈大致扫了一遍,很惊讶:“你整理这个干吗?”
“帮朋友忙呗。”周闲漫不经心地说。
周妈妈眯起眼睛,凑近周闲,问:“女生吧?”
周闲倒也没藏着掖着:“对啊,女生。”
“就那个让你气得把地毯都给我拆了的女生?”
那天回来看到一地惨状,他怕被老妈收拾,干脆如实招了。此刻,周闲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可能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周妈妈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笑了:“之前有顾客说,等到儿子跟自己讨论女孩子的时候就会猛然发现孩子长大了,原来真的是这样。留不住啦,我儿子马上要飞走喽。”
说完她开始认真审视那张纸,把其中不靠谱的各项偏方划掉,嘴里还在说着:“你不要瞎给人出主意,我看除了热敷以外其他都是瞎扯……”
“我不是的。”
被打断的周妈妈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什么?”
“我爸跑的那天,我就长大了。”周闲扯过妈妈手中的那张纸,轻轻笑了,“我会飞走,但每天都会飞回来。飞去外面保护她,飞回来保护老妈。不冲突。”
周妈妈愣了半晌,起身边朝卫生间走边说:“自己去把锅洗了,我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遵命。”周闲应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那张纸上。
周闲回想起那个夜晚,在医务室看到的女孩可人的面庞,整颗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着他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姜容与的手机号。
那边接起,周闲立刻张口:“你先别说,听我说。”
一片寂静中,他以只有对方能听到的音量说:“姜容与,我……我们……我能不能喜……喜……”
“妈!”女孩的怒音从听筒里传来,“你干吗接我电话?”
周闲“啪”一下撂了电话,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呃,他好像闯祸了。
青春留言簿
周闲忽然顿住了。
周静芒忍不住催促他:“后来呢?她妈妈接完你的电话,肯定很生气吧?”
章扬撇撇嘴,感叹:“哥们儿,你也太会给人家女孩子找麻烦了!”
周静芒扭头瞅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别人,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吗?”
记起曾经在广播室戏弄周静芒的事,章扬坏坏地笑了。
“咳咳,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虽然周静芒帮自己挽回了几分尊严,周闲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
但他又道:“你们敢说自己高中时代就没做过什么冲动的事儿吗?”
这个发问让在场的每个人一下子陷入回忆。
一直没有发声的江浸月垂下头,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几乎把所有的冲动都献给了高中时代。
当初拼尽全力保护周全的那个男孩子,经过时光的颠簸,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只要见到他,江浸月似乎就能感受到那时的风,重回那间教室。
书本翻页的声音,写字的声音,窗外的阳光温柔安静,世界被隔绝在校园之外。
每个人或茫然或坚决地走向青春的尽头。
多亏有路岩。
江浸月想,因为他,才让自己平庸的青春期变得无可替代。
哪怕不和路岩重逢,她依然因为这段短暂的交会而感到庆幸。所以……
她轻轻开口道:“我们都是幸运的。”
大家一同朝她望过去,女孩子小巧白皙的脸颊映着面前的火光,展露出温柔的暖意:“至少我们都遇到了青春时代的见证人,谈及过去,也不至于无话可说。甚至,哪怕老了,独处时想想曾经的年少时光,想想那个人,还是会忍不住弯起嘴角吧。”
路岩侧身朝她看过去,他们对视,千言万语在眼眸中流转。
“或许……”周静芒斜倚在座位上,说,“此时此刻,姜容与也正在和朋友们谈论周闲。”
章扬看她整个身子挂在椅子边上,皱眉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椅背,以免她摔倒。
完全不明状况的周静芒仍然眼睛亮亮地发表感想:“记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说,如果两个人同时渴望见到对方,命运就会赐予他们重逢的机会。”
她说着,脸颊突然泛红了:“就像……就像我和章扬,浸月和路岩。”
周闲愣了下,苦笑着反问:“所以,如果我没有再见到姜容与,就说明她根本不想再见到我吗?”
呃……周静芒被这个反问弄得一愣。
安慰人安慰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章扬暗暗抿嘴笑了笑,该他出来救场了,他起身,摸了摸肚子,说:“我饿了,你们不饿吗?我刚看到柜台旁边的展柜里放着几桶泡面。”他朝周闲看过去,“老板,烧烤吃不成,泡面得管够吧?”
“当然。”周闲笑着起身,“我去烧水。”
离开院子,回到客厅,门一关,所有的热闹都仿佛与自己无关了。
周闲驻足,透过玻璃门望过去,看到他们不知又说起了什么话题,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他蹙了蹙眉,觉得前所未有地孤单。
他忍不住又点了根烟。
他把电热水壶灌满水,拧开开关,倚着门框,认真地抽着烟,然后他突然轻轻扬起了嘴角。
想起来了,他也和姜容与一起吃过泡面,是期末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夜晚,下着雪。
他们并肩站在便利店里,一起等水烧开。
虽然姜容与的个子在女生里也不算矮了,但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依然是小小的。
小小的肩膀,小小的脚,小小的影子。
他的人生还有许多许多等水烧开的时刻,但当身边的人不再是曾经的那一个,所有的泡面都变得不值得期待了。
这么一想,周闲顿时没了胃口。他掐了烟,从展柜上取下四桶泡面,一一拆开,放好调味料。
“你要这样。”姜容与拿过他手中的泡面桶,认真地用叉子在桶盖边缘插了个小洞,固定好,然后她温柔地看向他,抿着嘴角笑了。
周闲望着玻璃窗映出的孤单的影子,动作一滞,眼眶热了。
“需要帮忙吗?”路岩走过来。
“不用不用。”
周闲慌张地抹了把眼角,拿着调味料的手往后一挥,粉末飞溅了路岩一身。
“喂!”他正要发泄不满,但看到周闲通红的眼睛,耸耸肩,终是什么也没说。
那种错过的遗憾、懊悔和无力,路岩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