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全3册)

第七章 凝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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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齐志强来到欧阳景洪工作的小饭馆。这时候,饭馆还没有开店营业,但是后厨那边早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切菜配菜声和厨师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齐志强站在门口背阴处,耐心地等着。终于,欧阳景洪满身油污地走了出来,他一抬头看到齐志强的刹那,表情顿时冻结,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终于找到你了。”齐志强说,“欧阳,能谈谈吗?”

欧阳景洪刚想开口,齐志强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已经和你们老板说过了,给你十分钟的假。”欧阳景洪便不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对面的小巷子。直到僻静处,齐志强才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欧阳景洪。

“欧阳,小丽没了。”

小丽,也就是齐小丽,是齐志强的女儿,曾经是欧阳青最好的朋友。

欧阳景洪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不过,她是自杀的,从七院的楼顶跳了下去。”

“是吗?”欧阳景洪当然知道七院的另一个名字——精神病康复中心。他缓了缓,说:“老齐,节哀顺变!”

齐志强苦笑:“都走了一年了,最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志强默不作声地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倒出两张相片,递给了欧阳景洪。

“这是在小丽的房间里拍摄的,医院里一直封存,我想办法找人弄了出来。告诉我,你能看出什么吗?”

“我看不出来。”

“当初你家青青和我们小丽是最好的朋友,两人形影不离,后来青青遇害,紧接着小丽发病,难道你就真的看不出其中的联系?”齐志强走近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抓着欧阳景洪瘦弱的肩膀,追问着。

欧阳景洪默默地摇头。

“十年啊,小丽在精神病院里住了整整十年。精神分裂,这该死的病害了我们全家整整十年啊。小丽是解脱了,可是我呢?我老婆呢?整个家都垮了啊!欧阳,我也对你不薄,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凶手是谁!那天,她们俩是一起出去的!结果一个死了一个疯了。我家小丽胆子小,整天就是跟在你家青青屁股后面转。你敢说你不知道凶手是谁?”齐志强终于爆发了,欧阳景洪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

末了,齐志强终于放弃了,他面如死灰,稍稍抬起手,便头也不回地向小巷外面走去。

欧阳景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和司徒敏不同,刘东伟不喜欢雕塑,其程度甚至达到了厌恶,尤其是那些人类的雕像。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每次看到那被定格在或痛苦、或喜悦、或躁狂的一瞬间的扭曲变形的人类的脸,他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然后立刻把头转开。

刘东伟曾经为此去看过心理医生,得到的结论也模棱两可:没病,心理原因,或许是小时候受过刺激。可是刘东伟就是想不起自己小时候究竟是在哪里受过刺激,以至于见了雕塑,他就浑身难受。

此刻,他正站在苏川艺术中心的门口,犹豫着自己究竟要不要进去。司徒老师虽然已经下葬,但是他的死亡事件还没有被立案。刘东伟是绝对不会去找司徒敏的,但除了司徒敏以外,他就只能去找师母丁美娟了。

丁美娟是这家艺术中心的负责人,她曾经是一个著名的雕塑家,现在退休了,只是负责一些简单的教学工作。如果说司徒敏的成功有天赋的因素的话,那么,这天赋绝对是来自她的母亲丁美娟。

丁美娟的办公室并不大,房间里到处都是人体雕塑的半成品,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办公室的门开着,一股浓重的石膏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土腥味。刘东伟轻轻敲了敲身旁的门。

丁美娟抬头一看:“你怎么来了?有事吗?”很显然,老太太并不欢迎这个前女婿的到来。

“我……师母,我是为了司徒老师的事……”

话还没有说完,丁美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口,用力把刘东伟推了出去,然后一脸不客气地说:“你和我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再一次警告你,我老公是死于意外,根本就没有人要害他。你这样做,只会败坏他的名声和清誉!”话音刚落,她就要关门。

见此情景,刘东伟急了,他赶紧用脚挡住门:“师母,你听我说,我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司徒老师就是被人害死的。我刚从安平过来,那里的法医找出了证据,能够证实司徒老师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或许是“安平”二字触动了丁美娟,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敌意:“小敏给我打电话了。请你不要再去骚扰她!”丁美娟在遗传给司徒敏高超的艺术天赋的同时,也把自己高傲和目中无人的个性遗传给了她。

刘东伟有些意外,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丁美娟残缺的右手上,就是这只右手,如果不是意外失去了三根手指的话,现在报纸上出现更多的将是她丁美娟的名字,而不是司徒敏。

“师母,你能和我好好谈谈吗?我真的没有恶意。小敏和你肯定误会我了。再说了,我对老师留下的遗产没有丝毫的兴趣,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签署放弃声明。”

丁美娟抬头看了看刘东伟:“算了,进来吧,就五分钟,我马上有个讲座!”刘东伟连忙跟着走进了办公室。

“师母,请您一定要签这个字,不然的话警方没有办法立案的。只有死者的直系亲属提出来才能立案。”

“你为什么要紧追着这件事不放呢?老头子走了这么久了,死了都不让他安宁吗?”丁美娟看都没看一眼刘东伟手中的立案申请书,只是烦躁地问他。

“司徒老师虽然死于蛇毒,但是他的舌头被人割掉了!师母,蛇不会割人的舌头,只有人才会。而且毒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绝对不会。再说了,那天老师也只是在长椅上休息而已,我见过那条后来被警方打死的蛇,它不可能自己钻进老师的嘴里去的,除非有人刻意把它放进去。师母,这么多疑点我再视而不见的话,我后半辈子都会受良心的谴责!”刘东伟的情绪有些激动。

丁美娟沉默了,她转过身,背对着刘东伟,口气坚定地说道:“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小敏她爸就是被蛇咬死的,那就是一场意外。他一辈子都没有得罪过人,老老实实过日子,谁会想要害死他?更何况现在尸体都没有了,怎么查?所以,你走吧,不要再来了。你和小敏都已经离婚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师母,走吧。知道吗?别再回来了!”

刘东伟脑袋有些蒙,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了日记中的两张车票,赶紧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好吧,师母,我可以不打扰你,但是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我了,我就走,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问吧。”丁美娟冷冷地说道。

“老师生前应该很少离开苏川的对吗?”

丁美娟有些诧异,她转过身看着刘东伟,点点头:“没错,他心脏不好,40岁那年动过手术,不适宜坐车外出。所以他一直都没离开过苏川。”

“不,他13年前离开过这里!”刘东伟把日记本和两张车票递给了丁美娟,“老师的死或许和13年前发生在安平的一起案子有关!”

看着发黄的日记本中那熟悉的笔迹,丁美娟的脸色渐渐发白。

“师母?”

“我不知道这件事。这日记本,你到底从哪里拿来的?”丁美娟问。

“是老师的一个老朋友给我的,他说老师生前有一个木箱子寄存在他那里,现在老师走了,他便按照老师当年的嘱托,特地打电话找到我,然后通知我去拿的。”刘东伟回答。

“那他……还留下了什么?”丁美娟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刘东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刚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警局朋友的声音。对方只说了一句话,通话就结束了。刘东伟抬头看着丁美娟:“师母,你知道李丹吗?”

“李丹?”丁美娟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女孩?和小敏年龄差不多的?瘦瘦高高的,好像还曾经是你们的同班同学。”

“师母,你的记性真不错。”

丁美娟笑了:“有特长的好孩子我都会记得的,就说丹丹吧,她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不输于小敏,就是性格有些太内向了,也很倔强。她怎么啦?”

“她死了!”刘东伟若有所思,“被人发现死在安平的一所大学校园里!这时候她的亲戚正赶过去。”

笑容一点一点地在丁美娟的脸上消失了。

走出苏川艺术中心的大楼,刘东伟走到马路边上等出租车。在右手边的布告栏里,他又一次看到了司徒敏的作品展广告。相片中,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正骄傲地站在最得意的作品面前,脸上流露出自豪和目空一切的笑容。

刘东伟很熟悉司徒敏这招牌式的笑容,也深知那笑容背后只有轻蔑和高傲。如果不是司徒老师对自己有恩,刘东伟也不会有那段让他痛苦不堪的婚姻。所以,后来离婚的时候,刘东伟特地前去向司徒老师致歉。可是老人一点都不责怪他,相反还拉他去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刘东伟就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苏川。

离开苏川后,刘东伟去了外地工作,虽然还和司徒安保持着联系,但是因为工作忙碌,打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如今想来,这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司徒敏长得很漂亮,家境在苏川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是直到刘东伟答应婚事的那一天,他才知道司徒敏一直嫁不出去的原因是什么。她的尖酸刻薄和目中无人,让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刘东伟感觉自己曾经的“婚姻”生活就像一场噩梦。

他的目光落到了相片中司徒敏身旁的那座雕像上,他很熟悉这座雕像——一个正在沉思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束**。据说雕像的模特就是司徒敏自己。刘东伟记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抱怨说自己总是塑不好雕像的面部表情,为了这个,她几天几夜不回家,吃住全都在工作室。

这座雕像有个名字,刘东伟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印象中,司徒老师曾经说起过一次,好像是叫“爱人”。

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很奇怪,因为在周围人的眼中,司徒老师的女儿如此出名,作为父亲的他应该感到很骄傲才对,但是不只是别人,哪怕刘东伟自己,只要在他面前偶尔提起她女儿的名字,老人立刻就会拂袖离去。而这样的情况,直到自己离婚后,才发生改变。

“我早就想叫你离婚了……没错,离婚……早……早就该这么做了……对不起,小伟,是伯伯不对,伯伯害了你……”记忆中,在小酒馆里老人语无伦次,借着酒劲儿时而高歌,时而低语,几乎到了疯癫的地步。

可是事后,老人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刘东伟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星半点的印象。

他也好奇为什么老师会这样想,但是想着自己已经离婚了,也就不想知道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身边响起的出租车喇叭声打断了刘东伟的回忆,他没再犹豫,转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师傅,去苏川市公安局。”

局长办公室并不大,尤其是挤满了人的时候,更加显得拥挤。和身边这些身材高大的侦查员们相比,章桐的身躯尤其显得娇小柔弱。在这群男人堆里,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她的存在。

大家讨论的议题很简单——新发现的尸体是否也是13年前的凶手所为?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不管是不是,都是一件棘手的事。局长一边翻看着章桐加急做好的尸检报告,一边头也不抬地问:“章医生,你对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不是,至少从手头证据来看,凶手应该不是一个人。因为13年前的尸体,死者的眼球被人挖走了,眼眶内无填充物。但是这一具尸体,死者原来的眼眶部位空了,但被填埋进了沙子。像这样的凶手一般不会改变自己的作案手法,这一点,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而这种沙子,痕迹鉴定那边已经有结果,是市场上非常常见的用来养热带鱼的细沙,三块钱就可以买一大包,没有具体来源可以追踪,要知道花鸟市场这种沙子每天的进出交易量都有好几百斤。”章桐回答。

“凶手为什么要在死者的眼眶中放沙子?”

章桐回答:“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不想让死者的眼窝部位变得空****的,据我所知,死者的这一特征是和13年前的案子唯一不同的地方。而凶手用来固定这些沙子的,是普通的502强力胶水,市面上也是随处可见的。”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有人问。

童小川摇摇头:“还没有,但是脸部复原画像已经发出去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毕竟死亡时间没有很长,死者周围的人应该对她还有印象。”

“那有没有可能是‘模仿犯’?毕竟13年前的那个案子,为了寻找线索,对外公布了大部分案件细节。”痕迹鉴定组的工程师小九问道,“我总觉得这个凶手肯定知道13年前明山的那起案子。章医生,你前段日子收到的那个包裹,可不可以认为是凶手传递出来的一个信息?”

章桐并不否认:“13年前经手那起案子的法医,除去退休或者调动的,还在本单位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如果确定是这个凶手做的,那这13年,他究竟去了哪里?他突然改变作案手法,把眼球寄给我,又代表着什么?如果是模仿犯,为什么是在13年后?13年了,谁会想要重新提起这个案子呢?”

这些话让在场大部分人的心都“咯噔”了一下。他们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个人,可是,却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是最不可能作案的人,根本没有作案动机。

“而且寄包裹给我的人,非常熟悉我们警方办案的程序,尤其是法医物证的转交和配合检验步骤。我担心的是这个人我们可能认识!”章桐皱眉,她双手插在工作服的外套口袋里,神色凝重。

“不可能是欧阳,禁毒组的警察不可能杀害无辜!”童小川深吸了一口气,“大家有没有想过,既然13年前的死者在生活中没有什么仇怨,也没有被人劫财,那有没有可能那个凶手是个连环杀手?”

“理由呢?”局长合上了尸检报告,饶有兴趣地看着童小川。

“以我接触过的罪犯来看,如果只是劫财劫色,他们一般不会杀人,并且挖去受害者的眼球,这种行为太过残忍。而受害者眼球上所覆盖的植物,我赞成章医生的观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心理学中所说的‘后悔和补偿’。我记得民间有种说法,人的眼睛是可以通往阴间的桥梁,而死者生前最后看到了凶手的样貌,就会把他带到阴间。所以,我大胆推测,之所以覆盖住死者的眼眶,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不希望死者记住自己的样貌。我查看过资料,死者欧阳青,中学女生,单纯天真,对他人不存在威胁。而脱去死者的衣服,并不表示就是对死者进行了性侵害。这很有可能是混淆我们警方办案的一种反侦察手段,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羞辱。所以,我觉得这个凶手挖去她的眼球,肯定另有所图!”童小川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看法。

屋里一片寂静。

“那照你所说,凶手还会作案?”局长不解地问。

童小川点点头:“迷信归迷信,杀人动机方面是我最担心的事,我觉得凶手很有可能再次犯案。所以,我对周边的兄弟单位发出了协查通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过。”

“见过形形色色收集各种东西的罪犯,这收集人类眼球的家伙,还真是头一回遇到。”专案内勤小陆在旁边嘟囔,“但是童队,郊外废弃工地发现的这具女尸和这两个挖眼球案件也有联系吗?”

“在这一点上,我持保留意见。连环凶手改变自己的犯罪模式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毕竟我们只是将13年前发现的那具尸体作为参照物,我担心会有我们没发现的死者。”童小川心事重重。

“那最快的话,你们刑侦大队多久能把尸源确定下来?”

“我下属走访过那边周围的居民,由于大部分已经拆迁走了,剩下的人并不多,也没有目击证人。现在正在查看案发时间段废弃工地附近的监控录像。目前对我们有用的线索就是,据说案发现场是街头流莺经常出现的地方,再加上死者被发现时并没有穿衣服,所以不排除是失足妇女的可能。这种因为嫖资纠纷而被害的可能性非常大。”童小川回答。

章桐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紧锁眉头。

“你们那边一有结果立刻汇报给我。对了,章医生,那对随着包裹一起寄来的眼球,有没有可以匹配上的DNA样本?”局长问。

章桐摇摇头:“和废弃工地的女尸暂时还没有办法匹配上,因为数据链有缺损,所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会尝试另外的方法。”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尸体身上虽然有腐烂肿胀的痕迹,但是并不和死亡时间所对应的腐烂程度相匹配,我怀疑尸体被做过特殊处理。也就是被用驱虫消毒水一类的东西擦拭过,尤其是在脸部和隐私部位,那里是我们人体最先腐败的地方,却没有发现相同程度的蛆虫的卵。这样一来,废弃工地就不可能是第一现场。我会尽快对尸体做进一步的检查。”

局长点点头:“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受害者我们没有找到。童队,你找人尽快重新开启对13年前那件案子的调查,我们总该是要向死者家属交代的。”说着,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严肃地说道,“最后,我有一句忠告,大家一定要对外保密有关废弃工地这件案子的各个细节,尤其是媒体,一定要密不透风,谁要是泄露出去,就处分谁!”

章桐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了案发现场那神速出现的电视一台记者和摄像师,这些人真是太烦人了。

散会后,童小川在走廊里叫住了章桐:“章主任,死者李丹的家属马上就到,你能安排一下匹配吗?”

匹配就是DNA配对,也是确定死者身份的最后一道工序。

章桐点头:“没问题,快的话,一个多小时就能出结果。”

那具在东大校园小树林里发现的尸骨虽然只剩下了散乱的骨架,但是牙齿还在,并且一颗不少。因为牙釉质的保护,牙髓完好无损地被保留了下来,这也是提取死者DNA最好的渠道。很多年代久远的骸骨都是采用这种方式来进行DNA匹配,从而确定死者身份的。

下午,检验报告出来了,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是看着满头白发、面容憔悴且哭成泪人的死者母亲,章桐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因为尸体检验和尸源确认工作都已经完成,死者骸骨也不用再作为人体物证被留存了。而自己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整理遗骨,然后转交给家属好拿回去安葬。

章桐回到无菌处理柜旁,用力拉出长长的抽屉,然后把它放在工作台上。里面装着的是李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一堆不到三斤重的凌乱的骨头。

对照着登记簿上的记录,章桐一块块清点,虽然说死者家属不知道遗骨的数量,但是仔细核对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

骨头上布满了刀痕,一道道,触目惊心。这不可能是死后留下的。虽然刀痕里面的颜色因为外在环境而发生了改变,并且改变的程度与骨头表面完好处改变的程度相同,但是章桐深知这些刀痕绝不可能发生在死尸骨头上,只有砍在活的骨头上,这些刀痕开口才可向内弯曲,而死尸不行。

也就是说,在凶手一次次伤害死者的时候,死者还活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对一个人下如此狠手?

死者李丹身高163厘米左右,在最初受到凶手攻击时,死者肯定是站着的,最初一刀是背对着凶手,所以在锁骨处才会出现两道小于45度角的刀痕,如果死者是俯卧或者是别的姿势,那么,角度肯定大于90度。想到这儿,章桐看着手中有些发黄的锁骨,陷入了沉思。

凶手是个身高和死者差不多的人?

几乎遍布死者骸骨的刀痕显示出这是一桩典型的**杀人案。也就是说,出于对死者的极度愤恨,凶手临时起意,拼命地挥舞手中的刀刺向死者。

可是,死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并不富有,也没有感情上的纠纷,相貌也极其普通。凶手怎么会找上她?

除了善良。

突然间,章桐似发现了什么,她脸上闪过一丝狐疑,随即又严肃起来。

就在颅骨左右眼眶部位的眶下裂和眶上裂位置处,分明可以看到几处刀痕。刀痕不是很深,且因为阴影的缘故,自己先前竟没有注意到。

她赶紧放下颅骨,抬头对站在对面的陈刚说:“你马上通知门外的家属,这遗骨,我们暂时不能移交,因为有新的证据出现!”

陈刚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解剖室,门外很快传来了低声议论的声音。

章桐利索地摘下了手套,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然后拨通了童小川的手机,电话很快接通了。

“章医生?”

“李丹的遗骨上发现了新的证据,她的眼球也被人挖走了!”章桐的语速飞快。

“该死的!”童小川小声咒骂了一句,“你可以确定是那个混蛋干的吗?”

“差不多,我在现场带回来的泥土样本中并没有发现填充物的痕迹!”

章桐对自己的草率懊悔不已,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或许案件就不会这么被动。

早上,市体育馆门外熙熙攘攘,有人早早地就开始排队,等着进去参观雕塑展。虽然说正式的展会要过几天才会举行,但随着展品的陆续布置,已经有很多人慕名前来。

跟着队伍走进展厅后,大家就自然地解散了。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围着自己喜欢的雕塑观赏着,小声地讨论着。只有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倚着铁链条,郁闷地向大厅望去,却并没有走下楼梯到展区中去。这次展会的规模不小,少说也有20座雕塑。

他的目光在大厅中转来转去,目光搜索着自己所要寻找的目标。终于,他看到了,那是一尊沉思的少女雕像,就在展厅的东北角,周围围了很多人。

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因为缺氧,他的心跳加速。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快速走下楼梯,向那尊少女雕像走去。

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靠近它!好好看看它!

雕像前围了很多人,据说这座雕像是作者的处女作,价格不菲。但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次要的。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雕像的身上。

他看着那张脸,略微带点忧伤的脸,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长发飘逸,脸庞秀美,轮廓鲜明。她身着一袭长裙,双手捧着一束鲜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让人爱怜的忧伤。女孩的明眸皓齿和动人姿态被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作者用心之深可见一斑。

毫不夸张地说,那层层泥坯包裹着的分明就是一个被永远凝固的生命!

两行热泪滑出眼眶,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了雕像前的铁链,忍不住低声抽泣。

“先生,您没事吧?”身边的安保人员注意到了他的失态,上前轻声询问。虽然说痴迷于司徒敏作品的人实在太多,在现场失态的人也见过不少,但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神情颓废的男人还是让安保人员感到有些担忧。

“没……没事……对不起,我失态了,这作品太棒了!我太感动了!”他嗫嚅着,擦了擦眼泪,赶紧转身离开了展区。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少女雕像,长叹一声,这才悻悻然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前来开门的工作人员惊讶地发现,少女雕像的头部竟然不见了。他赶紧打电话报警。

面对赶到现场的警察,工作人员肯定窃贼是一个艺术品惯偷,因为司徒敏女士的作品曾经不止一次被偷过。黑市上那些被偷的雕塑虽然被以成倍的价格出售却还是备受追捧,而一座人体雕像的精华部分就是头颅。对于整座沉重的雕像来说,头像也更加便于携带,所以,头颅失踪一点都不奇怪。

还好这座被命名——“爱人”的少女雕像早就已经投保,不然对于公司来说,损失就大了。

末了,工作人员尴尬地表示因为正式展出要在几天后才进行,所以监控录像还没有完全安装好。

盗抢组的侦查员在结束供词笔录时忍不住嘀咕,对于这种有钱的艺术家作品被窃案件,他真心提不起来半点兴趣,办案时还要看对方的脸色,再说了,自己手头还有很多案子。这个嘛,既然保险公司已经参与了,按照以往经验来看,保额也不会低于作品本身的价值,所以,他按照规定记录在案就可以了。于是,在填写完厚厚的一份笔录后,侦查员便轻松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