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公寓房门上的通话器发出了刺耳的滴滴声。听到响声后,章桐打开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台灯,然后伸手去拿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挣扎着将衣服穿在身上。屋里开着暖气,所以不会很冷,但是双脚落在地板上的时候,章桐还是免不了感到一丝凉意。她微微打了个寒战,摇摇晃晃地走到放着通话器的房间里。这时通话器又响了起来,而床头柜上的手机也紧跟着响起了铃声。章桐暗暗诅咒了一句,迅速跑回了卧室,一边抓起手机摁下接听键,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和通话器相比,手机还是要重要很多。
挂上电话后,章桐也清醒了,她伸手摁下通话器的通话键:“谁?”
“是我,来接你去现场。”童小川的声音时高时低。
章桐赶忙应了声,匆匆忙忙地回屋披上防寒服,拿上挎包,转身就冲出了房门。
“能有你来接我,真是我的运气。”章桐一边在车中整理着挎包里的东西,一边说,“这么晚,要想打到车还真不容易,上次我在路口足足等了20多分钟才拦到车。”
“那你干吗不去学车呢?”童小川凝视着倒车镜,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出了小区的羊肠小道,“省得每次要用车的时候就急得跟啥似的。”
“没那个时间。”章桐嘀咕,“我对马路上那些横冲直撞的电动车也没啥信心。所以等以后我退休了再说吧。”
听了这话,童小川嘴角洋溢出一丝笑意。他将警灯用力摁在车顶上,同时打开开关,顿时,刺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警车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划破了宁静的夜色,迅速向远处驶去。
人的头颅由23块骨头组成,其中脑颅8块,构成颅腔,用来容纳脑组织,面颅15块,构成了面部支架,也就是说撑起了人的脸。但是,假如说这15块面颅支架骨都已经断裂粉碎的话,那么人的脸可以说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借着现场的照明灯所发射出的刺眼的灯光,章桐半蹲着,仔细地观察面前的死者。死者尸僵期未过,尸体面朝天,双手双脚呈现出了骑马的状态。除了这张破碎不堪的脸以外,体表是完整的,肉眼看过去,没有致命的外伤。显著的性别特征表明,死者是一名男性,年龄不会超过48周岁。章桐的目光被死者的双手吸引住了,她拿着放大镜,整个人几乎都趴到了地面上,鼻子和死者双手的距离没有超过10厘米。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了吗?”童小川站在一边跺着脚,双手不停地在嘴边哈气。凌晨的室外气温几乎降到了极点,寒意侵入了人们的骨髓当中。
“这人是被谋杀的,死亡时间推算起来,距离现在应该不会超过2个小时,因为尸体还处在明显的尸僵期。童队,我需要马上回局里进行检验。”章桐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头也不抬地说道。
“好的,我马上安排人去调取这里的监控录像。”童小川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警戒线外走去,没走两步,他回头嚷嚷道,“章医生,你们法医处的车来了。”
章桐站起身,见到彭佳飞正从车里跳下来,感觉很诧异,咕哝了一句:“今晚不应该他值班啊,小潘呢?”
在回局里的路上,面对章桐的疑问,彭佳飞显得很尴尬,说:“章医生,你千万别责怪小潘,他也是临时有事。”
章桐冷冷地说道:“临时有事就可以随便换班吗?万一通知不到人怎么办?我早就跟你们讲过多少遍了,我们的工作性质和别的岗位是不一样的,必须落实到人,你明白吗?下回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让你们通过年度考核了!”
彭佳飞的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
当童小川推门走进解剖室的时候,章桐直截了当地说道:“死者是一名外科医生,经常做手术的临床外科医生。”
“是吗?”童小川问。
章桐指着死者摊开的双手:“你来看,只有经常给病人动手术的外科医生,他的两个大拇指和食指上才会有这样细小的疤痕留下。”
童小川连忙凑上前一看,果然正如她所说,而且疤痕非常明显,于是指着死者的双手,问:“这痕迹到底是怎么留下的?”
“很简单,做手术,每次给手术伤口打结时,就要用到这两根手指,时间一久,就会有压线的痕迹留下。你再看尸体的双手,痕迹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可以确定,死者和我的这个徒弟以前所从事的职业是完全相同的。”章桐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们都是外科医生。”
听了这话,正在协助处理尸体内脏器官的彭佳飞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章桐的意见。
“那你为什么说死者是被谋害的呢?”童小川问。
“你来看,”章桐走到X光投影灯箱旁边,伸手打开开关,“这是死者面部的X光片,你注意到什么异样没有?”
童小川仔细看了看,回答道:“骨头全碎了。”
“是碎了,而且碎得非常彻底。但是你仔细看,除了面颊骨这一区域的15块骨头呈放射状碎裂外,颅骨和顶骨没有丝毫损伤。”章桐面色凝重,“这和我所处理过的车祸中死者的尸体完全不一样,他们也同样没有脸,但是碎得很彻底,也很不规则,一看就知道是极大的冲撞力所产生的后果。但是这张X光片所显现出来的,分明是一种精准到了极点的撞击,”她回头看着童小川,一字一句地说道,“死者脸上的骨头是被人用外科手术般的精准程度一块一块地、长时间地、耐心细致地实施打击给敲碎的,而且这样的手段不是短时间之内形成的,至少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凶手并没有毫无目标地乱打一气,而是一块一块骨头挨着顺序仔仔细细地打。”
“天呐,这还真下得去手。”童小川呆了呆,显然他无法立刻相信眼前这可怕的一幕,“可是,光凭人的击打,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章桐摘下塑胶手套和口罩,一一扔进垃圾回收桶后,来到工作台边,她翻出了一沓以前的尸检相片,递给了他,说:“这张尸检报告中的死者的死因是重度颅脑损伤,她脸上所受到的伤害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X光片上的骨裂情况差不多,只是程度并没有那么严重罢了。她是一个家暴受害者,造成这种伤害的,是她的丈夫,一个拳击运动员。
“我给你看这些相片,是想让你知道,这种伤口可以是人为造成的。凶手最初对鼻骨的一记重击可以让死者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接下来的打击就是为了产生可怕的疼痛,而另一些打击则被用来造成难以逆转的伤痕。童队,这个凶手完全知道如何在使出最大力气时保护自己的指节和手掌,对如何在出拳时避免伤到自己了如指掌,对如何有效使用手掌攻击更是心知肚明。蝶骨、泪骨和上腭骨……他就像在玩一个真人版本的‘打老鼠’游戏,而且每一拳打下去都准确无误。”
“你的意思是,这个死者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童小川难以置信地望着章桐。
“没错,重度颅脑损伤致死,并且当侵害发生时,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因为我在他的手臂和手掌上没有发现明显的防卫伤。”
“那他的身份呢?”
章桐回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体,说:“颅面恢复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要对尸体做一些处理。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全市总共有5家医院,有资格做外科手术的在册登记医生不会超过20个。你只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年龄不超过48岁的,这两天之内联系不上的,十之八九就是这位被害者。还有,他手上有很明显的消毒水的味道。”
“消毒水的味道?”
章桐伸出左手,凑近童小川的鼻孔:“你闻闻,就是这个味道。只要每天频繁使用消毒水洗手,时间久了,就会有这样的味道,这同样可以证明他是个医生。”
出于缓和死者家属情绪的考虑,法医解剖室门外准备了一些特殊的椅子,柔软舒适,和一般医院走廊里冰冷的长凳相比,坐上去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不到2米处,只是一门之隔,就是生死两个不同的世界。因为需要严格控制低温,所以靠近门边的那把椅子时不时被阵阵刺骨的凉意包裹。
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妇女已经在椅子边徘徊很久了,每次身边站着的少年请求她去坐会儿休息休息时,她都婉言谢绝。少年也就只能默默地陪她站着。刑警队于强安静地站在中年妇女和少年的身后,和他们保持着不到一步的距离。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法医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小潘走了出来,他朝于强晃了晃手中已经批准的认尸申请报告,然后径直走向对面的解剖室。
“跟他走吧。”于强温和地说道。
3个人一前一后地跟着小潘走进了解剖室。整个房间连扇窗户都没有,低温让每个走进解剖室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小潘戴上塑胶手套,来到靠墙的一排存放尸体的冷冻柜前,用力拉开号码为327的柜门,随着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活动轮床被拖了出来。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3个人,问道:“准备好了吗?”中年妇女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她的脸色白得就像一张纸一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掀开了,小潘的耳边顿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年妇女的身体应声瘫倒在了自己儿子的肩膀上。
“我早就跟你们刑警队说过,辨认尸体前一定要做好家属的思想准备工作,你们怎么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呢?”小潘一边皱眉埋怨,一边慌忙把白布重新盖向轮**的尸体,“死者的脸部毁坏得这么厉害,我估计连生他的老娘都认不出来了。这来辨认又有什么意义!”
“等等!”少年突然抓住了小潘的右手,“让我再看看他的左胸。”
小潘照做了。
“没错,这个人是我的爸爸。”少年颤抖着右手指向死者左胸口靠近锁骨方向的一道特殊的疤痕,“我认得这道疤,在我8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打架,这是妈妈用剪刀扎的。”
小潘低头仔细一看,正如少年所说,虽然那道伤口早就已经痊愈,但是从疤痕的生长位置和深度来看,完全符合尖锐性利器所造成的陈旧性刺创伤。他抬起头,冲于强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
5楼会议室,没有人注意到,往日空空****的会议桌上多了一盆色彩艳丽的假花。
“死者赵胜义,男,45岁,本市人,家住城南碧桂园小区18栋1204室,妻子方佳,家中有一个17岁的孩子,男孩,叫赵鹏,在市十八中上高三。死者赵胜义生前在市第三人民医院外科工作,担任外科主治医师,经常给人做手术,在业内也小有名气。”说到这儿,童小川又仔细核对了一下手中的资料,“12月7号凌晨1点02分,市局110接到了报警电话,一个下中班的路人因为一时内急,在徐汇区高架二桥桥面下的绿化带中方便时,发现了尸体。他当时以为是车祸中的伤者,就通知了交警。后来交警经过现场路面的仔细勘察,并没有在桥面上发现刹车印或者撞车的痕迹,不存在事故逃逸的迹象,所以按照程序规定,就尽快通知了我们市局刑警队出警。后来经过死者家属辨认,死者正是赵胜义,是被人重击面部导致颅脑损伤致死。”
“你们查过现场监控了吗?”
童小川点头,说:“晚上11点08分,一辆没有挂牌照的深色桑塔纳小轿车,曾经在桥底下发现尸体的现场附近停留过一小段时间,大约三分半钟,因为镜头存在观察死角,那辆轿车停留期间,我们并没有捕捉到轿车司机的举动。我们经过现场测算,通过桥门洞绿化带附近的通道,满打满算也只需要17秒,而这辆车停留了这么长的时间,又没有挂牌照,所以嫌疑很大。我们怀疑对方是在抛尸。”
“对于死者被害的原因有什么意见?”
“案发现场,死者是被抛尸的,身上所穿衣服的口袋中并没有找到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钱包也没有看到。经检查,外衣口袋有外翻的迹象。所以,加上当时的时间的特殊性,我们目前不排除是劫财杀人。”
“那法医处,你们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当时我在现场观察到,尸体还没过尸僵期,呈现出骑马状态,而痕迹鉴定组在现场并没有找到别的血迹,所以我们推测死者被抛尸前是被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死者身高是180厘米,而通常桑塔纳后备厢的长度是150厘米左右,死者弯曲时所呈现出的身长正好和这个长度相符合,所以,在运送尸体的过程中,死者显然是被塞进了这辆汽车的后备厢中。”章桐伸手揉了揉不断刺痛的太阳穴,昨晚几乎都没有合眼,严重缺乏睡眠让她的太阳穴疼了整整一天。
“这辆车子能有办法追查到吗?”张副局长问。
“目前还不行,因为凶手掩饰得很好。而我们的监控录像是黑白的,所以只能够看出那是一辆深色的桑塔纳小轿车,车牌没有显示出来,很显然,凶手在这一方面做足了功夫。”童小川说,“但是死者家属曾经提到过一个情况,赵胜义那晚外出是因为债务问题,具体是什么债务,死者家属并不知情,数目也不知道。只是说死者赵胜义死前的这几天,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当追问起原因时,赵胜义只说是一个原来的朋友,许好的诺言却不兑现。而案发当晚,吃完晚饭后,赵胜义一反常态,表示说事情今晚就可以解决了,他要去和这个人见面,叫妻子一定等他回家。结果,这一去就发生了惨剧。我现在已经派人前去第三医院调查死者生前的财务状况了。”
“他有没有带着钱包之类的东西出门?”
童小川继续说道:“那是当然,他的家属说,死者赵胜义生前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做事情都会留一个心眼。这么晚出去,他肯定会做好安全上的防范准备,但不会带很多钱。”
“那死者和家里人提起过会面的具体地点吗?”
童小川仔细看了看询问笔录,回答道:“这倒没有,说是走得急。”
“那要找到这个借贷人就有点麻烦了,死者生前的手机通话记录查得怎么样?”
“除了有两个不记名电话号码外,别的都是医院同事的电话,查过了,没有什么异样。而这两个不记名电话号码,一个关机,一个停机,所以我们没有办法进行定位操作。”
走出会议室,章桐叫住了童小川,两人一起往电梯口走去。“我刚才听到你说,死者是第三人民医院的,对吗?”
“是的,第三人民医院外科。也是个人才啊,年纪这么轻,真是可惜了。”
“我们法医处新来的助理彭佳飞,以前就在这个医院工作,不知道他认不认识死者。”章桐皱眉说。
童小川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章桐:“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起过,你们法医处新来的助理经历过很大的打击,对吗?好像还出了人命?”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