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全3册)

第五章 讨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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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号叫黑皮的人,似乎皮肤都很黑。所以,当皮肤黝黑的黑皮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出现时,前任警局禁毒组组长齐志强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把他认了出来。他随即招招手,示意黑皮到自己身边来坐。

黑皮是一家精神病院的护工。为了赚更多的钱来满足自己在赌桌上的小小嗜好,休息时,他会接盯梢的活,专门替人收集各种各样见不得光的消息。

黑皮曾经是齐志强在职时的线人。齐志强辞职离开警局后,黑皮依旧为齐志强工作,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给我钱,我什么都干!”由于少了一层警服的威慑,黑皮在齐志强面前显得更加自在了。

“我迟到了!对不起啦,齐——大——警——官!”

已经年过半百的齐志强显然不想和他计较,权当没听见。女服务生过来打招呼,齐志强点了两杯奶茶。因为是工作日,茶餐厅里的人并不是很多。

“黑皮,东西搞到了吗?”齐志强问。黑皮得意地点点头,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用手指压着,并不急着给齐志强。齐志强当然懂他的意思,随即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两人心领神会地互相交换。齐志强并不急着打开信封。他一边喝着奶茶,一边低声问:“你这个东西拿出来,确定没有人发现?”

“那是当然。我工作的地方就是我的地盘,那帮官老爷可不会到精神病院来发神经,一年来一次就很不错了,走走过场罢了。”

“对了,那个人的情况,你跟进得怎么样了?”

黑皮眉毛一挑:“你说那个‘厨工’啊,我跟了三天,没什么异常,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就是有一次,很奇怪,这家伙就跟丢了魂一样穿过马路,差点被撞死,我吓了一跳,刚想着给你打电话,结果你猜他想干吗?”黑皮卖了个关子,故作神秘地看着齐志强。

“说!”齐志强瞪了他一眼。

“就为了一张海报!脑子有病。就为了一张海报,这家伙跟疯了一样,真他娘的活见鬼……”黑皮嘀嘀咕咕,一通发牢骚。

“那你看到那张海报了吗?”“那张海报,谁不知道啊,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

说着,黑皮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海报,把它打开,推到齐志强面前:“就是这个,我还真看不出,这家伙还有这方面的雅兴。”

齐志强愣住了,海报上写着——著名女雕塑家司徒敏女士作品展会。地点:苏川市体育馆。他的目光落在了司徒敏身后的那尊少女雕像上,双眉紧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志强抬起头,黑皮早已经走了,既然拿了钱,他肯定会立刻去赌。不过对于这一切,齐志强都不在乎。他把海报放到一边,随手拿出了那个信封,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从里面倒出了几张相片。他等这些相片已经等了好几年,现在终于拿到手了,尽管拿到的方式有些不光彩,但他必须这样做。因为激动,齐志强布满皱纹的嘴角微微颤抖。

相片一共有四张,已经有些发黄,拍摄的地点在房间内,相机的像素虽然不是很好,但一点都不妨碍相片的成像效果。

房间里的墙壁是白色的,墙上涂满了血红的眼睛,除了天花板以外,绘画者几乎涂遍了所能够到的每个角落。光是看照片,都让人感觉快要窒息了。难以想象,绘画者是在怎样一种近乎痴狂的状态下画出这些眼睛的,一个套一个,密密麻麻,有些地方还重叠了起来。

齐志强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急促。他终于明白,这些相片为什么会被精神病院作为机密医疗档案而永远封存,也终于理解了女儿为什么会选择跳楼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因为这些眼睛,是女儿亲手画的,也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画作。齐志强的脑海里刮起了狂风暴雨。

一片云雾飘过,天空变得有些昏暗。阳光下一架飞机似银针般穿过天空,拖着一条长长的白线渐渐地消失在云端尽头。司徒敏仰头看着那条凝结的白线慢慢扩散,直至消失。良久,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在她的身后,是杂乱无章的工作间。在房子正中央,一座一人多高的雕像被一块红色的天鹅绒布整个儿覆盖着,以至于根本就看不到雕像的真正面目。

这是她一周以来不眠不休的劳动成果,司徒敏虽然感觉到了难以言表的疲惫,但是此刻的她是如此兴奋。难得的晴朗天气,虽然没有下雪,但还是有些寒冷。

她伸手关上了窗,没多久,那股熟悉的咖啡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司徒敏走到雕像前,伸手拉下天鹅绒布,用骄傲的目光开始欣赏起了自己的作品。她知道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因为她给予了这座雕像真正的灵魂。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到!

过了一会儿,司徒敏伸手摁下了桌上电话的免提键,接通后,没等对方开口,她就兴奋地说:“成功了,妈妈,太完美了。这一次,肯定会引起轰动!”

枪指着自己的时候,时间并不会因此而停止不前。相反,它会走得更快,快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逃脱。欧阳景洪本能地伸出双手高举过头顶,用这个最原始的手势来表明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脑海里只有这黑洞洞的枪管紧紧地抵着自己的额头。他没时间去做任何反应,更没有办法去问一问对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他的耳边安静极了,以至于能够清晰地听到扳机扣动的“咔哒”声。

完了,自己就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敲门声。欧阳景洪一声惊叫,从**猛地坐了起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那可怕的一幕,只不过是自己的梦罢了。虽然很多年前就不当警察了,但是这内心深处的对死的恐惧仍然深深地缠绕着自己,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欧阳景洪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他伸手拽过床头一块脏兮兮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双眼,试图不去理会那不断响起的敲门声。但是对方不依不饶,非常确定欧阳景洪此刻就在家里似的,一边敲一边还隔着门大声地叫了起来:“欧阳,快开门!听到没有,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是大楼管理员。欧阳景洪不再犹豫,他跳下床,随便披上一件衣服,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伸手把门打开。

他不想去招惹管理员,因为现如今愿意把房子租给像他这样刚出狱没多久,并且允许拖欠房租的大楼管理员几乎没有了。欧阳景洪可不想在这一年中最冷的日子里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但已经足够把门口站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欧阳景洪感到很讶异,因为门口站着的不只有那胖胖的大楼管理员,还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丁老大,有事吗?”大楼管理员姓丁,他很喜欢别人叫他“丁老大”,这样一来可以显得身份尊贵许多。“欧阳,把门打开,这是公安局的人,想和你谈谈。”丁老大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欧阳景洪点点头,一声不吭地伸手卸下了门上的安全链,弓着背,转身向里屋走去。进里屋坐下后,其中一个年轻人掏出自己的证件亮明了身份:“我是市局刑侦大队的童小川,这是我的同事小陆。”

欧阳景洪的心不由得一颤:“你们不是监狱的?”

童小川摇摇头。

“刑侦大队来找我干什么?”欧阳景洪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他在一张油漆斑驳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童小川看了一眼身边的小陆,小陆解释说:“你别担心,我们是为了13年前你女儿欧阳青被害的案子来的。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欧阳景洪淡淡地说:“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人没了也都已经13年了,还提她干什么?我都已经忘了。”

“目前我们手头有线索可以证实,当年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又出现了。欧阳先生,在来这里拜访你之前,我们找过你以前的上司——禁毒大队的齐志强,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从他那儿得知,案发后你曾经自己调查过,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因为目前来看,最了解这个案子的人就是你了。”童小川诚恳地说道。

欧阳景洪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他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没有回头,说道:“你们走吧,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请原谅我帮不了你们,我年纪大了,记忆和身体都不如以前了。再说,我还要去上班,像我这样的人,能找到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是很难的。”

童小川呆了呆,虽然来之前,他已经预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但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决,显然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勉强,点头示意身边站着的小陆一起离开。

临出门的时候,童小川注意到卧室门口的那个空狗笼子,便随口问道:“欧阳先生,你家养狗是吗?”

欧阳景洪尴尬地笑了笑:“以前捡过一条流浪狗,但是因为我对狗毛严重过敏,所以后来就不得不把狗送走了。笼子空着也是空着,舍不得扔了,留着以后装东西。”

走到楼下,小陆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童小川却并没有马上上车,他抬头看了看七楼临街那个狭小而又破旧的窗户,心里很不是滋味。

“童队,你不上车吗?”

“你觉得欧阳景洪会忘了他女儿这件事吗?”童小川伸手抓着车顶,若有所思,“我觉得他是在回避我们。”

“童队,你别想那么多了,我听禁毒大队的人说过,欧阳景洪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勇探’,疾恶如仇不说,还曾经单枪匹马对付过贩毒组织的七八号人。我想,他的心理素质是极强的,你要想从一个曾经执行过多年卧底任务的警察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童小川点点头,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赶紧回局里。”

警车驶出小巷,飞速拐上对面的高架桥,疾驰而去。

欧阳景洪站在窗口,看着警车开走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窗帘,转身离开了。

傍晚,雨停了。章桐走出警局大门,刚要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迎面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是刘东伟。此刻,他正面带笑容地看着章桐。

章桐皱眉:“你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刘东伟伸手指了指章桐,依旧一脸笑容。

“我下班了,明天再说吧。”章桐没再搭理他,继续向前走。

“公事。”

章桐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你把苏川的申请函带来了?”

刘东伟摇摇头,他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检验报告塞给了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案子,这是蛇的样本检验报告。我请我同学帮忙做的检验。我们去咖啡馆谈吧。你慢慢看,我也正好请你吃晚饭。”

章桐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就在这时,一辆迎面开来的黑色奥迪在两人面前突然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刹车声。章桐本能地闪在一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迅速打开车门,绕过车头,走到两人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指着刘东伟的鼻子发起火来。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这老毛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还有完没完啊?我和你早就离婚了,我家的事与你无关!你给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的话,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章桐惊得目瞪口呆,她注意到刘东伟阴沉着脸没有还嘴,自己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年轻女人丢下这几句话后,怒气冲冲地坐回车里,“嘭”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驾车扬长而去。

“刚才那女人就是你的前妻?”在咖啡馆坐下后,章桐依旧一脸诧异。

刘东伟并不否认:“她就是我前妻,叫司徒敏。我们离婚三年了。”

章桐扬了扬手中的检验报告,皱眉说道:“你也不征得她的同意就着手调查她父亲的案子,怪不得她会生气。要不,你和她好好谈谈,或许她会改变态度,毕竟你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她的父亲。”

“和她?”刘东伟不由得苦笑,“章医生,要是能和她谈,哪怕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上一句话,我想我们俩就不会离婚了。她脑子里除了她自己,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没办法的,我比谁都了解她。”

“那好吧,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就不过问了。”章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等待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她打开了手中的检验报告扫了一眼,“上面写得很清楚,基因序列组合与烙铁头蛇相似,确实是毒蛇。这与死者的尸体所呈现出来的中毒状态相吻合,但是我不太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的舌头割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刘东伟听了,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章桐接着说道:“尸体没了,我就只能做这么多了。但是靠那张X光片,应该可以申请立案。”

刘东伟点点头:“我回去后会找她谈谈。”

“她”指的就是司徒敏。虽然刘东伟并不愿意再去面对那张脸,但是他也很清楚,没有直系亲属的同意,这样的调查不可能在法律程序上得到认可。

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司徒敏怒气冲冲地把车钥匙丢给了酒店的门童,然后径直穿过大堂,走向电梯口。对早就守候在大堂里的娱乐周刊记者,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回到房间后,司徒敏一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远在苏川的母亲的电话。

“妈,到底怎么回事?刘东伟那家伙怎么跑到安平来了?他还找了公安局的人……没错,我今天路过警局附近的时候看到他了,他还不死心啊!这么东打听西打听有什么好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没看错,后来我还问了门卫,那人是法医!他烦不烦啊……好吧,你自己处理,展会就快开始了,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来陪他玩!”

挂断电话后,司徒敏重重地倒在了席梦思**,看着天花板,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假惺惺的家伙!”

她嘟囔了一句,因为这几天十分劳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看着眼前一桌子的相片,童小川毫无头绪。他一根又一根不停地抽烟。希望能够借此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东大尸骨案,虽然说模拟画像和相关特征早就已经公布出去,但是想要寻找一个在三年前失踪的女性,就如同大海捞针,真的很难。章桐在把模拟画像交给自己时,曾经提到过可能在死者体重方面会有些偏差,因为在现场并没有发现死者的衣物,而死者的衣物是最能直接拿来判断死者体重的标准了。

童小川感觉这就像是一场赌博。

东湖大学作为东部沿海最大的一所国际性大学,每年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全世界的学生和访问者有很多,在册的和没有记录的,更是无法清点。学校的花名册早就查过了,毕业后还能联系上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余的,杳如黄鹤。而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推移,童小川越来越担心这个案子也会像13年前的明山中学女生被害案那样,最终变成一件冰冷的悬案。

这时,门被敲响了,专案内勤小陆探头说道:“童队,我接到个电话,对方说他知道东大的死者是谁!”

真是绝渡逢舟啊!童小川咧嘴一笑。

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章桐接到了刘东伟的电话。

“我已经买了一个小时后回苏川的高铁车票。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如果司徒老师的案子能顺利立案的话,我有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因为你的鉴定证词非常关键。”

“你前妻不是在这里吗?”章桐问。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当天的报纸。头版头条就是刘东伟前妻司徒敏的一张相片,旁边写着——著名女雕塑家司徒敏女士作品展会将在本市隆重举行。标题下的简介中,出现了“原籍苏川”的字眼,还有她下榻在凯宾斯基酒店的消息。

“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她的作品展会就会在安平市展出,报纸上都已经登出来了。她现在就住在凯宾斯基酒店。”

“是吗?”刘东伟似乎并没有太在意,“那就祝贺她了。但是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不想见到她。再见,章医生。”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细雨无声,郊外,一道悠长的小巷子尽头,宽阔的场地上高低起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蒙蒙细雨中,谁都不会知道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然而此刻,一条正处于青春躁动期的阿拉斯加犬挣脱了牵引绳,正一路飞奔穿过小巷子而来。身后,它可怜的主人一边跌跌撞撞地追赶,一边大声怒吼着。

没多久,主人欣慰地停下了脚步,他看到自己的狗正跑向自己,他很惊喜,因为这条阿拉斯加犬很少如此向他示好。它嘴里明显叼着东西。由于兴奋,阿拉斯加犬不停地朝自己的主人晃动着粗大的尾巴,鼻孔“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骄傲的低吼声。

这是狗捕获猎物时特有的动作。只不过平时捡回的,是训练时自己扔出去的飞盘罢了。

主人心满意足地一边抚摸着狗的脑袋,一边俯身去拿狗嘴里的东西,可是这一次,狗却露出了本能地保护自己食物时的那种吠叫。

主人急了,他摸出随身带着的火腿肠,和自己的狗做了个“以物换物”的交易。当他终于看清楚自己换到手中的那冻得坚硬的灰黑色不规则物体竟然是一块人类残缺的手掌时,他顿时感到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立刻扔掉手掌残肢,转身弯下腰呕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