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多,五星酒店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游亦杨他们三个围桌坐下,点了餐,准备一边吃一边探讨目前已知的信息。
“亦杨,刚刚在酒店门口你又看到了钱棠的幻象?”聂长远一边吃面一边稀松平常地问,“钱棠给你什么提示没有啊?”
游亦杨用筷子搅和着面条,眉头微蹙,“我看到的不是钱棠,而是钱呈。”
“他儿子?你连钱呈也看到了啊?”聂长远说着,想到了钱棠的档案里也有钱棠父子的合照,所以游亦杨在看过照片后潜意识很可能记住了钱呈的模样。
游亦杨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面对对面的聂长远和蒙娜郑重地说:
“我想,我到现在才完全洞悉钱棠遗书的深意,还有那个扫雷游戏图片的真正意义。而且,我也知道连环案的凶手是谁了。”
“啊?”聂长远的惊讶挺没有诚意的,毕竟他已经习惯游亦杨的最先“觉醒”。
蒙娜好奇地问:“钱棠的遗书难道还有什么引申含义?凶手是谁?”
游亦杨想起钱棠不再是咬牙切齿的憎恶愤怒,而是面色缓和,还掺杂着淡淡的哀伤:
“其实,钱棠的遗书案和三起连环凶案并没有什么关联,或者说它们之间的关联根本不是我们之前想象的那样。要证明我的推理,还需要两个结论。
“第一,得找到宋招娣或者去监狱找宋娇容,在她们那里确认钱棠其实早就知道,宋招娣在每年钱呈的祭日都会去公墓或者钱呈出事的那条巷子烧纸拜祭;第二,得搞清楚连环案凶手把凶器藏在了哪里?最好让他主动带着凶器现身。”
聂长远明白了游亦杨的弦外之音,“亦杨,你的意思是钱棠并没有真的想要炸死宋招娣;你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谁是凶手,只能靠让他拿出凶器去证实?”
“是的,我想这几天凶手没有再犯案,很可能是因为咱们通知了他周围可能有炸弹的信息,导致他的注意力分散,并且行动也受限。
“咱们只要在他面前做一场戏,假装已经找到炸弹并且拆除,他就一定会再出动,而且是在晚间出动,并且随身带着他的凶器——那条腰带。”
游亦杨的眼睛里闪动着胸有成竹的光芒。
聂长远被游亦杨的胸有成竹感染,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一般,激动地一拍桌子,“没错,咱们只要跟踪他,等到他又一次掏出凶器准备对受害人下手的时候逮他一个正着。
“不过亦杨,高队那边虽然人手够,但上面不可能有那个耐心一直等着凶手按耐不住意图杀人啊,这样无限期跟下去等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而且你没有证据,万一咱们集中警力却跟错了人,真正的凶犯又一次犯案,那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放心,时间不会很久,我有办法引蛇出洞。至于会不会跟错人,老聂,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游亦杨扬着下巴,冲聂长远眨了眨左眼。
蒙娜在游亦杨面前晃了晃手,“小侦探,按照你的意思,凶手只有一个人喽?再加上有两起命案现场留下的足印显示凶手是男性,也就是说你排除了你的女友秦紫雯的嫌疑?”
说到秦紫雯,游亦杨的脸瞬间黯淡下来,他咬了咬嘴唇说:“连环案可以排除她,但她身上绝对背着人命,对她的调查必须继续下去,说不定能够得到意外惊喜。”
聂长远和蒙娜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游亦杨对他的小女友居然会是这种态度。
两人心照不宣,恐怕游亦杨并不喜欢秦紫雯,他的这场恋爱谈的是别有居心。
蒙娜清了清喉咙,把思绪飘远、脸色难看的游亦杨的注意力又给拉回来:
“既然凶手是雷立行和张克其中之一,那么我赌雷立行。这家伙表面冷酷,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却做得出虐杀猫陷害钱棠的勾当。他绝对是深藏不露。”
聂长远不以为然,“那我就赌霸王龙张克。你们别看张克像是个一根筋,看上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他十分记仇,那三个死者绝对都惹到了他。他也绝对有可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窗户出逃,踩着空调箱下楼。”
游亦杨来了兴致,“你们赌什么,赌大餐吗?不管谁赢了,别忘了带上我作陪。”
聂长远打了个响指,“好,就赌一顿大餐。亦杨,揭晓结果吧。”
游亦杨嘴角上扬,“别啊,现在直接揭晓结果多没意思,还是明晚现场揭晓吧,到时候输家亲眼看到凶手的庐山真面目,才能输得心服口服啊。”
第二天上午,高海峰带领着所谓的“拆弹专家”先后去了雷立行和张克的家,在他们两家的厨房橱柜后方以及窗帘盒内部“找到”了两个小小的盒子。
高海峰告诉这两家人,别看这盒子很小,但是塑胶炸弹的威力很大。就这么两个小盒子绝对可以让两家人绝无生还可能,搞不好还得连累邻里邻居。
高海峰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刑警,他的手下“拆弹专家”也跟他一样专业,这两场戏演得自然逼真,做足了工夫。
雷立行并没有把可能有炸弹的事情告诉给家人,他就是这个性格,什么都无所谓。所以警方从雷立行家离开的时候,雷立行的父亲和继母还在厉声斥责雷立行的知情不报,害得他们一家人生活在危险之中。
而张克一家人在聂长远走访他家后的当天晚上就搬离,搬到酒店暂住。得知危机解除,他们张罗着今晚就搬回家。
尽管游亦杨已经在昨晚亲口告诉高海峰凶手是谁,叫他第二天只需要带着假的拆弹专家跑一趟就行。
但高海峰毕竟是专案组组长,也是刑侦队长,他做事力求万无一失。
不是他不相信游亦杨,他也听说过游亦杨的能耐,但他始终不能百分百相信游亦杨。因为一旦跟错了人,造成的后果不是他能够承担的。
所以哪怕是秦紫雯那边,高海峰仍旧派人继续跟踪监视,并没有把那边的警力调回来。
晚间22点,游亦杨坐在宽敞商务车的后座,他背着双肩书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穿自己高中时候的校服,扮演高中生。
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但游亦杨还是非常自信不会演砸。
游亦杨旁边坐着的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男人身穿老式西裤衬衫,衬衫别在西裤里面,腰上是一条普通的皮带。
这个男人是高海峰的手下,也是游亦杨父亲曾经的好友,老迟。游亦杨一直称呼他为迟叔叔。
“迟叔叔,待会儿为求逼真,你尽管真的下手。咱们争取一次成功,我可不想白白挨顿揍。”游亦杨笑呵呵地对老迟说。
老迟本来还在犹豫待会儿要不要真的动手,听游亦杨这么一说,放心地点点头,“行,亦杨,那就对不住了啊。”
23点,男子迈着悠闲的步子从一家台球厅出来,百无聊赖地走在人行道上,似乎不知道下一站的目的地是哪里,只是想走到哪里是哪里。
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轻松惬意,非常享受这样的自由自在。
前面一个转角,转角的那边隐约传来训斥声和哭声。男子像是听到某种召唤一样,加快脚步转过了那个转角。
“臭小子,老子辛苦赚钱给你报补习班,你可好,拿着学费偷偷去网吧,你可真对得起我啊!”
老迟此时正一边责骂一边推搡他身边的少年,时而把少年用力推出去,时而揪着少年的书包把他给拽回来。
“爸,爸,我再也不敢啦,别打我,别再打我啦。”少年可怜兮兮地被推了一个趔趄,靠在脏兮兮的墙上,双手抱头,带着哭腔求饶。
当然,这少年就是游亦杨。
游亦杨的表演十分真实,无论是肢体表现力还是喊破了音的叫喊,真是让人我见犹怜。
可老迟却越发起劲,身材微微发福的他一把抓住游亦杨的衣领,手掌重重地拍在游亦杨的后背上,那声音重得吓了游亦杨和老迟都是一怔。
好在游亦杨的怔是剧情需要,老迟的怔忡也是一瞬间。
“臭小子,老子还不是为了你好?打你是为你好知不知道?你这混小子就是不打不成器,不打你,你怎么有出息?老子还不是因为望子成龙?”
老迟叫嚣着,冲着游亦杨的屁股就是一脚,把游亦杨又给踹得撞到墙上。
游亦杨满腹委屈地扯开嗓子大哭,“望子成龙,望子成龙,你就以这个为借口打我!打得我全身是伤,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啊?”
老迟有些演不下去了,他也是个爸,对自家的独生女那是宠爱有加,一手指头没碰过,恨不得当小公主疼爱,让他演这样的父亲还真的挺为难他。
游亦杨似乎看得出老迟演不下去,便突然一下蹿起来,用力推了老迟一下,然后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你去死吧!”
老迟被突如其来的一推,直接给推倒坐在地上,他指着游亦杨跑开的方向破口大骂:“兔崽子,别让我逮到你,逮到你我打不死你!”
直到老迟站起来,他这才看到拐角处站着一个黑着脸的男子,刚刚一直在默默观看他们的这场好戏。
“看什么看?没看过老子教训儿子?”老迟冲那男子舞着拳头,“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说完,老迟转身打算离去。
刚走出三步,他便感到身后一股气流向自己涌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钳子一样的大手死死扣住了他的右肩膀。
男子的速度真的很快,老迟没有发福之前也算是擒拿好手,结果面对这个男子的突袭,他还没来得及反抗,身体已经被男子扳得转过身,男子的膝盖直接杵在老迟的肚子上。
老迟那消化了一半的晚饭便直接从嘴巴里喷射出来。
游亦杨躲在报刊亭后面看过来,不禁面容扭曲,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可怜的老迟,刚刚打自己那几下跟这一膝盖比起来算什么啊?
老迟重重倒地,嘴巴里还在骂着什么。
男子却抬起一只脚踩在老迟的胸口,一只手撩开自己的T恤,露出腰部。那是一条黄色的、上面印有龙的图案,锁扣是黄铜龙头的腰带。
男子“唰”的一下抽出腰带,高高举起,根本不顾周围的环境,是不是有人经过,大声地、恶狠狠地叫道:“望子成龙!”
皮带抽在老迟的肩膀上,连脖子也没能幸免,老迟的惨叫声掩盖住了皮带的声音。
正当男子又一次扬起皮带的时候,几个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围拢过来,为首的一个身材最为高大强壮,他右手抬起抓住男子高举皮带的手腕,用力一扳,男子马上发出吃痛的呻吟。
一秒钟后,男子已经被高大强壮的身影给用膝盖压在了地上。
“人证物证确凿,”高大身影从后腰掏出手铐,决绝地拷住趴在地上男子的双手,“身上背着三条人命,你倒是想到监狱里继续作威作福,只可惜,恐怕没那个机会!”
眼看这边已经控制住形式,游亦杨这才从报刊亭后面跑出来,跑到老迟身边关切地问:“迟叔叔,不要紧吧?都怪我,我这计划等于是牺牲了你啊。”
老迟的脖子上还有明显的一道抽痕,他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正被聂长远和另一名男警员搀扶着站起来。
“小子,这算什么牺牲,要是这点疼都挨不住,还当什么警察?”
高海峰冲游亦杨一笑,“亦杨,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放心,我会给老迟放假加奖金的。你呢,要什么奖励?”
游亦杨凑上前,根本不顾高海峰前面的张克瞪着他的双眼喷火一般,得知上当后像是个野兽一样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游亦杨笑嘻嘻地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高海峰双手一用力,把即将要发狂的张克推上刚刚开过来的警车后座,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要我继续帮你跟踪监视秦紫雯,保护蒙娜对吧?”
游亦杨先是点头,而后摇头,“这件事你早就答应我了,我说的是另一件事。算了,回去再说吧。”
游亦杨跟着聂长远和蒙娜又上了黑色商务车。
聂长远的脸上尽是胜利的喜悦。
蒙娜的表情就复杂得多,小声嘀咕:“还真是张克,我说远哥,我的经济情况你清楚,手下留情啊。”
聂长远不怀好意地冲蒙娜夸张地笑,阴阳怪气地说:“我看昨天咱们去的那个五星级酒店就不错。”
蒙娜苦着一张脸,“不是吧?远哥,好歹我也叫你一声哥啊。”
聂长远继续嘿嘿坏笑,看得出,抓到连环案的凶手,他真的很开心。
“对了,蒙娜丽莎,你还没告诉我白天你跟宋娇容见面的结果啊。”比起连环案的凶手,游亦杨更加在意的是钱棠遗书的真正含义。
“宋娇容有没有告诉你有关她母亲每年都去祭奠钱呈的事啊?”
蒙娜耸耸肩,“宋娇容真的是不可理喻,我跟她说话的时候,我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满嘴的污言秽语,听得我都要得耳癌了。
“狱警也跟我说,宋娇容属于反社会人格障碍,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跟她交流是有一定难度的。
“这些年她在狱中也是状况连连,法官正在考虑给她增加刑期和送去心理治疗。唉,像她这样的,要是治不好,出来了还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游亦杨皱眉,看来想要证明钱棠遗书的真正目的,目前还是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的话,不单游亦杨没法说服别人,连自己都没法真正说服。
车子往市局开,游亦杨望着窗外发呆,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膀,回头的瞬间,他还以为是坐在自己身边的蒙娜。
一转头,拍他的人并不是蒙娜,而是钱呈。
蒙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前排,跟聂长远说话。
游亦杨打了个响指,平静地问:“钱呈,除了找到宋招娣,要怎样才能证明你父亲到底是出于一片好意,还是真的要报复社会呢?”
钱呈苦笑,“就算找到宋招娣恐怕也问不出个切实的答案吧,毕竟她已经疯了。更何况,这件事警方还会愿意继续深入调查吗?”
“不管警方是不是会继续调查,我会一直查下去。为一个人,哪怕是已经离世的人正名,关系着他本人是该遗臭万年还是被人敬仰怀念,关系着他的后代的名誉,尽管他的后代也就是你,也已经离世,但你的名誉也同样重要。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死了,在这个世界上永远留存的只有名誉,这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父亲却宁可不要这最重要的东西,”钱呈说着,眼里闪动泪光,“他宁可用自己的名誉去换其他人的安全,他只是不想再有人会跟我一样而已。”
“是啊,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死了,就一定会有人伤心。而失去子女的父母的伤心,是剜心一般的痛,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游亦杨有些哽咽,他虽然不是为人父母,却是母亲最爱的儿子,他是被母亲深沉而又无微不至的爱包围着长大的幸福孩子,他可以想象母亲如果失去了他,会是怎样一种惨烈。
母亲已经失去父亲,失去了对爱情的信仰,她的生命支柱只有他这个儿子啊。
游亦杨又想到了母亲一意孤行非要让他放弃理想,最终只能报考兽医专业时候的样子。
以往,他想到母亲当时的严厉、独裁专治和不容置疑的样子,都会觉得自己满腹委屈,而现在,他只想好好抱一抱自己的母亲,对母亲解开心结,敞开心扉,做她的强有力的依靠。
钱呈似乎就是游亦杨的镜子,游亦杨没有哭出来,但臆想中的钱呈却已经流泪:
“或许,你可以去找找我那几个一起做义工的同学,每年祭奠我的人不止我父亲和宋招娣,应该还有他们。”
游亦杨惊喜地说:“对呀,也许他们会在你的墓前碰面,也许宋招娣流离失所后会找他们帮忙,毕竟他们可是乐于助人的义工!也许找到他们就能找到宋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