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了一眼黎姜。
“规矩......先祖之言,百世而立。不可改。”
“天下大一统,六国俱灭。格局都变了,还要用老规矩故步自封?”
“正是因为秦规,天下才大一统。”
“不是因为陛下吗?哈哈哈......”
陈沐风表现的很淡然,试探不成,只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扶苏明白,浅笑看着陈沐风,半晌才说:“规矩确实不可改,但......奴籍可以。”
陈沐风抬头看着扶苏,再看看子夫,又看看小婉。
见她轻轻摇头,他又看回子夫......
还是接话问道:“......如何?”
刚才一片寂静的中堂,忽然传来很多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有黎姜的,有离君的,有红鸾的,有子夫,还有小婉的。
扶苏嘴角含笑,扫视屋中表情各异的各位女子。
钦佩、诧异、疑惑、感激,还有担忧......
都是聪慧至极的女子,实在精彩!
“......还籍。”
陈沐风再看子夫,见她微微颤抖,定是说中她心中所想。
“如何......还籍?”
“哈哈哈哈哈......”
扶苏仰天大笑,像是句句都猜中陈沐风所问,给自己带来无比的操纵感。
这种感觉......是权力的一种。
他没有正面回答陈沐风的话,而是讲另外一件事。
“方建新......就是迎忠魂入烈祠的事,父皇已经答应师父和老师的提议,并且以我为主祭,全权负责这场祭祀。
我知道,这件事和你并无太大关系,用老师的话说,你现在既不是军部,又不是黑卫,没人能指挥你,又不属于任何一方。
可现在,这场关乎天下秦军士气的活动,缺少一位扛旗的旗手......”
“不就是扛旗嘛,露脸的好机会,也让天下人见识见识我陈某人的风采!”
话一出口,他和扶苏都是哈哈大笑。
“没错!陈兄弟风姿绰约、堪当大任!将来必是封侯出将,前途无量啊!”
“那也要殿下多多提携才行。”
陈沐风起身,再看一眼小婉,低头、交手,躬身。
“殿下......有劳。”
“哈哈哈......今天家宴!都是自己人!这么郑重做什么,快坐快坐!子夫是吧?去张韩那边坐,今天不必如此规矩。”
子夫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颤声说:“多、多谢殿下......多谢少主......”
“殿下!民女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婉声音骤起,差点把陈沐风又吓得心跳,连扶苏都有些发怔。
在老方的食肆里,小婉能和蒙毅在谋略上对线,已经让扶苏对她有些敬畏。
“......请讲。”
“子夫之事,奉常府上下对殿下之恩感激涕零。但当初宫中派往奉常府共一十二名侍从,若是只有子夫还籍,怕有些不妥。
民女听说,宫中侍从多达万余人,想必少了这一十二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夫君扛旗一事,我是女子,说不上话,但毕竟将来是我与沐风相守一生,有些事,他总会听我的。
......请殿下成全。”
小婉站起身,学着陈沐风刚才的姿势,以女身男姿拜礼。
扶苏诧异,这一家两口子,至于为了十几名侍从,甘愿踏入朝堂纷争的地步?
陈沐风愿意扛旗,扶苏以为他就是一腔热血为人出头。
但小婉这么聪慧,不会看不出来他在下棋吧?
为什么?
还没有想到小婉为何如此,黎姜罕见的发话了。
“殿下,民妇十几年从不参与一切纷争。但有些事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没必要大动干戈。
你也说了,今天是家宴。还籍的事,就当是送给他们的小礼物。
小婉小柔这俩孩子,打从第一眼见到,我就打心眼里喜欢,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你就当给姨娘一个面子,或者说,陈公子和小婉成亲,送给礼物也不过分,何必提要求呢。
当然你们的事,你们自己都清楚,我也不能插嘴。
一切还要殿下做主。”
这哪里是让扶苏做主啊!分明就是把话挑明了说!
扶苏更为诧异。
黎姜自进宫以来,从不接近后宫,也不涉及朝政,不受秦皇恩惠,不管任何杂事。
连建在玉清宫后面的草庐,都是她用废弃木料草堆建起来的。
主打一个自食其力。
早期黎姜身在深宫却不受恩惠,过的很是清贫。
秦皇无奈,想出一个歪点子,让她照顾长子扶苏,同吃同住同享。
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那么多吧。
后来随着扶苏长大,逐渐懂事的他,“任性”地将黎姜的生活照顾的很好。
等扶苏独立之后,黎姜又回到那间草庐过自己的生活。
只不过,说是草庐,但已经被扶苏翻建成比较正常的状态,至少挡风遮雨、冬暖夏凉不在话下。
这十几年,黎姜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或者提出任何意见。
唯独这一次。
其实就算黎姜不发话,扶苏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小婉的要求就像黎姜说的,一句话的事,却换来两个人投效。
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时机成熟,想拒绝都难!
“还籍一事根本不算什么,何必行此大礼。明日我让内侍府之人将奴籍送到府上。
你们大婚,怎能用这种事为贺礼。
说到这,现在婚服已备,该定个日子了。”
扶苏不想在这件事上的纠缠太久,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呃......这、这种事情,我都不懂,具体该怎么办,还要去麻烦蒙上卿......”
“好,选定良辰吉日,派人通知我一下。”
有些生硬地结束话题,扶苏一挥手,晚宴菜肴才依次上桌。
其中就有那条大鱼做的鱼段,虽然在座的人数众多,但那条鱼实在太大,摆上桌案时,每人面前都有单独一大盘。
鱼头在扶苏处,其他人也不能吃。
不见鱼尾,寓意不吉。
子夫和离君虽然坐在张韩和公主身边,面前也有膳食,但她们还是很主动地给公主和小少主剔除鱼刺和肉骨。
而稍有教养的几个人,都在慢条斯理的用餐,只有陈沐风和张韩,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虽然味道不及老方的手艺,但架不住两人都饿了。
什么规矩、礼仪和节操,哪有填饱肚子实际。
食不言寝不语,中堂之上只有两个人如豚拱槽一般的声音.....
可能扶苏不太喜欢吃鱼,或者是不喜鱼头,只是翻动几下,并没有夹肉。
但也就是这几下,从鱼头斩断处,掉出一颗黑色的珠子。
从桌案上掉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金石之声。
轻跳几下,又滚出一段距离,刚好停在末位的红鸾前面。
除了陈沐风和张韩这两只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扶苏疑惑道:“何物?”
红鸾起身,用麻布拿起,观察片刻说:“是一颗黑色珠子......”
“哦?鱼石?”
“......鱼石纯白,没听说有黑色的鱼石啊。”
“此鱼甚巨,可能结成精石也不无可能。呈上来。”
红鸾擦了擦黑色珠子,再拿出来后,眉头一皱。
“殿下,这珠子......好像是您前些年不慎散落湖中的黑曜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