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杀我的老公,我再跟你们说一遍,我没有杀他!”整容医生卓佳鑫的老婆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尽管老公就死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还是以那么一种最说不出口的方式,但在这个年轻女人的脸上,却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更多的只是愤怒和不屑一顾,尤其是在提到卓佳鑫的名字时,“真搞不懂,你们警察不去破案,缠着我问东问西究竟想干什么!”
“你知道你丈夫和汪少卿之间的关系吗?”童小川皱眉问。
“我知道他外面有人,这又怎么了?不都是为了他的钱吗?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为财一个为色。”年轻女人毫不客气地跷起了二郎腿,用挑衅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其他人,“再说了,他迷上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汪少卿?不男不女的家伙!说出来我都嫌脏。嘁!”
童小川头一回被审讯对象给反驳得哑口无言,要么,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确实没有杀她的丈夫,要么,她就是一个演技异常高超的人,而他怎么也看不出,这蛮横无理的年轻女人像是个会演戏的人。算计男人兜里的钱,这女人或许是高手,但是说到正儿八经的演技,可就太一般了,也就空有张长得确实不错的脸蛋。可是转念一想,童小川有些忍不住想笑,自己的老公是干整容这一行的,那她这张脸所包含的“水分”也就耐人寻味了。
“好了,你也别抱怨了,我们没说卓佳鑫是你杀的。今天找你来,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询问一下案发当晚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就是想问问你是否同意对你老公的遗体进行一次全面的尸检。”童小川尽量克制住情绪,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尸检?”年轻女人不由得愣住了,但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警察肯定不是在开玩笑,“干嘛要尸检?不是说吃药吃死的吗?”
童小川看了一眼老李,说:“这也是正常的办案程序,为了进一步证实死因。不过,你要实在为难,可以拒绝,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同意。”
年轻女人沉默了,半天没有吱声,最后,当在场的人都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却突然笑了,站起身,神情之间显得有些无所谓,说:“不就是尸检吗,人都死了,还怕什么?难道会疼?鬼才相信!你们爱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吧,和我没关系,尸体呢,我也不打算领回去了,检查完后,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可没钱给他买墓地。现在买个墓地贵得要死!捐了了事。”撂下这几句话后,这个女人迈着轻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出刑警队办公室,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我说头儿啊,我们到底该为那位卓医生感到庆幸还是悲哀呢?”老李对这个女人感到很无语,愤愤不平地说,“同样作为男人,尤其是有老婆的男人,我真难以想象,他们这种日子是怎么过下去的,这个女人对老公可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当初又结哪门子的婚呢?”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现在呢,人也死了,我想也就不应该再去评判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童小川伸了个懒腰,“总之,要我说,这个女人的作案嫌疑并不大。但是你还是派人去查一下她的底细比较好。”
“好的,我马上去。”老李收拾完桌面上的笔记本,走出了办公室。
晚上8点刚过,街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同心酒吧一点都没有受到坏天气的影响,生意依然很好,门庭若市。童小川刻意换了一身便装,推门走进了酒吧。
他很清楚,在这种行走在道德边缘的地方,很多人是不会随随便便把秘密告诉警方的。而卓佳鑫在临死之前唯一来过的地方就是这里,既然卓佳鑫老婆的杀人嫌疑并不大,酒吧的监控录像又看不出什么反常的地方,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能来这里寻找了。
“第一次来吧?要什么?”酒保伸手从顶上的架子里取下一个空酒杯放在吧台上。
童小川坐了下来:“来杯中性曼哈顿。”
酒保抬头看了他一眼,显得很意外:“您的口味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呢。不过,是否考虑换一杯?我们这儿有很多种类,可以供您随意挑选。”
“怎么了?需要我教你吗?”童小川优雅地笑了笑,“黑麦威士忌1盎司,干味美思2/3盎司,安哥斯特拉苦精1滴,最正宗的做法是先在酒杯中加入冰块,依次注入我前面所说的酒类,搅匀后过滤就可以了,别忘了最后给我加上一片柠檬,我要青柠檬。干嘛还傻瞪着我?”
酒保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向后面的酒柜。
刚松了口气,耳边就传来了轻轻的鼓掌声,童小川回头一看,是个30多岁的女人,一身紫色的天鹅绒旗袍,曼妙的身材被旗袍映衬得恰到好处。由于她站在背对着照明灯的地方,童小川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厉害,真看不出来,原来你对鸡尾酒的调配竟然这么熟悉。”女人走到童小川身旁,随意地靠在了吧台上,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中性曼哈顿’又叫‘完美型曼哈顿’,是鸡尾酒中最值得尊敬的一种,口味也是最独特的。但是我很少见到来这儿的客人一开口就点这个的。你很面生,是第一次来吗?”
童小川伸手拿起冰凉的酒杯,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第一次和第二次又有什么区别?想来就来。”
女人很是惊讶,她凑到童小川身边坐了下来,说:“在我们这个地方,确实是来去随意。我叫阿倩,很高兴认识你。”
童小川点了下头,说:“倩姐,需要喝什么?我请客。”他伸手示意酒保也给阿倩来一杯同样的。
阿倩的眼神越发显得迷离,她笑着摆了摆手:“帅哥,不用对我这么好吧。这份情我可担当不起。还是,你有求于我啊?”
“我能求你什么啊?”童小川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有啊,恕我直言,你并不是这里的老板,对不对?”
阿倩一愣,轻轻点头:“不错,我和少卿是闺密,也经常过来捧场。现在她不在,我算过来帮帮忙吧。”
“哦?你认识汪老板?”童小川把酒杯轻轻推到阿倩面前,“我和汪老板也算是有几面之交,关系也很好。我这几天过来都没有看到她,正奇怪她去哪里了?”
阿倩笑了:“帅哥,这是人家的私事,你怎么好随便打听呀,你说对不对?不过今天看在你给我买酒的份上,我就卖你一点面子,”说着,她伸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童小川,面露红晕,“听说有人从老家打电话给少卿,所以她就走了,不止如此,就连这个酒吧都准备卖给我了呢。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唉,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什么时候打过来的电话?”童小川不动声色地问道,“要转手,那价码应该不错吧?”
“你想接手?”阿倩更是吃惊了,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看不出来嘛,帅哥你这么有钱。”
童小川巧妙地把话题引开了:“汪老板老家来的电话是你接的吗?”
阿倩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吧台后面正在忙碌的酒保:“是晓云接的。”
“对了,倩姐,你昨天来这里了吗?”
“来了,我当然来了,”阿倩接过酒保递过来的一杯血腥玛丽,轻酌一口,“我得帮忙招呼客人。虽然几乎都是老熟客,但也是需要热情招呼的,你说是不是?”
童小川轻轻推开面前的酒杯,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卓佳鑫的相片放在吧台上,推到阿倩的面前:“这是我哥,他昨晚来这里了,你应该认识他,他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阿倩狐疑地拿起相片,看了一眼童小川,又看了看相片,问道:“这是……”
“别人都叫他‘卓医生’,他是做整容手术的。”
这话让阿倩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是吗?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他今天好像没有来。”说着,她回头又看了一下吧台。
“我哥今天早上去世了,”童小川接过相片,神情显得很冷淡,“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他昨天来这里究竟见谁了。我哥是枉死的。做小弟的,自然要替他讨个公道!”
“你哥死了?”阿倩转头盯着童小川,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昨天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可能突然就没有了呢?”
“那你是见过我哥了,对吗?”童小川步步紧逼。
“都是晓云在招待他,她是这里除了汪老板以外资格最老的员工了,认识的人也很多,我这就叫她过来。”说着,阿倩向吧台的入口处走去。
半个小时后,童小川推门走出了酒吧,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返回单位去了。
回想起和酒吧酒保晓云的一番交流,童小川心中更觉迷茫。按照时间推算,本来以为卓佳鑫过量服用降糖药物的时间是在酒吧,可是晓云否定了卓佳鑫在酒吧服用了药物的结论。而阿倩再三表明,在那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卓佳鑫一直都很兴奋,他不停地喝酒,并且和身边的每一个人侃侃而谈,话题始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手术,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最初童小川所预料的那种,因为所爱之人生死未卜而精神恍惚、服错药物的场景,相反他一直很兴奋。当问及卓佳鑫中途是否离开过吧台去洗手间时,晓云点头认可了,并且表示是有人陪着去的,至于是谁,她倒是没有在意,因为那时候身边人很多,她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晓云对这个搀扶卓佳鑫去洗手间的女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女人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很浓郁的香味,酒吧间里很多女人都会喷香水,但是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与众不同,香味中有种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肯定是消毒水吗?”童小川生怕自己听错了。
晓云的脸上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干酒保这一行,最主要的标准就是鼻子好,鼻子不灵敏,是干不了的。”说着,她利索地擦干净手里的高脚杯,然后把它挂在吧台顶上。突然,她停下了手里的举动,皱眉说,“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女人没有手指甲,我是指那种长长的手指甲。”
童小川晃晃自己的双手,说:“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晓云摇摇头:“你是男人,不是一回事,那个女人的手指甲比你的还要短,并且认真修饰过,只是手指很粗大,尤其是关节,有些不太像女人的手。还有啊,虽然她抹了红红的指甲油,却仍然让人感觉很别扭,女人不应该把手指甲弄得那么短,都快见肉了。”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展示给童小川看,并且认真地说,“你看我,虽然也是干活的命,但是尽量保护自己的手,女人嘛,手是第二张脸。”
童小川心里一动,问:“那你们汪老板呢,她的手怎么样?”
“虽然她的手也比较大,手指关节很粗,但是保养得很好,尤其是手指甲,修得很完美。”
童小川发愁了,难道整个案件里,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而卓佳鑫的突然死亡其实跟汪少卿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案子真是越来越乱了。
5楼,张副局长的办公室,刚刚赶回局里的童小川径直走了进来。汇报完情况后,副局长不禁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现在王辰,也就是汪少卿,至今下落不明。卓佳鑫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童小川摇头,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法医处那边还没有打电话通知我,不过,我想应该快了,死者卓佳鑫的家属今天下午5点签署的尸检同意书。”
副局长静静地坐着,半天没有吭声。
尸检病理报告书
案由:严重低血糖导致心肺脑功能不可逆转,全身器官功能性衰竭死亡。
病理学检查:尸表部分:男性,尸长178厘米,发育无明显异常,营养良好,尸僵已经解除,项背部见鲜紫红色尸斑。皮肤苍白,无异常黄染,头发黑,头皮完好,角膜混浊,双侧瞳孔等大,直径0.85毫米,巩膜无黄染,口唇发绀,口鼻腔及外侧外耳道未见异常分泌物,气管居中,胸廓对称,腹壁无异常,四肢无畸形,肢体、指甲发绀显著。
章桐利索地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卓佳鑫的尸检病理报告。因为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发现,而家属也签署了尸检同意书,所以刚才的那场解剖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么看来,卓佳鑫死于过量服用降血糖药物的死因已经可以确定了。在章桐的记忆中,自己所经手过的尸体,死者的死因是过量服用药物的不在少数,有时候,死亡就是在不经意的那一瞬间降临到某个人的头上。就像卓佳鑫,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他都已经做到了风生水起,如今却只因为一时的疏忽丢了自己的性命,真的是得不偿失。
敲完最后一个字,章桐把整个报告打印了出来,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把报告放在了小潘的办公桌上,由他明天上班时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签名,然后备份、上交给刑警队。这样,关于这个案子所有的尸检工作就算真正结束了。
看着空空****的法医办公室,章桐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寂寞。
她默默地站起身,收拾好办公桌,然后关上灯,锁好办公室的门,迈着疲惫的步子向大门口走去。
大楼外的天空早就已经是一片漆黑,章桐挎着包,厚厚的雪地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积雪上,发出了沉闷的吱吱声。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寒冷。章桐用力扣上了风衣扣,抱着双肩,站在公安局斜对面的马路口,时不时地靠跺脚来驱赶寒冷。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章桐只能选择打车回家。她可不愿意今晚在更衣室冰冷的沙发上过夜。
正在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章桐好奇地转身看去,就在左侧不到20米的法国梧桐树下,有两个人正不知为何在彼此怒骂,言语之间充满了火药味。
“……我告诉你,不要想到要我帮忙的时候就来求我,不要我帮忙的时候就一脚把我踹得老远,你这样做是要遭报应的……”
“我怎么了……你不要逼人太甚……”
“你说……你当初是怎么……”
……
由于风声不断地在耳边呼啸而过,两人争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时高时低。
章桐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其中一个压低嗓门的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她借着身旁路灯的灯光,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晚上10点05分了,或许是因为寒冷,今晚街头上很少见到出租车的影子,即使有一两辆开过,里面也都坐着乘客。
夜深了,寒意越来越重,章桐忍不住站在原地直跺脚。身后的争吵仍然在继续,但是因为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天又这么冷,所以周围并没有人围观。
终于等来了一辆打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章桐忙不迭地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在伸手拉上车门的一刹那,她无意中看到有人从那棵法国梧桐树下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虽然只投影在了他的侧面,章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彭佳飞。
怪不得在刚才的争吵声中自己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彭佳飞的脾气非常好,平时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今天怎么会在单位门口和别人争吵得这么激烈?看他的脸色阴沉着,再回想起刚才争吵的只言片语,虽然这属于对方的隐私,但是章桐还是提醒自己,明天上班后找个机会好好从侧面问问他,看他是不是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的话,自己作为直属上级,多少也应该关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