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案调查组2

第八章 人间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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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游亦杨洗漱好躺在**静静等待,他原本以为他会等来窦天赐,可是来的却不是窦天赐,而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游亦杨喝了一口水把水杯放回床头的功夫,一转回头,小男孩就站在游亦杨的床对面。

令游亦杨哭笑不得的是,小男孩带着一张孙悟空的塑料面具。也对,游亦杨并不知道这小男孩是谁,长什么样子,他只见过小男孩的遗骸。

看来潜意识对自己还是挺体贴入微的,不想让自己看到一个白色的小骷髅头,所以就给小男孩戴上了一张看起来很亲切可爱的面具。

可为什么是孙悟空的面具,不是别的什么卡通形象呢?难道是因为游亦杨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孙悟空吗?

他隐约觉得不是,面具是孙悟空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到底是什么道理,游亦杨还说不清。

“你好,小朋友。”游亦杨首先友好地打招呼。

“你好,大哥哥,”小男孩开口了,声音洪亮而有力,听得出,他是个性格开朗又直爽憨厚的孩子,“大哥哥,你要等的人是不会来了,因为我在这。”

游亦杨一个激灵,他悟出了一些小男孩的话中含义,追问道:“你是说窦天赐?因为你在这,所以他就不会出现了?为什么?”

“因为他害死了我,他没脸面对我。”小男孩十分笃定地说。

游亦杨算了算时间,又问:“不对吧?你死于80年代,而80年代,窦天赐也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你们都是孩子,他怎么害死你?

“要说害死你的,应该是窦启彦和孙美云吧?毕竟,他们的年龄更符合当年的凶手,而且他们都死了,被你的复仇使者给杀死了。”

“不,窦天赐也是害死我的凶手之一。”小男孩仍旧十分肯定。

游亦杨点头,也对,因为窦天赐也死了,复仇使者并没有放过他,就说明他也要对小男孩的死负有责任,而且责任绝不轻,凶手杀死窦天赐没有丝毫迟疑和手软,窦天赐头上的铁钉跟窦启彦和孙美云一样多。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游亦杨温柔地问。

“当年,那栋房子也有很多孩子,我只是其中之一。”小男孩落寞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听起来像是害怕回忆那段恐怖经历一般。

游亦杨恍然大悟,没错,凶手装神弄鬼就是伪装了有很多小恶灵的场景,无论是窦楚楚他们听到的声音,还是发现的脚印掌印都显示宅子里闹的鬼不止一个。

原本游亦杨还以为是凶手在还原数十年前威廉犯下的惨案,留下的诸多小冤魂在宅子里作祟,用以吓唬窦家人。

可既然凶手是为了复仇,为了让窦家人恐惧,自然要还原窦家犯下的罪行才行。

可如果宅子里只有小男孩这么一个死于80年代的遗骸,也就是说窦家当年只杀了一个小男孩,那为什么凶手要制造那么多小恶灵去吓唬和试探窦家呢?

能够解释这一点的答案也许就是——窦家残害的小生命并非只有小男孩一个,也许还有一些孩子当时也在别墅里,他们后来也遭遇了不测,只不过没有死在别墅之中。

这样一来,窦家是干什么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游亦杨又想起了邱建新曾经说过的,他说窦启彦这个老爷子非常可怕,以前似乎是从事非法买卖的,很有手段。

还有钱律师讲述那段火车误会故事的时候,故事里的窦天赐看到一个女人抱着窦楚楚就毫不迟疑地、下意识地认定女人是人贩,并且对“人贩”毫不手软,直接拳打脚踢。这是为什么?

因为窦天赐憎恨那个人贩,这当然是肯定的。还有一点就是,他了解人贩的“工作模式”和“工作地点”,他对人贩有过近距离接触,有过研究,或者说,他自己就是被人贩拐卖的孩子,又或者说,他认贼作父之后,也参与到了这种罪恶之中。

当时窦天赐气愤的内心独白有可能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开眼的小喽啰,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偷到我头上来!

没错,窦家一家人都是人贩子,可以说窦家的发家史就是他们拐卖儿童的犯罪史!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窦启彦和窦天赐都没有任何领养手续,就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不过是把经手的、看起来最有眼缘、最喜欢的孩子留下而已。

当年窦启彦留下了窦天赐,而窦天赐又留下了窦楚楚。

窦天赐认贼作父后又继承了贼父的衣钵,成了由受害者转变而成的新一代恶魔。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游亦杨本来还很肯定自己这个想法,但想到一个问题又有些动摇。

“窦启彦和孙美云应该是不能生育才把窦天赐据为己有当做孩子,那么窦天赐又是为什么不自己生孩子呢?难不成他也没法生育?这是不是太巧了啊?”

小男孩摇头,“不巧,窦启彦是因为罪孽深重,根本不配拥有后代,而窦天赐,他是因为受过伤。”

游亦杨用力一拍脑袋,他怎么把聂长远在电话里跟他讲过这茬给忘了呢?幸好他的潜意识还铭记这一点,通过小男孩的幻象给自己提醒。

窦天赐的**受过伤,所以没法生育,也是在无奈之下才养了别人的孩子。

“我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游亦杨哀叹一声,问出了心底那个让他最为恐惧的问题,“只是还有一点我搞不清楚,窦天赐对你的死到底负有怎样的责任?当年你们都是孩子啊!”

小男孩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你可以想象,如果你是当时的窦天赐,你要怎么做才能解救自己,为自己博得一个看起来更加美好的未来。尽管想吧,无论多么卑劣黑暗。”

说完,小男孩便消失,留下一个微微张着嘴巴愣神的游亦杨。他不想去想那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绝对可怕又卑劣的办法。如果按照他这个猜想,那么窦天赐对小男孩的死就绝对负有莫大的责任,可以说是窦天赐间接害死了小男孩。

这个办法也可以让窦天赐受到窦启彦和孙美云的喜爱,把他收为己有,而不是卖到偏远乡村将来成为农田中的劳动力,或者是更加凄惨的残缺乞讨工具。

而且这个猜想也可以解释窦天赐**的旧伤,甚至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窦启彦和孙美云给他取名“天赐”的原因。

可是这个猜想却让游亦杨鼻子发酸,眼泪不住留下,他想起了小男孩弱小的身影,想起了那具小小的遗骸,想象到了当时小男孩被骗后的惊愕和辛酸,想到小男孩被按在地上,有人在他的太阳穴处比划着要钉进去一根钢钉的极度恐惧颤抖……

他想到了为什么小男孩会戴着孙悟空的面具。

游亦杨一夜无眠,好几次,他面对着床尾的一片空虚黑暗喃喃自语,像是面对着那个小男孩,像是面对着好多个孩子,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代替这个世界对你们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而后,游亦杨哭了,他抹着不断涌出来的泪,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坚定和愤怒。

他恨,恨不得用生命去憎恨,他恨透了那些把孩子当做商品,当做他们致富途径的人贩。他们毁掉了多少家庭,毁掉了多少孩子!他们跟威廉一样残忍,一样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们可曾在午夜梦回听到孩子的哭声,或声嘶力竭或幽怨委屈的哭声?

他们可曾感受到这世界上最幼小柔软、无辜纯净的小生命被迫离开他们用全身心依赖的至亲时,那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渗出恐惧颤栗的感觉?

他们有何颜面面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对孩子自称父母之爱?

他们,是真该下地狱的一群恶魔!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在游亦杨身上,他这才感到有回到人间一般的温暖。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又变成了那个乐天派、看似没心没肺的游亦杨。

“老聂,我上午有两节课,十点半在看守所门口见,我要带样东西再去见窦楚楚。”游亦杨一边穿衣一边用免提给聂长远打电话。

聂长远被游亦杨的声音吵醒,懒洋洋地问:“什么东西啊?非要给窦楚楚看?”

游亦杨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说:“法器!能让窦楚楚一见之下就现原形的法器!”

“啊?”聂长远一下子从**弹起来,“亦杨,你不是还没睡醒吧?什么现原形?难道窦楚楚真的被恶灵附身了?再说,那东西还在物证处搁着呢,你要拿出来也得找我啊。”

“放心老聂,那种法器我很快就能再弄来一个,去网购是来不及了,我先去租一个带去吧。”游亦杨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上午十点半,游亦杨准时等在看守所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黑色旅行包。

聂长远和蒙娜下车后就一直盯着游亦杨手中的旅行包,三人边往里走的同时,蒙娜终于忍不住发问:“亦杨,你这包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法器啊,”游亦杨冲蒙娜嬉皮笑脸,“不过放心,待会儿就算窦楚楚看到这法器现了原形,被打回最初的状态,也没什么危险性。如果她张牙舞爪的话,你也可以躲到我身后,我来保护你。”

蒙娜撇嘴,“故弄玄虚,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再说了,又是大白天,我倒要看看,窦楚楚能现什么原形。”

三个人与窦楚楚和钱律师面对面而坐,他们一进来,窦楚楚的目光就好奇地盯着游亦杨拎着的黑色旅行包。

毕竟那破旧脏污的地摊货旅行包跟穿着光鲜上档次的游亦杨太过不配,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对比。

“侦探哥哥,这是什么啊?”窦楚楚指了指旅行包,问游亦杨。

游亦杨也不顾旅行包上的脏污,拍了拍包,戏谑似的说:

“根据邱建新的证词,这就是梁绮丽临跳楼之前用过的法器,用来驱逐震慑恶灵的——所谓法器。当然,梁绮丽当时是拿着这东西冲着你的,因为你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恶灵附身,手里还拿着射钉枪,正举起射钉枪瞄准了梁绮丽。”

窦楚楚显然蒙了,“不对不对,不是什么恶灵附身,凶手是梁绮丽,是她为了向我父亲复仇所以才设计了这一切!至于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会坠楼,虽然现在还搞不清楚,但是凶手绝对是她没错。”

游亦杨不理会窦楚楚,自顾自缓缓打开黑色旅行包,在大家好奇疑惑的目光中,他把旅行包里的那样“破铜烂铁”取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在场年纪最长的钱律师先于其他人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脱口而出,“你怎么把这东西带来了?这不是修鞋匠用的拐子架吗?”

游亦杨冲钱律师点点头,沉默微笑望着钱律师。

钱律师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也想起了窦家灭门案中出现的那个所谓的法器,那是一根约莫有半个手掌宽度的铁条,被弯了两个直角弧度,上下两条横线又是彼此垂直的,简直就是这个拐子架的简易线条版本。

这意味着什么?钱律师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聂长远和蒙娜也终于搞清楚了这东西是什么的时候,窦楚楚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惧地捂住嘴巴,身子微微颤抖。

蒙娜惊讶于窦楚楚的反应,这东西不就是个修鞋的工具嘛,窦楚楚干嘛如此恐惧?

“你们看看,窦楚楚的反应显示她很快就会‘原形毕露’了。”游亦杨又把这东西推近窦楚楚,含笑看着窦楚楚的反应。

“窦楚楚,你怎么了?”聂长远问。

钱律师也注意到了身边窦楚楚愈加激烈的颤抖,关切地问:“楚楚,怎么回事?这东西……”

游亦杨看窦楚楚果然进入了恐惧的状态,便站起身,举起那个拐子架,更加靠近窦楚楚,学着邱建新口中当时梁绮丽的模样,冲着窦楚楚严厉而响亮地说:

“你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回去,回去属于你的地方!”

窦楚楚突然捂住耳朵,近似发狂似的倔强大叫:“不,不要!我不要!我属于这里,我不要回去,我是窦楚楚,我是窦家的后代,我是窦家的唯一继承人!”

“你说你看见的那些小恶灵什么都没有对你说,是在撒谎吧?也许他们对你说的也是这些话,让你回去属于你的地方,离开这本不属于你的地方之类的话。

“哼,离开本不属于你的地方,回去属于你的地方,这就是你内心最大的恐惧,你也很清楚你是怎么来到窦家的,更加知道你看见的那些小恶灵都是些什么人。

“但你不能把这些告诉我们,因为这是你的秘密,心底最阴暗的秘密。”游亦杨咄咄逼人地说,语气里尽是阴冷和鄙视。

窦楚楚听了这些话近乎于发狂似的尖叫,身体抖若筛糠,看游亦杨的眼神就像是见鬼了一样,一直大叫着后悔找游亦杨帮忙的话。

钱律师忙安抚窦楚楚,以窦楚楚情绪失控为理由,要求窦楚楚回去休息,并且不容拒绝。

聂长远当然看得出,钱律师是要先于警方争取跟窦楚楚单独相处的机会,问问窦楚楚到底怎么回事,对他隐瞒了什么,好商议解决对策。

游亦杨三人只好离开看守所,回到车上,聂长远忍不住问:“亦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吧?”

游亦杨拍了拍黑色旅行包,“没问题,你不问我也要说的。其实当我在照片上第一眼见到案发现场那个所谓的‘法器’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眼熟。

“昨晚,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东西就是修鞋工具拐子架的简易版。而窦楚楚之所以一见这玩意儿就会反应剧烈,那是因为这东西代表着她真实的身份。实际上,她的亲生父亲很可能就是一个贫穷的修鞋匠。”

聂长远惊叫一声,“啊,我懂了,所以所谓的什么‘不属于这里,回去你原本属于的地方’这话的意思就是让窦楚楚离开有钱的窦家,回去当她的修鞋匠的女儿!

“所以窦楚楚才会情绪失控,她一直想要隐瞒的事实就是——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只不过一直在装不知道!”

“是啊,我能想到这些还多亏了昨天蒙娜丽莎送我的愚人节礼物,当时老板娘对小臭蛋说饭店的包间不是小臭蛋该来的地方,让他回去自己房间做作业。

“小臭蛋便下意识用丢手里的饺子去反抗母亲的权威。这让我想起了窦楚楚和梁绮丽在露台上的情景。”游亦杨说着,笑盈盈地看了蒙娜一眼。

蒙娜苦笑,“没想到我们联合小臭蛋对你的恶作剧居然给你了你提醒。这么说来,当时在露台,梁绮丽用象征着窦楚楚亲生父母贫穷的象征物和驱逐窦楚楚回去亲生父母身边的话去刺激窦楚楚,所以窦楚楚才会用手里的射钉枪去表达对梁绮丽的反抗。”

“是啊,如果是这样,我想,窦楚楚应该已经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吧。也许就是梁绮丽为她找到了他们,可是窦楚楚却因为他们是靠修鞋为生的贫穷家庭而不愿意相认。”聂长远叹息着感慨。

蒙娜用鼻子冷哼一声,“这算是什么女儿,嫌贫爱富。她对这东西有多恐惧,就代表着她对贫穷有多么恐惧,对窦家的财产有多么的觊觎和贪婪!就算是养恩大于亲恩,也不能这么夸张,夸张到了恐惧的地步吧?”

游亦杨重重叹息,“什么养恩大于亲恩啊,如果是窦楚楚的亲生父母因为某些原因遗弃了她,窦家通过正常手续领养了她的话,她不想认祖归宗也就算了。

“可问题是,窦楚楚很可能是知道自己其实是被窦家拐来的孩子,是生生被人贩子从亲生父母身边偷走的孩子,可即便如此,她却被窦家的铜臭污染,再也舍不得离开这个罪恶之地了。

“窦楚楚恐惧的不单单是要回归亲生父母身边,当个穷人家的女儿,她还害怕窦家的秘密公开,自己的身世公开,那么世俗会如何谴责她这个认贼作父、嫌贫爱富的虚荣女孩?”

“人贩?”聂长远和蒙娜一起惊叫。

游亦杨把昨晚自己的推测尽数讲给两人听,他告诉他们,他原本就已经对这个推测有了八成的信心,今天用“法器”来试探窦楚楚,结果窦楚楚的反应让他几乎有了十成的把握。

“那么,会不会真凶就是窦楚楚,她是为了隐藏她身世的秘密,为了独享窦家的遗产所以才……”聂长远分析道。

“不会,”游亦杨打断聂长远,极为肯定地说,“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如果凶手是窦楚楚,她就算再笨也不会选在那个时机,用那种费时费力的方式杀人,让自己变成唯一的嫌疑人。

“更何况,用射钉枪犯案本身就很有标志性,凶手明显是在为那个被钢钉害死的小男孩复仇,至于窦楚楚,她是凶手刻意安排的替罪羊。”

听过游亦杨的分析推测,聂长远和蒙娜陷入了沉默。

如果窦家是人贩团伙头目的话,如果那栋别墅曾经是他们拐卖儿童的中转站的话,如果窦启彦或者孙美云或者窦天赐杀死了那个未知身份的小男孩的话,那么窦家灭门案的凶手,那个为小男孩复仇的人会是谁?

游亦杨的话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至今还没有被警方跟小男孩DNA进行比对的涉案人,一个一直处于警方盲点的受害者。

聂长远不用游亦杨指示,直接调转方向盘,车子向梁绮丽所在的医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