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坐在几百位观众席中的其中一席,而她处在光源里。
他凭什么要求她只看到自己?
1
那晚,为了补救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周闲牺牲了不少脑细胞——
直接跑去姜容与家,当面和她妈妈解释一切?
不行,那样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然先打电话确认下她有没有挨骂?
也不行,万一手机还在她妈妈手里呢?
周闲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嗯,没白抓,他想到一个好主意:不如去大街上找个女孩帮他先拨通电话,这样即使是姜容与妈妈接的,寒暄两句就挂掉应该也不会引起怀疑。
周闲大喜,套上羽绒服,冲洗手间的方向喊了一句:“妈,沈查找我,我出去一下。”便急急忙忙出了门。
计划似乎很周密,但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冬天的夜晚,街上行人本来就很少,周闲喷嚏连连地来到家附近的电话亭,等了老半天,才终于等到一个女孩路过。
他三两步冲过去,把自己的诉求跟那女孩详细说了一遍,对方惊慌地看了他半晌,转身逃了。
“哎!”周闲不死心地朝着远去的女孩喊道,“我真的不是坏人,你别跑啊!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学生证。”
女孩的脚步完全没有停下。周闲叹口气,颓丧地在路边蹲了下来。这么晚了,女孩子对异性有戒备心也是人之常情。
寒风刺激了鼻腔,他没忍住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他正掏出纸巾擤鼻涕,有个弱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电话号码是多少?我帮你打。”
是刚刚那个逃掉的女孩,听到周闲一直狂打喷嚏,实在不忍心,又返了回来。
“你可真是大好人,谢谢谢谢。”周闲殷勤地拨完号码,将听筒递给女生。
她拿过来,接通后,按照周闲的要求,说:“你好,我找容与。”
姜容与愣了一下,这个声音很陌生。她从**坐起来,轻轻应了一句:“我就是,请问你哪位?”
听筒里传来交谈声,但好像不是对她说的。“喂?”姜容与小声问,“你在听吗?”
“姜容与,是我。”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她一跳:“可是刚刚……”
“哦。”周闲喜滋滋地解释,“那是我在路边找的一个女孩,怕……怕给你惹麻烦。”他回头,看着“恩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喊了一句:“谢谢啊!”
姜容与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睫:“有什么事吗?”
“呃……”周闲顿了顿,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你……你妈妈没有说你吗?”
姜容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边的纱幔,她低声道:“没有啊,为什么要说我?”
这下轮到周闲惊讶了,难道刚刚姜容与的妈妈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那可真是万幸。”他松了口气。
“什么?”
“没什么,我刚刚给你打了个电话,是你妈妈接到的。很多女生的家长不都对这种事很敏感吗?我怕你被骂,特意出来跟你确认下。没事就好。”
姜容与微微叹了口气,柔声叫他的名字:“周闲。”
“嗯?”
“你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
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周闲如实作答:“就那样呗!”
“就哪样?”
姜容与的语调保持着一贯的温柔,但是周闲从中听出了她的严肃,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比倒数第一名好一点,倒数第二。”
“我也是第二。”姜容与说,“正数的。”
气氛僵住了几秒钟,周闲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没有。”姜容与停下手中的小动作,温和地解释,“只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的距离。”
周闲怔了一瞬,笑了:“怎么着?你交朋友还看成绩的?择优录取?所以那个宋颀符合你的要求是吧?”
“周闲,”姜容与平静地打断他,“我们追求的不一样,我承认,我不讨厌你,但是,高中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没有时间浪费在交朋友这件事上。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如果一定要交朋友,宋颀确实比你更合适。”
通话又持续了几分钟,但周闲什么也没说。
姜容与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知道他很生气。当然,她就是想要他生气。
但是周闲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听到他说出“喜”那个字时,她的心脏跳得有多激烈,而越是这样,她越要阻止他说出口。
所以,她把手机放进浴室,自导自演了那场戏。
她那么擅长伪装,很容易就能蒙蔽所有人。
“回去吧。”姜容与提醒他,“你感冒刚好,外面冷。”
几秒钟后,通话断了。
姜容与望着手机屏幕,直到黑屏才回过神。她的眼眶热热的,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
原来,哪怕是世界上最巧妙的谎言,有一个人也绝对无法被骗。
那就是,自己。
2
后面几天,姜容与都没在篮球场见到周闲。
高年级的学长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球场上的常客大部分时间就那一群。拜周闲所赐,他的那群队友她也基本都眼熟了。
那些人都在,唯独没有他。
不仅如此,课间操也没见他露面。
食堂里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姜容与莫名开始担忧起来,特别是,那些以往总是在他身边簇拥着的男孩子依旧笑闹着出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周闲岂不是落了单?
自己该不会伤到他了吧?
姜容与萎靡地趴在课桌上,人可真够奇怪的,明明思想是自己的,为什么总是为别人而忧心?
正值课间,后排的女生聚在一起讨论近期流行的偶像剧,大家感叹着男女主角波折跌宕的爱情,从演员的微表情中细致分析两个人是何时喜欢上彼此的,一个个经验十足的样子。
姜容与边听边用笔在一旁摊开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等她微一垂眸,赫然看到了纸上的两个大字:周闲。
姜容与大惊失色,她迅速扯下那一页,“刺啦刺啦”撕得粉碎。再抬起头,余梓宁正表情惊愕地看着她。
“大小姐,你干吗撕我的课堂笔记?你眼睛不是好了吗?”
“啊?”姜容与瞅了瞅手中写着余梓宁名字的笔记本,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错了,以为是自己的,我放学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哎呀,不用了!”余梓宁摆摆手,“一页纸而已,就咱这关系,你撕十页我也不会有微词的。”
姜容与被逗笑了,亲昵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当然了,尽管余梓宁表示不在意,但姜容与还是暗暗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刚好马上圣诞节了,干脆送她一个日记本作为圣诞礼物吧。
抱着给好朋友惊喜的心态,下午放学后,姜容与谎称有事,没跟余梓宁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独自出了校门。
学校附近有一家装修风格很文艺的书店,除了卖书,还卖甜品和文具,但价格不便宜。文具基本都是消耗品,没必要一定要买很贵的,所以,姜容与并不常来逛。
但,送礼物,就不能计较性价比了。
推开门,充足的暖气扑面而来,室内外的温差让姜容与敏感的皮肤泛红发热,她把羽绒服拉链拉开,边往里走,边拿手去冰脸颊,侧头寻找笔记本货架时,眼睛自动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姜容与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
售卖冷饮的区域设有几张桌椅,角落的圆桌前,对坐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女生背对着她,正探身对面前凝眉思考的男生讲着手中的试卷。
那男生,是周闲。
所以,这就是他最近几天在校园里消失的原因吗?姜容与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她不懂,为什么心里突然这么不舒服?周闲跟哪个女孩在一起,都跟自己没关系啊!姜容与羞恼地自我告诫着,而后强迫自己迈步离开。
为了不再看到两个人共处的画面,她在笔记本的货架前待了很久。她几乎把每个笔记本都拿起来细细观赏了一番,心中早就有了倾向的选择,但还是硬着头皮来回挑了几遍。
离晚自习上课的时间很近了,再待下去很可能要迟到了。可是现在出去,万一跟他们撞在一起……大家同一所学校,也没有什么逃离的借口,岂不是尴尬死?
姜容与拿起挑好的日记本,慢慢挪到一列书架后面,从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抽出几本书,而后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没人了?
走了吗?
姜容与暗舒一口气,她的目光停留在桌子上还未收走的两个饮料杯上,嘴角不自觉地耷拉下来。都是她的选择,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她将刚刚抽出来的书一一塞回书架。放好最后一本,姜容与转身的同时,有人弯腰伸长手臂,去取那本书。
她抬起眼睛,他低下头。
不期然地撞进了对方的视线,姜容与立刻左行一步,拉开和周闲的距离。
“你怎么没走?”
“你怎么在这儿?”
问出这句话,姜容与就后悔了……她心里恨不能懊恼地捶墙,但脸上还是极力保持着云淡风轻:“我来给朋友买圣诞礼物。”怕他不信,她特意扬了扬手中的日记本。
周闲淡淡地“哦”了一声,取走那本书,回身问另一个女孩:“是这本吗?”
“嗯。”女生点头,露出温婉的笑容。
姜容与认出她了,是期中考试名列全年级第二名的周雨桐。公告栏里贴着她耀眼的成绩单和一张半身照。
那照片上的笑容一如此刻。
“那结账走吧。”周闲说着扬长而去。
他无视了自己莫名其妙的问题,也无视了她。姜容与看着周闲和女孩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情绪控制了她的大脑。
姜容与快速结账,三两步追出门外。她扯住周闲的衣角,因为还没来得及穿上羽绒服,被突袭的冷风冻得说话都抖了起来:“平……平安夜,你有空吗?”
人来人往的街头,霓虹灯渐次亮起,周闲看着表情紧张的姜容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有啊,你想干吗?”
3
她想干吗?她能干吗?
晚上,姜容与躺在被窝里回想起那一幕,不自觉地脸又烧了起来。
她拉高被子,蒙住头,心情十分矛盾。
“你要不要来看演出?我有免费的票。”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吗?表情一定不自然极了。姜容与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悄悄扬起了嘴角。虽然深知这个做法有悖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人生观,但是,为什么她并不后悔?
此刻的情绪更多的是羞怯,甚至是庆幸。因为,周闲郑重答应了:“好。”
啊……忽然觉得压力好大啊!得好好准备才行,绝对不能在周闲面前出糗。暗自鼓了鼓劲儿,姜容与关了床头的台灯。
与此同时,周闲按亮房间的灯,爬下床。
他睡到一半突然想起,姜容与说的那场演出是在市里的礼堂举行,周闲没去过那种地方。但电视台经常回放一些精彩片段,镜头每次扫到观众席,看演出的人似乎都穿得很正式。
至少不能穿校服去吧?
周闲拉开衣柜,目光在几件运动服上来回穿梭……
运动服肯定也不行吧……
周闲松开手,柜门“啪”的一声合上了,他抱臂环胸静坐了半晌,然后做了个决定——
他要去租一套正装穿。
课间,周闲在众兄弟面前展示完自己的内场门票,又详细说明了自己的租衣计划后,沈查第一个发出疑问:“去哪儿租?”
周闲一愣,这个他倒是还没深想。“没有那种专门租衣服的地方吗?”他坐在教室最后排的座位上,双手一摊,环视着围在身前的兄弟们问。
其中一个男生摸了摸下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哪儿?”
“影楼。”
虽然怎么想都觉得去影楼租衣服很奇怪,但周闲还是去了。考虑到一个人奇怪就够了,他特意没有叫沈查跟着。
他是在晚自习上课前去的,影楼里没什么人,接待他的女生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笑眯眯地问:“你是来拍个人写真吗?”
周闲摇头:“不是,我来租衣服。”
女生边引着他往里走,边点头:“演出服是吗?我们这有燕尾……”
“西装。”周闲打断她,“不要太正式的……呃,不对……”他费力地解释着,“但还是要稍微正式一点。”
女生被他逗乐了,态度很好地把他带到一排衣架旁,根据价位和功用介绍了一番,周闲综合各方面因素,选了其中一套深灰色格纹休闲西装,因为只有这件看起来不那么像新郎,而且裤子够长。
等周闲从试衣间出来,女生的表情顿时亮了。
“很好看。”她由衷地赞叹,“特别适合你。”
女孩子们对于“夸奖”用词总是格外敏感,几个人一起围了过来,纷纷表示“太帅了”“像模特”“简直量身定做一般”……
周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通赞美搞得极为不好意思,他尴尬地笑笑:“那就租这套吧,我去换下来。”
“同学,你等下。”店长走上前,笑着问周闲,“我看你穿这套西装特别合适,我们正好缺一套这款衣服的客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帮忙?”
周闲挑挑眉,还在思索店长话里的意思。她又和气地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们是连锁的知名影楼,模特报酬还是很丰厚的。”
听到“丰厚”俩字,周闲就妥协了:“什么时候拍?”
“如果你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店长解释道,“我们就棚拍几张,很简单的。”
周闲看了下时间:“那行,别耽误我上课。”
长这么大,周闲也没正儿八经拍过几次照,他不擅长摆姿势,幸而摄影师也没难为他,只是让他自然走动,或者举着道具转头,然后边激动地喊着“很好”边“咔咔”抓拍。
没一会儿,相机一收,摄影师冲他满意地点头:“好了。”
“完事了?”周闲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嗯。”摄影师大哥笑笑,“小伙子真的很上镜。”
周闲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出棚,店长便数了几张纸钞给他。周闲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揣着钱走出影楼,颇有种“世界已被我踩在脚下”的自负感。
对比老妈赚的辛苦钱,他觉得自己捏在手里的钞票都不配叫钱。
既然不配,那就得花掉。
一张拿去给妈妈买件保暖衣,一张明天买束花,在姜容与演出之后送给她,还有一张……请兄弟们吃顿饭吧。
上次大家出钱帮他修弄坏的摄像头,这份人情还没还呢。
周闲盘算着,嘴角越翘越高,自己赚钱的感觉可真不错。特别是,能把这些钱用在那些在乎的人身上……
就更完美了。
老周就没这福气了吧?周闲惋惜地摇摇头,又抬头张狂地大声笑了笑。
他一路又蹦又跳,还动不动对着脚下的枯树叶展示自己的螺旋踢,就这么嘚嘚瑟瑟回了学校。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准备梳洗一番去看演出的周闲,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的兜,这才发现,他把票弄丢了。
4
明明去影楼的路上他还在衣兜里摸到过那张票的,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周闲慌慌张张跑去影楼,把人家楼上楼下的垃圾桶全翻了一遍都没找到,店长跟在他后面,问:“同学,你的照片我们摄影师昨夜加急精修了下,帅呆了,你要不要看看?”
“我没空。”正拿着手电筒搜查每个犄角旮旯的周闲没好气地说。
“那,你介意我们把照片放大,贴在影楼展示吗?”
“你们随便吧。”
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周闲把手电筒往店长手中一塞,又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门。
他把从影楼到学校的那段路也仔仔细细地找了,仍然毫无所获。
地上的叶子被寒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嘲笑少年转瞬即逝的快乐。
周闲气恼地往回走,这种内场票,姜容与就算是表演嘉宾应该也不会有多余的吧?再说,人家现在肯定正在礼堂彩排化妆,进行演出前的准备呢,他不想给她添麻烦。
两天内品味到了两种极端的情绪,周闲垂头丧气地走到电话亭,给沈查打了个电话。
他正在奶奶家躲着玩游戏机,接到电话也是一愣。
“哟?老大,你不是去看演出了吗?”
“查,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走到了低谷。”
“啥?”
“我再也不会快乐了。”
“不是,你咋了?”沈查把游戏机往沙发上一扔,激动地站了起来,“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查啊!”周闲感情饱满地号叫,“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帮我,你帮不帮?”
“那还用问吗?”沈查“哐哐”拍了下胸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哦,那倒也不用。”周闲扯了扯外套,“就是想让你给姜容与那个朋友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票。”
“那个买二手鞋的?”沈查的一腔正义顿时偃旗息鼓,“这不好吧?那天在早餐店,姜容与跟她说了那双鞋的事儿,那女生气得脸都绿了,我现在找上门不是羊入虎口吗?”
“那行。”周闲的声音又低落下来,“那你就任由你老大堕入人生低谷吧。”
“哎哎哎,你等会儿!”沈查一咬牙,“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不过,就算我答应,也不能就这么嘴巴一张,上来就要票吧?人家凭啥给我?”
也是。周闲想了想,告诉沈查:“你先打电话跟她好好道歉,然后诚恳地邀请人家一起去游乐场赔罪,然后你来金融街找我。”
沈查认真听完,咂摸咂摸嘴:“老大,我怎么觉得你就这么把我卖了呢?”
“你?”周闲恢复了往常的吊儿郎当,“倒贴钱白送,别人还不一定要。”
话糙理不糙,周闲其实没说错,因为沈查声泪俱下地求了余梓宁半天,她才答应推掉姜容与的演出,接受沈查安排的道歉邀约。
而为了表示出足够的诚意,周闲掏空了钱包,之前的美好计划,也只实现了其中一条:给姜容与买了一束满天星。
不过,总算顺利拿到了票。
在金融街商场的洗手间里,沈查双手扶着周闲的肩膀,郑重地说:“老大,这票可是兄弟拼了命换来的,你千万别再弄丢了!”
“放心,兄弟。”周闲也严肃地拍了拍沈查的手臂,并颇动情地表示,“这份情,大哥牢牢记在心里了。”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沈查又被感动了:“老大放心,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周闲铿锵有力地说:“大哥相信你。”
洗手间里的一扇隔断门被推开,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皱眉打量两个形迹可疑的少年,在心中判定他们一定在合谋什么不正经的事,随即愤慨地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周闲尴尬地“咳”一声,推开沈查的胳膊,伸出食指指了指外面:“行动吧!”
沈查走后,周闲顺道在洗手间换上了那套租来的西装,他把之前穿的运动服寄存在商场寄存柜里,套上外套赶去赴约。
白天天气晴好,今年的平安夜应该是等不到初雪了。但是街上浓厚的圣诞氛围,闪光的圣诞树和雪花灯仍然装饰出了唯美的童话世界。
姜容与站在后台的窗前,轻咬嘴唇望着楼下的街道。
这是唯一通向演出礼堂的路,周闲会来吗?
“姜容与?”工作人员在后面叫她的名字,“下一个到你,可以候场了。”
姜容与回头微笑应道:“好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条人头攒动的街道,确定没有他,便失落地转过身。就在这时,一声快乐的“哟嗬”传来,姜容与探身望过去。
随即扬起了嘴角。
少年手拿一大束白色的满天星,跳跃着穿梭在人群中,离她越来越近。
他看起来那么开心,这让姜容与也感到了开心。
“姜容与?”见她迟迟不来,工作人员过来催促她,“快点,上个节目已经结束了。”
“来了。”姜容与抿起嘴角,将快乐的秘密藏进心底。
即便这个晚上没有雪,没有礼物,没有任何浪漫的祝福,姜容与也确信,这将会是她人生中最珍贵的平安夜。
是的,她确信。
5
优美深情的大提琴曲演奏完毕,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周闲感觉自己的手掌都被拍麻了,但还是忍不住加大力度。
“这小姑娘真不错。”旁边有位年龄较长的观众对自己的友人说,“她是我见过的难得年纪小小,就能精准抓住音乐情绪的演奏者。未来可期啊!”
周闲听后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往旁边凑了凑:“她叫姜容与,是我同学。”
长者被打断谈话,有些不爽地朝他看过来。周闲心情好极了,这一刻,就算有人踢他两脚,他也能毫不计较。
之后的节目他都心不在焉。虽然眼睛是望向舞台的,但他所看到的仍然是姜容与怀抱大提琴演奏的画面。
那一刻,那女孩在发光。
周闲产生了一种蒙眬的幻象:黑暗的礼堂里人影憧憧,辨不清任何人,但光始终追着她,保护她不被吞没。
也是现在,周闲真实体会到了姜容与之前在电话里所说的距离。
原本因为一时赌气,他让老妈找了平日不怎么往来的远房亲戚,拜托那位同在一所学校但从未说过话的堂妹给自己补习。
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追赶上姜容与。
原本自信满满的周闲,突然不确定了。
他只是坐在几百位观众席中的其中一席,而她处在光源里。
他凭什么要求她只看到自己?
周闲垂眸,平生第一次对“混沌度日”的自己产生了厌恶。同样十几岁的年纪,有的人努力丰盈自己的翅膀,飞在空中俯瞰世界。
而他选择浑浑噩噩被吞没在人群中。
“周闲!”
姜容与披着外套,蹲在过道里笑着冲他招手。
周闲无法抗拒这样温柔的笑容,迅速吞下所有的低落,起身猫着腰朝她走去。
走出礼堂,他们来到寒冷的街道上。
“祝贺你。”周闲将手里的满天星递给她,“表现得特别棒!”
“谢谢。”姜容与接过那束花,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周闲低头看了看她,说:“要不还是回去看演出吧,今天温度挺低的。”
“没关系,我不冷。”姜容与仰起头,月光在她脸上洒下一片清辉,“后面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了,我们去散步吧。”
周闲怔了怔,随后笑了:“好。”
今晚的姜容与和以往大不相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周闲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她挥开了之前隔挡在两人中间的重重山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并肩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他依然能够闻得到她头发上的香味。
是清淡的柑橘香。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来到一处广场,许多人围着高大的圣诞树拍照。见姜容与停下脚步,周闲转头问她,“你要拍照吗?”他指了指她的手机,“我可以帮你拍。”
姜容与摇头:“我只是在看那些人。”
周闲循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
“其实我常常会想,如果把一个人的思维换给另一个人,即便我还是现在的模样,但我也不能算是我了,对吧?”姜容与扭头看了看周闲,继续道,“所以,你看那些人,如果将他们的思想打乱重新灌输,即使外形不变,他们也不会认识自己身边的朋友了。这样想的话,不会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脆弱吗?”
周闲从未往这方面思考过,他一时被问得有点蒙。
“再往深里推测,如果某个时刻,大家的思维趋于重合,所有人都想着同一件事,比如去圣诞树下拍照,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认定,这个瞬间,这些人的形态其实是相同的?不管他们是否有高矮胖瘦之分,优秀恶劣之分,他们看起来依然是一样的。”她微笑着再度看向周闲,轻柔地问,“这样说,你懂吗?”
他不懂,但他莫名觉得姜容与的见解很独特,很想继续听下去:“所以呢?你不去拍照,是因为想保持独立的形态?”
姜容与点头,她的嘴角始终上扬着:“但是也不全对,我们生活在集体中,大部分时间是和人群待在一起,我们接受的教育和理念基本相同,所以这样的成长基础已经决定了我们所有人有一定相同的百分比。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其实有一部分是被融合掉,看不到实体的,我只是不希望被人群完全吞没而已。”
“你说得太深奥了。”周闲坦承,“我有点听不懂了。”
姜容与把碎发拨到耳后:“你肯认真听我说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她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把这种想法与别人共享。”她歪了歪头,长发随着这个动作落在胳膊上,“因为,说出来,就等于让别人拥有了我的一部分啊!”
后来,他们也说了很多话,但周闲脑海中始终回**着刚刚那句话。
整个晚上,当他望向身侧温柔优雅的女孩时,都会喜不自禁地想:尽管他很普通,他毫无特长,但因为今晚姜容与的那番话,所以,他终于靠近了她。
他或许也应该追寻些什么?
他或许也能变好吧?
路灯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他穿着西装,她的羽绒服里是未换下的长裙。
为了彰显成熟,周闲将额前的刘海拢了起来。而姜容与披着长发,贴了假睫毛的双眼在脸上留下扇形的阴影,手中的满天星闪着柔和的光。
脚上的帆布鞋依然显示着他们的少年身份,但有西装和礼服遮挡,就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做一场梦吧。
在这场盛大的幻境中,街边的书店流淌出抒情的钢琴曲,整条街上都是挂满彩灯的圣诞树,雪花吊饰布满头顶,星星散布在那些逼真的花朵间隙中。
他们走着成年人的步子,但脸上依然挂着单纯稚嫩的笑容。
就这样走吧。
周闲侧头去看她。
就这样走吧。
姜容与抿着嘴角垂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路再次走到尽头。姜容与终于决定转身,周闲便也心照不宣地跟上了她。
她的大提琴还在礼堂,他们要先去取回。这是姜容与的私心,从哪里起始,终点就在哪里。
这次选择是情绪支配的结果,她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她已经决定了。
要铭记这一晚,铭记少年自人群中跳跃着赶来见她的场景。
她的初心就是这样,无论将来人生走到何种境地,抑或她和周闲的缘分在哪里断裂,她都不会忘记——
心门被叩响的那一刻。
6
平安夜之后,周闲性情大变。
他不仅仅开始努力学习,还动不动就去图书馆借回一本大部头的文学著作,趴在课桌上钻研。
当然了,一般不出十分钟,他就趴在书页上睡着了。
沈查望着他睡得正酣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大没事吧?”其中一位小弟关切地询问,“不是受啥刺激了吧?”
“他能受什么刺激?”沈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下巴一扬,“把自己的好兄弟送入虎口的老大,不配得到我的尊重。”
“你说什么?”被吵醒的周闲正巧听到最后一句,伸了个懒腰坐直身体,问,“谁不配得到你的尊重?”
沈查纵然心虚,但更多的是委屈,他瘪着嘴巴说:“老大,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没良心,把我往余梓宁跟前一推就不管我死活了。你知道平安夜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对哦,周闲这两天只顾着回味自己和姜容与相处的点点滴滴,完全把沈查这个“恩人”给抛到了脑后。
他把面前的书一合,拉着委屈巴巴的沈查坐到自己旁边,笑问:“怎么着?余梓宁欺负你了?”
“何止是欺负,简直就是侮辱。”沈查愤然道,“她逼我穿了一晚上那双帆布鞋。我脚那么大,根本穿不进去,这么冷的天,脚后跟都冻裂了!”
“哈哈哈。”周闲很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老大,你还笑我?”
“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周闲悠闲地往后墙上一倚,点评,“谁让你干那种缺德事呢?”
“行!”沈查伸手指着周闲,“你就幸灾乐祸吧!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别怪我无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闲粗鲁地一下子扒拉开了。失去平衡的沈查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摔倒,抬头正要怒吼,就见周闲已经越过他向外走了。
姜容与站在教室门口,巧笑倩兮地望着他们。
沈查瘪着嘴摇头,完了完了,他跟他老大十几年的感情算是完了。
“你怎么来了?”周闲问姜容与。
“我陪梓宁来的。”她回身笑着说,“明明是你吵着要来的,干吗又躲起来?”
说完,姜容与抬头朝沈查招呼道:“梓宁有话跟你说。”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沈查没好气地嘀咕。周闲转头瞪了他一眼,用口型威胁:“过来!”
出于对“老大”下意识地服从,尽管满心不情愿,沈查还是磨磨叽叽走了出来。
余梓宁见状,“嗖”地一下冲过来,把手里的一小罐药膏塞进沈查怀里,用蚊子嗡嗡的声音道:“对不起,我那天太过分了,你脚要是还没好,涂一下这个吧。”
沈查一愣,女生的心态转变这么毫无征兆的?明明平安夜还恶毒如女巫呢。
“傻了啊!”周闲用胳膊捅了捅沈查,“还不赶紧跟人女孩道谢?”
“谢谢。”沈查说完,扭头自己往嘴上拍了拍,他恨自己的下意识。所以,下一秒钟,他把那罐药膏扔到了楼下,以表愤怒之心,“我不要,既然知道自己不对,当初就别这么做啊!我最讨厌你这种假惺惺的女生了。”
余梓宁原本就因为自己当时的冲动懊悔了好几天,此刻被当众指责,一时没绷住,哭了。
气氛僵了几秒,姜容与看了看对面手足无措的两个男生,伸手挽住余梓宁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拉走了。
周闲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沈查:“瞧瞧你办的这叫什么事。”
“我……”沈查还很蒙,“我哪知道她这么脆弱……”
沈查不懂,余梓宁并不是脆弱。
她只是被某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控制住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抽噎着回教室的路上,余梓宁认真回忆了下。
好像是平安夜那晚,和沈查分开之后。
她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渐渐冷清下来的街道,回忆起刚刚在游乐场的一幕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笑着笑着,她的嘴角僵住了。
余梓宁自认不是个感性的人,女孩子常有的那些梦幻浪漫的想法从未进驻过她的脑袋,但是此刻,就好像被突然打通了某个脉络,她想到,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郑重地陪她过平安夜。
与之对比,曾经那些根本记不起都做了些什么的平安夜,忽然显得那么黯然。
但是……老天,她都对沈查做了些什么?
余梓宁捂住脸,她忽然感到羞愧。
但是她羞愧个什么劲儿啊?本来就是沈查对不起自己,她惩罚他也是应该的。
余梓宁怀着矛盾的心情度过了那个周末,终于到周一,课间操结束后,她远远看到沈查一个人站在操场边,大概是在等人。她鼓起勇气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嗨。”
沈查瞅了瞅她,敷衍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尴尬,但余梓宁还是努力扬起笑容道:“我什么都没跟容与说。”她的语调甚至多了一丝讨好,“我……一定遵守约定。”
“好。”沈查冷漠地回应,看都没看她一眼。
“对不起”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但余梓宁把自己的手指头都捏红了,仍然没能说出口。有男生招呼沈查,他扭头就走了。
他离开的步速似乎说明了他有多讨厌自己。
这彻底摧毁了余梓宁之前的自我安慰,她更加懊恼了。
如果不是实在无法消化这些牵绕在心头的奇怪情绪,她也不会缠着姜容与陪自己去道歉。
当然,她依然没有背弃承诺说出把票给周闲的事。姜容与只以为沈查是为了弥补之前卖二手帆布鞋的过错,才邀她一起过平安夜的。
“容与,你说实话,你也觉得我做得很过分吗?”余梓宁泪眼婆娑地问。
姜容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耐心回答已经被问了至少十遍的问题:“既然已经道歉了,就不要再想了。我觉得沈查不会那么小气的,你刚刚一哭,他吓得脸色都变了。”
余梓宁当即破涕为笑,难以置信地确认:“真的哦?”她抹掉眼泪,“那是不是说明,他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我?”
姜容与笑了:“完全不在意你,就不会特意和你一起过平安夜了吧?”
“那不是……”余梓宁及时刹住了话头,“还没问你,你和周闲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离他远一点吗?”
姜容与摇摇头,给了余梓宁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我的心有它自己的选择。”
两个人刚走进教室,李珊就伸手招呼她们:“快过来,给你们看个有意思的。”
姜容与本不想过去的,但手臂被余梓宁挽着,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班里的同学都看过了,就差你俩了。”李珊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点亮,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是身着西装的周闲。
7
周闲在影楼拍的那张照片被放大陈列在朝街的橱窗里,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前一天放学后,李珊和朋友们一起去旁边的商场闲逛,从影楼前面来回走了几次,总觉得橱窗里的那个人十分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直到打算离开时,她发现有个女孩正站在路边,审视那张照片。
李珊的八卦之心被点燃,跑过去问:“这人你认识吗?”
女孩回头看了看她,眼神很不友好。
李珊忙摇手解释:“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人太眼熟了,但死活想不起名字,有点郁闷。”
女孩的目光又回到了照片上,她的回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是他吧?周闲。”
李珊在教室里活灵活现了当时的场景,模仿女孩的语气时,还刻意眯起眼睛,做出一副引人遐想的表情。周遭的同学都被她逗笑了,但姜容与暗暗皱了皱眉头。
“所以,那女生是谁?”
有人帮她问出了正在深思的问题。
李珊耸耸肩:“我也不认识,而且她说完那句话就走了,我都没机会问她的名字。”
不想就此结束大家八卦的欲望,她继续道:“不过,我能肯定她不是咱们学校的。她穿的校服跟咱们不一样,倒是有点儿像……”李珊歪着头思索了下,“像隔壁卫校的。”
“周闲的交际面还真广啊!”有人用听不出褒贬的语气感慨。
姜容与默默退出了八卦的队伍,回到自己的座位。
“哎,你说那女生是不是对周闲……”跟着回来的余梓宁表情暧昧地问她。
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沉,姜容与笑着抬起脸:“别分心管闲事了,马上期末考试了,争取拿个好名次吧。”
余梓宁讪讪地“哦”了一声,听话地翻开书本。而振振有词教育别人不要分心的姜容与却失了神。
她也不想的,但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一个女孩子驻足在一个男孩的照片前久久观赏,会因为什么?
当姜容与赶在晚自习之后特意绕到那家影楼前,面对周闲那张放大的特写照时,隐约弄懂了答案。
因为时间太晚,影楼已经关店了,但橱窗里的射灯还亮着。四周的黑暗反而让那张照片更为突显。
难怪李珊几次走过都没能认出来。
这的确不是在学校中所能见到的周闲。如果不是那套西装她太熟悉了,姜容与恐怕也无法一眼将他认出。
原来,他特意到影楼租了衣服去观看她的演出。姜容与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换上这套衣服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惊艳的目光。
年轻的脸庞中和了西装的严肃刻板,挺拔的体态抻平了衣服的每个褶皱。摄影师很会抓角度,那个垂眸用手去解衬衫袖扣的动作既显得漫不经心又自然生动。
姜容与心中产生了几分不适。
她原以为,平安夜那晚的周闲,那个穿着西装和帆布鞋,有着男孩和成年人的双面形象的模样只有自己的记忆里拥有。
但现在,这张照片展示出来,就好像公开了她写在平安夜那晚的秘密。
被窥探了,被分享了,被占有了。
她不喜欢。
姜容与做了一个决定。她记下影楼的联系方式,在家附近的取款机取了一些钱。
那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妈妈为她办的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她剩下的生活费和历年来的压岁钱。
一点一点地累积,居然也攒了一个不小的数额。
习惯未雨绸缪的姜容与从很早之前就料定,总有一天会用到这笔钱。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笔钱将用在一张照片上。
姜容与把钱装好,安心地睡去。
影楼七点半营业,那是上完早自习的时间,姜容与草草吃过早饭,然后跑到操场用手机打电话过去,她没有表明身份,而是用成熟的语气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购买你们橱窗里展出的那张照片。哦,还有所有的照片备份。”
对方迟疑了下,才道:“不好意思……”
姜容与想当然地以为影楼是不肯卖,于是打断她:“我知道摄影作品都很贵,你们可以开高价。”
“不是的,姑娘。”影楼的前台小姐温和地解释,“十分钟前,已经有个女孩把照片和底片都买走了。”
姜容与一愣,随后不满地反驳:“你们经过当事人同意了吗?”
“是的。我们致电了模特本人,并且达成了五五分成这份收益的共识。”
商人的头脑无懈可击,姜容与没话可说了。“好的,打扰了。”
“姑娘,如果您对这套照片很感兴趣,我可以再联系模特询问他是否愿意再拍摄。”
“不用了。”姜容与轻轻说完,挂断了电话。
一定是那个女孩买走了。
姜容与挫败地返回教室,路上恰好遇到了从校外吃完早餐回来的周闲和沈查。
“姜容与。”
他从远远的地方向她跑来,姜容与停下脚步,等着。
“你想要什么礼物?”周闲没头没尾地问。
“为什么要送礼物?”
周闲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给你圣诞节礼物。本来那天除了花还想送你一份圣诞礼物的,但是临时出了点事,钱不够了,就……”他顿了顿,神色明朗起来,“但我现在有钱了,你想要什么?”
应该是影楼分给他的那部分收益吧。姜容与的笑容已经变得极度不自然了:“周闲,你认识卫校的女生吗?”
“卫校?”周闲摇头,“不认识,去都没去过。”
从他的表情中,姜容与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
“怎么了?”周闲不明所以地反问。
“没什么。”姜容与笑笑,随即想到,“你有什么东西是从没有送给过别人的?”
“什么意思?”
“我想要一份那样的礼物。”
8
提出那个要求之后,周闲就没再来找她。
后来想想,姜容与觉得自己当时实在太冲动了,甚至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周闲性格一向大大咧咧,她只能期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还有那个卫校的女孩,究竟是谁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姜容与并没有过多询问与此有关的事。但这种仿佛有道题始终没能解出来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当然了,即便李珊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能说明那些照片就是被卫校那个女孩买走了。
抛开一些喜欢收集照片的爱好者,还有一个人跃入姜容与的脑海。
周雨桐。
是谁说周闲异性缘不好的?姜容与想第一个翻白眼。
早自习下课铃声敲响,姜容与放下课本,宋颀从教室后排走到她桌旁,递给她一张节目单。
元旦迎新晚会如期而至,姜容与排在第七个出场,宋颀微微俯身,望着她说:“我已经跟主持人协商过了,到时候不报你的名字,只报曲目,曲目报完你就可以上场了。”
姜容与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告诉宋颀其实不需要隐瞒姓名了,毕竟周闲早已经知道她并不叫吴雨了。
但她想了想,也没什么特意解释的必要,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宋颀没有立刻离开,姜容与见他没走,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男生欲言又止了一瞬,终于抬起手,落在她肩上:“别有压力。”
姜容与有些不自在地躲开,僵硬地回答:“好的。”
周围的同学似乎全都屏住了呼吸,偷偷打量着他们,姜容与希望宋颀能听到自己内心的恳求,抓紧从她身边走开。
但宋颀拥有着坚固的自我世界,他原本就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科了,你打算选文还是选理?”
姜容与愣了愣,这种问题为什么不能私下询问?她正思考着应该怎么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不悦的男声:“关你什么事?”
周闲拎着个手提袋自教室外面走进来。
以往一下课就会像一群饿狼般扑向食堂的同学们全都静坐在座位上不动,一副心照不宣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姜容与站起身,试图安抚周闲,但谁知旁边的宋颀突然回身反驳了一句:“那,关你什么事?”
两个男生站在姜容与面前对峙,这画面……只让她觉得难堪。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余梓宁,她立刻心领神会,轰大家:“吃饭了吃饭了。”说着挽过姜容与的胳膊:“走走走。”
经过周闲身边时,姜容与拽了下他的衣角,他便没再多说,跟着出了门。
班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不绝于耳,那些人虽没有提及宋颀的名字,但宋颀知道,他们看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嘲讽。
姜容与是个聪明的女生,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示,就是为了给他留面子。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还是输了。
关切一个人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宋颀转过身,他还从未品尝过失败的滋味。
原来比成功深刻多了。
但是怎么会有人以为他会失败呢?
宋颀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用板擦敲了敲桌面,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以往平静的神态。他说:“班主任让我统计大家对文理科的意向选择,他会为大家做评估。明天一早所有人都记得报给我。”
刚刚还议论纷纷的同学顿时恍然,啊,原来人家班长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那个周闲表现得那么夸张,他和姜容与……
成功将话题转移到周闲身上的宋颀,在离开教室时欣然笑了。
对他而言,只有未解的数学题才值得花费心思。
姜容与在他和周闲之间选择了对方,那么她身上的所有特别之处便也跟着分解掉了。
所以,并不是他输了,而是她不配。
宋颀微微昂起头,眼睛里再度写满了骄傲之色。
“自欺欺人。”
一个女生走到他身边,小声道。
宋颀愣了愣,他低头看过去,面对的是一张很眼熟但记不起名字的脸。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女生笑着解释,“但我认识你。”
宋颀审视着她,不知道这女生如此冒昧的目的是什么。
“上次考试总成绩比你低了三分。”女生伸出右手,笑容甜美,“但想对你说一声,承让了。”
比他低三分,这个介绍足够让宋颀想起她是谁了。他伸出手,礼貌地和她握手:“说承让的人不应该是赢的那方吗?”
“对啊!”女孩依旧扬着嘴角,“我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特意请班主任调取了你的试卷学习,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微微倾身,朝他靠了靠,“英语考卷中,你有一道题,老师判错了,那道题五分。”
宋颀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女孩轻轻侧头,在他耳边说:“看来你很擅长自欺欺人的把戏啊,但是你不会不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吧?”她抬起漂亮的眼睛,收紧嘴角,“你欺骗的只是自己而已。”
说完女孩便抬脚走了,她边走还边抱怨着:“周闲这个浑蛋,竟然就这么把自己的补习老师丢下走了?”
此刻已经坐在餐厅座位上的周闲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你干吗?”姜容与紧张地看着他,以为他又要回去找宋颀呢。
“我把我妹忘了。”
“你妹?”
周闲点头:“堂妹,就是上次你在书店见过的,周雨桐。她最近在帮我补习,我本来打算把礼物给你就和她一起去买参考书……”他叹口气,“这下完了,那位大小姐本来就不好惹。”
原来是堂妹啊!
姜容与暗暗笑了笑,又装作漫不经心道:“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帮你补。”
见周闲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姜容与心虚地补充道:“不过我可能没有你堂妹那么厉害,但是帮你巩固复习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
周闲乐了:“行啊!我荣幸之至。”
“你刚刚说礼物。”姜容与指了指他拎的塑料袋,好奇又期待地问,“是什么?”
“刚刚那么一闹差点忘了。”周闲把塑料袋拿上来,边解开边说,“我告诉你啊,这礼物绝对是世界唯一。啊,不对,全球也只有这一个。是我的宝贝。”
姜容与有些感动了,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周闲把这个无厘头的要求抛到九霄云外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他如此用心……她紧张地抿起嘴唇,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那个圆形的球体。
塑料袋终于被解开了,一个残破不堪的篮球呈现在眼前。
姜容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周闲。
男生颇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这可是我买的第一个篮球,珍贵吧?”
青春留言簿
周闲从梦中惊醒。
他听到客厅里传来“哧哧”的笑声,有点蒙。
梦里的笑声和现实中的融合到了一起,搞得他一时之间无法分清虚实。周闲眨了眨眼睛,凝神细听,那笑声依然在持续。
看样子不是在梦中了。
他扭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一刻。
谁这么晚还不睡?
周闲起身,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门。
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有人倚墙坐着,腿伸得老长,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笔记本。
是那个名叫章扬的律师。
“窥探别人的隐私很有趣是吗?”周闲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章扬抬起头,见是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自然而然地打招呼:“你还没睡啊?”
“你怎么还不睡?”周闲略感无语,“你们明天不是还要去爬山拍照吗?不养精蓄锐一下?”
“你是怎么想到要送人家一个破篮球的?真的太好笑了,我根本停不下来。”
见他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周闲忍不住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随即转身向窗边走去,他怕自己再停在这里,会做出有失绅士风度的行为。
感觉到周闲的不快,章扬合上笔记本,了然地笑笑,随即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罐啤酒,走到他身边:“来,哥们儿陪你喝点儿。”
周闲接过来,放到一边:“我可没有大半夜酗酒的习惯。”
“行了行了。”章扬拉开啤酒罐的拉环,再度塞回周闲手里,“走着。”
两个人一口气干了整罐啤酒,冰凉的**灌进身体,周闲瞬间清醒了。他看了章扬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觉得哪里好笑?为什么我后来再回忆起那些事,却从不觉得好笑?”
望着男生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失意而泛红的眼眶,章扬收起刚刚的吊儿郎当。假设故事没有写出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些温暖美好的回忆大概只能成为遗憾的证据。
很残酷。
“不好意思。”章扬认真地道歉,“我不该笑你。”
“哈……”周闲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惊到了,“你也不用这么夸张,我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成年意味着什么?”他看着章扬,挑挑眉道,“学会忍了。”
章扬撇撇嘴巴,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更何况,你学得一点儿也不优秀。”
“行了,别取笑我了。”周闲不服气地反驳,“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了?难不成律所生意不好,案卷不够看,所以才这么喜欢看那个留言簿?”
章扬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容,半晌后,才道:“实话讲,吸引我的并不是你和姜容与的故事本身。是我律师做久了,有对事实探究清楚的强迫症。我想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分开。”他顿了顿,又说,“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比我当年还要蠢。”
周闲自嘲地摇摇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面对姜容与的时候,确实一直是自卑的。她是个很棒的女生,有思想,有智慧,懂得坚持,心态成熟。我是她的反面。我不够聪明,又干了太多蠢事。当初选择放手,还以为自己总算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没想到,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后悔。”
章扬伸手拍了拍周闲的肩膀,故意换上轻松的口吻安慰他:“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后悔事啊!不瞒你说,我和周静芒也是因为一点小误会,赌气分开的。大学那四年里,我也试着交过一个女朋友,她哪儿都挺好,但又总是差点儿什么。不咸不淡地持续了一段时间,我就觉得自己太不是男人了,好像欺骗感情的人渣似的,实在受不了内心的审判,就分了。这之后,我就彻底明白了,人的审美是有记忆的。周静芒就是我的审美标准。但我不服气啊,我这人生还能绑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我故意不参加同学会,也不跟她联络,但没用。任何一个与过去有关的人,任何一点曾经的事,都能唤醒我对周静芒的全部记忆。最后,我妥协了,我回来找她了。”
他回头看了看周闲,笑着说:“如果我这一生的好运气都用在了周静芒没有忘记我这件事情上,我也觉得挺值的。所以,哥们儿,虽然我不知道绊住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等你见到她就只剩一种感受了,那就是:值!”
周闲垂着头,什么也没说。
章扬用肩膀顶他:“别告诉我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我会嘲笑你的。”
周闲抬起头,对着如水的夜色叹了口气:“如果能再见到她,我愿意百米冲刺。”
“行!”章扬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赏道,“够男人。”
周闲笑笑,但嘴巴里一片苦涩,像吃了难以下咽的草药。
身边的章扬打了个哈欠,周闲把啤酒罐捏扁丢进垃圾桶,率先转身:“走了,睡了。”
“我也要去睡了。”章扬跟着转身,但他忽然想到,“对了,那个卫校的女生是怎么回事?不会真是她买走的你的照片吧?”
周闲脚步一滞,回头笑道:“我懒得给你剧透,你回头自己看吧。”
“啧!还故意卖关子。”章扬没好气地绕过他上了楼。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周闲重新回到窗前站了一会儿。
春夜,月光皎洁,空气中弥漫着花朵的甜香。
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姜容与应该不会喜欢他抽烟的,他得在见到她之前戒掉。
但是,万一他做好了所有与她重逢的准备,她最后并没有回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