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案调查组2

第八卷 民国遗案 第三十二章 古坛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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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的第一个周末,难得的阴雨天,乌云厚重,像是压在游亦杨的心上。明明已经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但他的心情却愈加沉闷。

游亦杨不想去探究自己到底有没有因为养父游钧则的死而感到哀伤,他宁愿自己的哀伤全都给了栾菲菲一个人。尽管栾菲菲跟他只有两三年的情谊,而游钧则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父亲。

松江市的公墓,游亦杨坐在栾菲菲的墓前,面对着墓碑自言自语。

“记得上一次来看你,你还能陪在我身边,可自从我知道是我家的事,是我父亲的事连累你枉死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游亦杨盯着墓碑上栾菲菲的遗像,双眼渐渐模糊,他狠狠擦了一下双眼,想要把照片看得更清楚,“菲菲,我想你。”

平静了一下心绪,游亦杨郑重开口:

“菲菲,杀害你的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她叫秦紫雯,对于杀害你和她养父的罪行供认不讳。她是个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对我有近乎病态的痴迷,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

“虽然她的律师想以她患有精神疾病为由,让她免于刑事处罚,但是你放心,我咨询过律师,以她的情况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她必须为她的罪行付出代价。

“还有她的同伙王茉雅,原来王茉雅就是秦紫雯的生母,也是我养父的情人。她们俩在伙同我养父执行完那个金蝉脱壳的假死计划之后,一起杀死了我的养父,把他的尸体藏在郊区一个房子的冰柜里。

“王茉雅对我养父根本没有感情,枉费我养父精明一世,却毁在了对于王茉雅的一时糊涂。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王茉雅,但是这只是时间问题。

“王茉雅和秦紫雯这对儿母女就是一对儿变态魔鬼,她们身上都背负多条人命,我一定会抓到她们,不让她们遗祸人间!”

游亦杨丢下手里的伞,任凭淅淅沥沥的雨滴浇在身上脸上,跟他的泪水混在一起,这样淋雨淋了不知道有多久,他艰难地说:“菲菲,对不起,对不起,我恐怕不能把你当做唯一……”

游亦杨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头顶的雨滴被阻隔,他抬头一看,是一把黑色的雨伞挡在上方,撑伞的人正是蒙娜。

因为刚刚太过投入,加上雨声不小,游亦杨竟然没有感觉到蒙娜走到身边。

“你怎么,”游亦杨缓缓起身,跟蒙娜一起站在黑伞之下,“你怎么会来这里?”

蒙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想要把纸巾递给游亦杨。

“远哥打你手机打不通,猜到你会来这里,今天的天气怕你回去不好打车,因为他有事走不开,就叫我来看看。”

游亦杨并不伸手接纸巾去擦脸上的雨水,又转身面向栾菲菲的墓碑,弯腰轻轻抚摸墓碑上栾菲菲的照片,轻轻告别。

“走吧,这雨又大了。”游亦杨接过蒙娜手中的伞,两人并排离开。

就在他们下台阶的瞬间,地面突然晃动,两人重心不稳,纷纷栽倒,雨伞也被丢出去好远。

倒地的同时,两人都意识到了,是地震!

“啊——地震!”蒙娜一声尖叫,想也不想便紧紧抱住游亦杨,双手死死拽住游亦杨湿淋淋的衣服,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要,不要——”

游亦杨能够感受到震感并不是非常剧烈,他们学校之前组织去松江市的地震体验屋体验过,根据他的经验,这种震感也就是个四级,而且他们身处比较空旷的公墓,只要躲开墓碑,应该没什么问题。

最怕是这地震会渐渐强烈,所以游亦杨一边任凭蒙娜紧紧抱着自己尖叫,一边掏出手机想要上网查查地震的消息。

幸好震感持续了也就是不到一分钟,就好像闹脾气的土地公公突然间消了气,一切归于平静。

游亦杨看着手机屏幕,得知震中是临近的城市,他们不过是受到波及而已,而且人家震中城市的地震早在他们这里有震感之前就已经结束,这次地震级数不大,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影响。

“好啦,没事啦,”游亦杨轻轻拍拍蒙娜的后背,“这要不是在公墓,又没下雨的话,随便你抱多久,但现在就算了。”

蒙娜一下子松开游亦杨,但仍然不敢站起身,她满脸通红,面部紧绷,眼角还挂着泪,看来是吓得不轻。

“结束了吗?”蒙娜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痴痴地问。

“放心吧,结束了。没想到你对我的第一次投怀送抱会是在这种情景下。”游亦杨坏笑着感慨。

“什么第,第一次,是唯一,唯一的一一一次!”蒙娜急着纠正,因为太过着急,有些结巴。

游亦杨无所谓地耸肩,起身小跑,想把雨伞捡回来。

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因为刚刚这片区域明明只有他和蒙娜两个人,现在却凭空多出来一个人。

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就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最近已经停药了吧?”老人突然开口,声音低哑,阴森森的。

游亦杨下意识地点点头,“停了,你是?”

老人缓缓抬起手臂,指着旁边墓碑上的遗像。

游亦杨转头一看,吃惊之余打了个响指。面前的老人分明就是从这个遗像中走出来的。

“停药半个月了吧?感觉有什么变化吗?”老人又问。

“这半个月中除了你,我没出现过幻觉。药我也拿去给老聂,让他找人鉴定了,没有什么问题,正对我的症状。”

游亦杨本来坚定的口吻又动摇,对于这个结论,他明显不放心,“而且我停药了,现在又看见你,这也说明药没问题吧?”

“也有可能是你服药已久,已经被这些药物给害了,所以就算停药也无济于事。唉!”老人一声长叹,又凭空消失。

“我被这些药给害了?”

游亦杨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难道说我根本没病,是因为长期吃这些药,所以才……可现在根本没办法证明我早期吃的药是不是有问题啊。唉,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让我妈转院吧,她在刑恩晖那里我总觉得很不妥。”

“亦杨,”不远处蒙娜已经站起身,但因为恐惧还是弯着腰,“你该不会是又看见死人了吧?咱们还是快走吧。”

五分钟后,两人坐上蒙娜开来的车子。蒙娜因为惊魂未定,还需要缓一会儿才能开车,两人就坐着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游亦杨的病情。

“你不是已经半个月没犯病了吗?怎么刚刚突然又反复了?”蒙娜刚刚看到游亦杨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就已经猜到他又出现了幻觉。

“是啊,真是奇怪啊。”

游亦杨看蒙娜的面色已经渐渐恢复红润,心想她估计也缓过来了,便又孩子气地想要恶作剧吓吓她,装出一副顿悟的模样,煞有介事地说:

“会不会是因为刚刚的地震?地震惊扰了那些长眠于地下的灵魂,所以就有一个蹦出来?哎呀,咱们还是快走吧,万一这会儿还有更多的鬼魂正在苏醒呢?”

蒙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游亦杨在拿她开涮,便用力推了游亦杨一下,嗔怪说:

“行啊小子,现在会拿我消遣啦?真要按照你说的,地震能把公墓的死人都给震出来,待会儿外面该上演丧尸片啦。”

游亦杨一面揉着被蒙娜推的肩膀一面卖乖,“我错啦,不该拿你消遣。咱们这一对儿落汤鸡还是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蒙娜发动车子,载着游亦杨驶离公墓,“对了亦杨,你给远哥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免得他担心。”

游亦杨马上掏出手机,刚要拨通聂长远的手机,聂长远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谢天谢地,亦杨,你这小子总算接电话了。是不是去了公墓?碰到蒙娜了吗?”聂长远不等游亦杨说话,连珠炮似的说。

“不好意思老聂,刚刚雨声太大,我没听见铃声。我现在在娜娜的车上。”游亦杨说了谎,他刚到公墓时就把手机静音,因为不想让人打扰他跟栾菲菲的独处。

“安全就好,”聂长远突然变了口吻,神秘兮兮地说,“亦杨,刚刚地震你知道吗?跟你独家爆个料,咱们松江市地震震出死人来啦!”

“地震震出死人来?”游亦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公墓的方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车子突然一抖,驾驶的蒙娜也被游亦杨重复的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

聂长远言简意赅地解释,原来是松江市的一座年代久远的教堂——彼得教堂的地下室的墙壁,因为刚刚的地震裂开了一道缝。

教堂的工作人员在地震结束后进入地下室检查,结果发现那道缝隙中露出了不该有的东西,是一个黄色搪瓷坛子的上半部分。

无疑,有人把这东西砌在了墙里,什么时候干的呢?

工作人员想到,彼得教堂曾经在17年前,也就是2000年千禧年的时候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修缮,教堂很多地方都翻新了,这个地下室也大变样,由原来的低矮潮湿的小地窖变成了有通风口的储物地下室。

如果这东西是教堂建造的时候,也就是1925年的时候被人藏进去的,那么2000年修缮的时候就一定会被工人发现。

可当时工人扩建地下室并没有发现这东西,也就是说这东西是有人趁教堂进行修缮工程的时候藏到这里的。

难道是当时的工人?工作人员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当时教堂修缮期间,晚间这里只有一个值夜的老头,外人也很容易混进来。

工作人员很好奇,反正不能请工人再把这裂缝糊上,任凭这来历不明的东西继续藏在教堂这种神圣的地方。于是工作人员召集人手,大家一起把这坛子给挖了出来。

坛子大概有半米高,半米的直径,挺有年代感,不像是现代的物件。

打开密封坛子的盖子,几名工作人员一起发出了惊叫声,吓得纷纷后退。有人第一时间报了警。

原来坛子里装的是森森白骨,而且乍看之下,工作人员就看到了人类的头骨。这是人类的遗骸。

所以总结来说就是地震震出死人来。

坛子和坛子里的遗骸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市局。

经过技术鉴定,瓷坛果真不是当代的工业流水线产品,它的烧制时间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期。也就是说,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清代瓷坛,年代久远的古董瓷坛。

经过法医的初步鉴定,坛子里的遗骸是一具尸体的完整骨骼,而且当初装入坛子的并不是遗骸而是尸体。这具尸体在坛子里经年累月,如今变成遗骸。

半米高半米直径的坛子里怎么放入一具尸体?答案是——一具孩子的尸体。

法医初步的估算,死者为男性,死的时候只有4岁左右,赤身**,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更为劲爆的是,法医给出了死亡时间的估算,竟然是在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左右。

也就是说,这小孩是民国时期的人。而且是死于非命的、旧社会的苦命孩子。

下午,游亦杨以接母亲出来透气的理由把杨燕从刑恩晖那里接了出来,直接送去他们家在郊区的别墅。

别墅里早就有杨燕以前的秘书和助理在那里等候,游亦杨要她们俩负责照顾杨燕的生活一周,这额外的薪水由他来支付。

杨燕乐得出来在自家别墅休养,本来是想跟游亦杨一起在郊外度假的,但是游亦杨却还心系聂长远上午的时候说的案子,赶回了市区。

傍晚,聂长远带着外卖和蒙娜赶到游亦杨的家,跟游亦杨八卦所谓的——教堂瓷坛婴孩遗骸民国遗案。

“民国时期的案子,这总不会归你们积案组管吧?”游亦杨一边吃汉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这案子领导还在商量怎么解决呢,”聂长远无所谓地耸耸肩,“到底是查或不查,不查的话怎么给大众和媒体交代。”

蒙娜说:“如果是上世纪30年代的案子,这都隔了80多年了,凶手恐怕早已经不在人世,不光是凶手不在人世,这孩子的父母八成也都不在了,相关人都不在,顶多也只能找到他们的后代,这根本无从查起嘛。”

聂长远抬起迷茫的眼,痴痴地说:“无从查起?完了,只要是跟这个词沾边的案子,我预感都会落到我们积案组手里。”

游亦杨放下汉堡,严肃地问:“对了,老聂,你说这坛子遗骸是在2000年教堂修缮的时候被藏在教堂地下室的墙壁里的,也就是说原本它存放在别的地方,是被什么人转移过来的。

“那么这个转移遗骸的人会是谁呢?如果不是行将就木的凶手,会不会是凶手的后代?”

聂长远重重点头,快速把嘴巴里的鸡腿咽下,“没错,局里在意的就是这个问题。彼得教堂建于1925年,如果没有2000年的修缮大工程,这很可能就是一宗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的民国遗案。

“问题是这遗骸是在2000年的时候被转移过去的,所以警方至少要查出这个转移遗骸的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跟杀害孩子的凶手有没有什么关系。

“可我就不懂了,为什么要把遗骸藏在教堂里?为什么不干脆毁掉,或者是丢到松江,埋到山上?”

“会不会是害怕鬼魂报复?”蒙娜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说,“也许这个转移遗骸的人比较迷信,之前这坛子一直被他藏在另一个可以震慑鬼魂的地方,可是因为什么事,那个地方不能继续存放遗骸。

“所以他就想,教堂也是有神明的地方,可以震慑鬼魂不去找他报复。也许,也许这个转移遗骸的人就是凶手的后代呢。”

游亦杨苦笑着拿蒙娜打趣,“娜娜,说真的,你迷信起来还真像个民国女人。”

“我不是说我这么想,我是说转移遗骸的人也许会这么想!”蒙娜急于纠正。

就在三人讨论的时候,电视里本地的新闻频道突然播出彼得教堂的画面,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吐沫横飞地对着记者讲述地震后他巡视地下室的场景,甚至屏幕的右下方还有工作人员当时用手机拍摄的坛子的照片。

“我的天,老聂,你们警方当时没有嘱咐他们要封锁消息吗?这下好了,这样的新闻便宜了那些到处找新闻奇闻的记者,却苦了你们警察。”

游亦杨指着电视屏幕,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顽皮笑容。

聂长远发愣的同时蒙娜说:“我估计嘱咐一句两句根本不管用,这是彼得教堂想要赚眼球赚收入的好机会,这个‘广告’一打出来,彼得就火了啊。”

电视屏幕上换成新闻频道的主持人,一个30多岁的男人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说道:

“根据彼得教堂工作人员的说法,坛子遗骸是在2000年教堂修缮期间藏入地下室的。而根据记者从警方方面得到的消息,坛子里的遗骸确系上世纪30年代左右,也就是民国时期的死者。

“但无论坛子是否是古物以及坛子里的尸体死于何时,转移尸体是发生在17年前。究竟是何人以何种目的转移尸体至教堂之中,当年的凶手是谁,与转移尸体的人系何种关系。希望当地警方能够早日给予大众一个解释。

“当然,我们更希望知情人士能够根据屏幕右下方的坛子照片提供宝贵线索。接下来我们来看网友们对此的评论。”

“这坛子一看就是清朝时期的物件啊,而且好像挺眼熟,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这么小的坛子里面会有人类遗骸?这坛子该不会是民国时期的骨灰盒吧?”

“尸体是30年代死的,凶手应该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是谁转移了尸体呢?好好奇啊,希望媒体继续跟进此事。”

“天啊,我们松江市会不会潜藏着一个杀人犯老妖精啊,就是这个老妖精转移尸体,警察快去抓妖精啊!”

……

聂长远愁眉苦脸,“糟糕,居然走漏风声被媒体知道遗骸是民国时期的。如果媒体真的持续追踪这件事,我们警察也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吧?”

“幸好只走漏年份信息,要是让媒体知道死者是个4岁小孩,一定会引起舆论的轩然大波的。到时候警方压力更大。”蒙娜说。

游亦杨重重点头,同情地拍拍聂长远的肩,“是啊,这不,电视台已经给你们施压了。八成是知道你这个积案组组长最近闲得慌,想给你找点事儿做。

“毕竟是民国时期的命案,凶手若不是成精,或者是杀人时候也就是个孩子的话,八成已经挂了。现在的重点就是找这个转移尸体的人,这种事我想来想去,市局如果真要找什么人查的话,还得是你这个积案组的组长。”

聂长远显得兴趣索然,“无论是查什么转移尸体的人,还是查民国时期的案子,我都没什么兴趣。有这时间还不如查建国以后的案子,越近越好。”

游亦杨放下汉堡,语重心长地对聂长远说:“老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对民国时期的先辈们有年代歧视呢?人家没有生在好时候,可人家也是人啊,也有被昭雪、伸张正义的权利好不好?

“人家都等了将近一百年了,都没等到一个真相公开、凶手伏法,岂不太冤?更何况死者还是那么幼小的孩子,能对小孩子下手的一定是穷凶极恶的衣冠禽兽,难道就让那么一个禽兽安生地长眠于地下,搞不好还被后人所怀念敬仰?

“为了受害者得以昭雪,为了让凶手遗臭万年,为了给历史擦擦屁股,也算是咱们新时代警察的职责所在。我倒是对这个特别的案子很感兴趣,但愿这好差事能落到积案组这里。”

蒙娜用力点头,“没错,这案子必须水落石出。真相可以迟到,可以迟到近百年之久,但绝不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如果咱们这次不管这案子,这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是啊,咱们为小死者寻找真相,不是为了让凶手伏法,毕竟凶手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咱们只是要一个真相,给逝去的生命,给死者可能还在世的亲人一个交代而已,给历史一个交代。”

游亦杨收敛起一脸的孩子气,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一下子成熟10岁的模样。

聂长远来回看游亦杨和蒙娜,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