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挡广告牌的后面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照明的设备将这儿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杨明惊奇地发现这里并非在修建高楼大厦,而是专注地往地下深挖,像是在修地铁一样,所以工地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怪不得这片秘密施工的地方一直没有被发现。
杨明尽量站在光线比较暗淡的角落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几张。他先仔细打量了一下忙碌的工人们,确定没有监管的工头,于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扔到地上,然后再捡起来穿上。正好有一个正在用小车运土的工人从他面前经过,“咳!”杨明故意咳嗽一下,引起他的注意,借机搭话道:“这还得多久才能干完啊?”
工人扫了杨明一眼,见他衣着普通,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就以为他也是这个工地上的。工人每天都面对着地拼命挖土,根本没有精力记住同伴到底长什么样。于是他放心地说道:“还得一个多月吧。”
“说好了来盖大楼,怎么变成挖地洞了?”杨明随手捡起一个铲
子,装作和他同路的样子问道。
“让咱干啥,咱就干啥呗。反正都有的赚喽。”工人慢吞吞地推着车,似乎很高兴有人和他聊天。“挖好了之后一样会盖房子嘛。”
原来是修地下商场!那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修呢?杨明继续问道:“就是在地下盖房子嘛,城里人可真会玩。盖好了以后是卖衣服还是能吃饭?”
“听说大老板好像很喜欢喝酒,应该是能在地下喝酒吧。”工人说道,“咱们应该是喝不起喽!”
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修一个酒吧?杨明不甘心地继续问道:“大老板是干什么的?我怎么没听过他很喜欢喝酒啊?”
“我也是听工头说的,大老板家里有装红酒的地窖,还不是喜欢喝酒吗?”工人突然停下来看了杨明一眼,“你知道这么多干什么?有钱人的事咱们别瞎掺和。”
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杨明假装往回走,和工人分开了。在J城有私人红酒窖,还能堂而皇之地在江畔豪宅区的废墟上破土动工的人,除了那个人之外,还能有谁?杨明只是没有想到,他胆子居然这么大,就算盛达集团因为暴力事件需要廉价处理掉已购的地皮,他居然就已经抢先动工了,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杨明小心地绕出工地,又向后方安静的平房区走近。由于暴力事件的持续发酵,导致之前签过合同的一些住户也放弃了和盛达集团继续合作。豪宅区的项目停了下来,他们也就继续住在了这里。或许有的人想借此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没想到命运从来不会顺从自己的安排。杨明做社会新闻十几年了,深知每一个吵得沸沸扬扬的事件背后,都是几家欢喜几家忧,他突然深深地觉得,爆料做得再热闹,对于现实却无力改变什么。
破落的平房区屋檐一家挨着一家,道路狭小,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小巷里还充斥着垃圾的气味。杨明拿着手电筒,仔细寻找着被打砸的那家住户。理论上说他应该仍然住在这里,即使怕被报复,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但是杨明走过了两个小巷,也没有找到那个被破坏的房子。
正当杨明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时,他突然听到墙角处有脚步声。他立刻把手电筒的光向那个角落里照去,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匆忙地顺着小巷跑远了。杨明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追过去,低声但尽量清晰地喊道:“等一下!我不是坏人!”
逃走的小孩拐进了一户人家,从门的缝隙中向外张望,怯生生地也不说话。杨明看到了他躲在门后,一步步慢慢走近他说道:“小朋友,我是来找人的,不小心迷路了,你能帮帮我吗?”
小孩看到杨明身上脏兮兮的,有点儿害怕,但还是稍微把门打开了一些。杨明看到他惊恐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抖搂了下衣服上的灰,说道:“叔叔就是旁边工地上的,你住在这儿,当然知道吧?”小孩点了点头。杨明继续说道:“我呢,虽然住在工地上,但对这一片还是不熟。正巧我有个朋友住在这儿,听说他受伤了,我就想来看看他,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家在哪儿,可愁死我了。”
“我也想让同学找我玩,可他们也找不到我住哪儿。”小男孩终于低声地说了话。
“对啊,这儿是有点儿难找。”杨明看到有些希望,于是继续引他说话:“就在上个月,我这朋友被人打伤了,当时应该有好多人去他家看望,我不想凑那个热闹,就等到现在才来。你应该记得吧,有好多人去过的那个房子?”
小男孩想了一会儿,指着前面说道:“就在前面那条路,我那天捡到了好多木板,想做个弹弓。”
杨明试探着问道:“你能带我去吗?我看你刚才一个人出来,应该也不害怕吧?”
“我刚才是想去上个厕所。”小男孩从门后走了出来,“这有什么害怕的?我带你去,你能教我做弹弓吗?”
杨明蹲下来和小男孩拉了勾,小男孩就带着他绕到了前面的小巷中。如果没有他领路,杨明觉得自己肯定会在这里迷路。因为越往后,这些平房像是住户自己随意盖的,一会儿要从这家的院子里穿过去,一会儿又要避开放在路中间的破烂。终于在七拐八拐后,小男孩把他带到了一个房子前面。
杨明先蹲下来,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撕下来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弹弓的做法,递给小男孩说道:“叔叔有事,不能陪你一起做,你照着这个,自己就能学会了。快点儿回家吧!”小男孩接过纸后,轻声说了声谢谢,就飞快地跑掉了。
杨明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房子,尽管门窗都遭到了破坏,还残留着伤痕,但从涂漆中可以看出,这个房子明显比旁边的平房都要新。杨明想起来报道中记载的,这个房子是年前新建的,也就是说,事发前不过刚建了三个月左右。他绕到不被人察觉的角落,又用手机拍了几张。
单从外面看去,也分辨不出来屋里是否有人。杨明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只能像娱乐八卦版的记者一样,在门外彻夜蹲守了。他寻觅到一处隐秘的墙根,就姑且蹲靠在那儿,眼睛紧盯着房子内的情况。
夜风徐徐吹来,缓解了长时间盯梢的困倦。杨明看了一下表,还有一小时就要天亮了,他还得赶回报社做口述呢。他这时看到了屈锋发来的短信,知道屈锋也正在追踪幕后的操纵者,就更加证实自己的猜想了。杨明是土生土长的城市人,但是他的爸爸妈妈都住过平房,经常给他讲曾经住平房的有趣故事。他看着眼前的房子,努力回想着爸妈的描述,思考如何能找到窥视的地方。他突然想到,住在平房的人还用灶台做饭,一定会留着一扇小窗户通风。不如绕到厨房的位置,悄悄往里面看一眼。
于是杨明留神着房子内的动静,转到了有排烟管的位置。果然,这里有一扇窗户没有关紧,用来通风,人是无法从窗户爬进去的,但是把窗户再开得稍微大一点儿,也不会引起注意。杨明轻手轻脚地把窗户拉开,用手电筒往里面照射。厨房里不像是有人做过饭的样子,连基本的锅碗瓢盆都没有,或许是都被砸碎了,但是连基本的食材都没有,这里面的人该如何生存呢?杨明想了想,在地上找到一块石头,顺着窗户向里面一扔,石头砸到地上发出了十分响亮的声音,即便是熟睡的人也会醒过来查看一下。杨明迅速蹲下身,等待着有人走
过来。但是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脚步声。
他不死心地又扔了一块石头。仍然没有反应。他起身想了一会儿,决定冒一次险,他大步走到房门处,用力地猛敲大门,声音有如擂鼓,就算是睡得再沉的人也会起来破口大骂的吧。可是房子里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杨明没有敲到房子里的人出现,却敲来了邻居的破口大骂。旁边的一户人家砰地推开了窗户,有一个中年妇女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吼道:“敲什么?!要死啊!这才几点啊!要死去别的地方!”
她先是没有目标地乱吼了一气,然后终于清醒过来看到了敲门的人,于是冲着杨明大喊道:“那个房子早就没人了,敲什么敲!再敲人也不会回来!大半夜的真晦气!”然后砰地一下又关上了窗户。
上个月还声情并茂地哭诉的爆料人,这个月就不见了踪影。杨明觉得查到这儿,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自己将猜测写出来,能不能公之于众,如果深入调查的结果见报了,又会掀起一场什么样的风波。
“这么快又见面了,程先生,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助。”屈锋正式地和程潭握了手,以示这一次不是警方来查案取证。
“这么客气,您怎么称呼?”程潭大致猜到了屈锋此行的目的,握了手后向旁边的人一指,“这几位我就不用再介绍了吧。”
“叫我屈锋就行了。”屈锋说道:“看到你们都平安,我就放心了,很惭愧没有第一时间把你们救出来。”屈锋和贺彬握了一下手,“贺先生在这儿就更好了,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贺彬很疑惑警察为什么认得自己,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倒霉了,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呢?“您说吧。”
“你失踪的时候,为了更快地收集线索,我们搜查了你的公寓,”屈锋说道,“在里面发现了六包海洛因。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吧”。
贺彬和徐洁都大惊失色,程潭的反应却很平静。“果然会这样……”贺彬颓废地坐在了另一张病**。
屈锋等着他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您知道吧,我曾被警方带走做过一次尿检,”贺彬低着头说道,“在那儿之后,我就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匆忙离开了公寓,又怎么会把毒品放在公寓里呢?”
“或许你走得太匆忙,忘记带走了呢?”屈锋笑了一下,说道:“藏毒的人不在乎你什么时候离开,只在乎被发现后,别人怎么看你。”
贺彬听出来警察话里的特别之处,抬起头激动地说道:“已经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还没有。”屈锋说道:“所以我们需要你朋友的帮助。有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如果能够妥善解决,或许会对我们的调查起到关键的作用。”
“那你就去啊!”徐洁对程潭说道,“这里有我们,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说过的,一定要给那个罪犯应有的惩罚。”
程潭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我所能。”
于是程潭随屈锋等人离开病房,他一出门就向警察说道:“您没来之前,贺彬就跟我说了这些事。从他被迫辞职、被检查出有药物依赖到被发现藏毒,这些事应该串在一起看。他躲起来也是为了从一些帮派分子那儿打听消息。我觉得这些事有可能是地下势力做的。”
“既然如此,眼下我们就有一个这样的人在医院,不如去问问他。我这样的身份去,他不见得会说实话。不如你去问一下,也算了结一下你们之间的事情了。”屈锋带着程潭来到了韦烁的病房,小赵仍然在这里监守,没有让他离开。
程潭推开门进去,韦烁看到进来的人不禁惊恐地大喊:“你!你还想怎么样?”
“拜你所赐,我还没死。看到了吗?”程潭扒开衣服露出肩膀上的伤口,“我也被他来了一枪”。
“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是想讨个说法,等我腿好了,咱们可以再面对面地较量一次。”韦烁觉得面前的男人能够从那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手里逃脱,肯定也是厉害的角色。“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韦烁向来是说到做到。”
“不用麻烦其他人传话了,我觉得道上的事直接向你打听,不是更好吗?”程潭从容地说道:“从你的肌肉块头能看出来,你经常使用上肢肌肉,动作敏捷、反应灵活,你应该是专门从事打手的行当,对吗?”
韦烁看了一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都是凭本事赚钱,有什么问题吗?”
“上个月,你所在的帮派有没有去江畔豪宅区的拆迁户那儿干上一票?”程潭问道:“或是其他组织接受过这样的任务?”
韦烁回想了一下,说道:“没有,之前龙哥接过类似的活儿,结果差点儿出了人命,我们手下的人都不碰这样的事了。也许是其他人穷得连命都不要,甩开膀子去干了吧。”
“除了你们之外,还会有谁愿意干这种事?”程潭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韦烁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投靠了警察吧?可别忘了,你们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也不是来为难你的,你就给我一个提示就行。”程潭知道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没那么容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韦烁发现有筹码在自己手里,不由得态度傲慢地想开出条件。
“我进入偏殿的时候发现,你好像杀了人。”程潭幽幽地说道,“除了我,没有人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我没有杀人!”韦烁突然又激动起来,“你还不知道吧?”他死死盯着程潭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人是她杀的!是你拼命想救下来的那个女人杀的!”
不可能!程潭差一点儿就被他激怒了,但还是克制住自己说道:“一个手被拷上、差点儿被凌辱的女孩,能够把歹徒反杀一击致命吗?我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的刀,根本就不是若英的!即便是她促成了那个人的死亡,在警方那儿也只能算正当防卫吧。可是那把刀是谁的
呢?谁又可能全程参与了欺凌少女的不堪过程呢?”“不是我!不是我……”韦烁抓着自己的衣服,开始全身发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告诉我关键的信息,我可以帮助你在警
方那边戴罪立功。人到底是谁杀的,相信会有公正的判断。”程潭缓缓说道。“好吧……”韦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枫之前带过的一个
人转去了其他组。听说他们组最近在跟贺彬。”“怎么个跟法?在他喝的东西里放摇头丸吗?”程潭不屑地说道。“总之,留意贺彬身边的人就对了。”韦烁问道:“你真的能证
明我是无辜的吗?”
“我尽力吧。起码我进去时,我看到你好像想把那把刀拔出来。如果是你杀的人,你不会那样做的,而且你当时的表情很悲痛。”程潭转身慢慢走近门口,说道:“其实,你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但是既做着挑战社会底线的事,又想良心不受谴责,是很难的。世界虽然不是非黑即白,但是灰色地带站不下那么多人。”
韦烁看着程潭的身影从门口远去,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你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