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全3册)

第九章 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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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伟钻出出租车,回身付过车费并示意出租车司机不用找零。在来这里的路上,刘东伟想了很多。此刻,他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已经有些老旧的居民楼,心里五味杂陈。

李丹的父母就住在三楼,公寓并不大,两居室,房屋很久都没有整修过了,一到下雨天,半面墙都会长满霉菌斑。这样的公寓在高楼林立的苏川是属于最低档的公寓楼了,有钱的住户早就搬离了这里,如今剩下的都是一些像李丹父母这样的老年人。

走在阴暗的楼道里,刘东伟好几次都想转身离开,但是自从在朋友那儿得知李丹的死讯后,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过来看一看。

朋友在电话中不无遗憾地告诉刘东伟,这三年来,李丹的父母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女儿的寻找,如今老两口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再加上生活拮据,两个老人一直在这里住着,等女儿回来。

敲开了房间门,李丹父亲苍老而又憔悴的面孔出现在刘东伟面前。“你找谁?”老人歪着头嗫嚅道,因为有些偏瘫,老人的嘴角有点歪斜,右手在不停地微微颤抖,右半边身体也有些不太利索。

“伯父,我是阿伟,李丹的中学同学,你还记得吗?那个经常来你家借书看的阿伟?”刘东伟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阿伟?”老人似乎想起来了,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快进来坐!丹丹还没回来。难得你还特地跑来看我。”

刘东伟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酸酸的,显然李丹父亲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此刻,李丹的母亲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因为事先已经通过电话,所以李丹母亲对刘东伟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是用眼神示意刘东伟不要说出李丹的死讯。

李丹母亲随后支开了自己的丈夫,在刘东伟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神情落寞而又悲伤:“阿伟,谢谢你来看望我们,大老远地还要跑一趟,难为你了。”

“伯母,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就是前几天,现在还在办手续,本来可以领回来了,可是,法医说什么发现了新的证据,就只能继续留在那里,继续等通知。我真的很想接丹丹回家,都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不瞒你说,阿伟,半年前,丹丹给我托过梦,说她很冷很冷,想回家,我那时候就知道这丫头已经凶多吉少了。”李丹母亲长叹了一声,抬起右手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都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就说丹丹被派到国外进修学习,现在在那里工作很忙,回不来。她爸爸年纪大了,坐不了飞机,自然也就打消了去看女儿的念头。”

“伯母,您节哀。”刘东伟小声劝慰道,“身体要紧!”

听了这话,李丹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微笑:“其实,能知道丹丹的下落,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是希望她走的时候不是太痛苦。”

“对了,伯母,我听说李丹是在安平东大的校园里被害的,那她失踪的时候是不是就在安平东大进修?”刘东伟刻意把话题引开了。

李丹母亲点点头:“没错,我亲自送她走的,记得她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小区门口的山茶花开了,我本来想给她拍照的,毕竟要去那么久,我舍不得她,可是时间来不及了,要赶车,她就直接打出租车走了……现在想想,我可真后悔啊。”

老太太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竭力压抑着自己的丧女之痛:“丹丹是个好孩子,还没有交男朋友,一心只知道读书、读书,人都快读傻了。”

“伯母,您也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以后,家里的事情你们不要担心。我通知了苏川这边的中学同学,我们大家约好了,不管是谁,只要是留在苏川的,每周都会抽空来看望你们的。这是他们的联系电话,要不,我帮你直接存进电话簿里去。”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写满电话号码和人名的纸。

听到这话,老太太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尤其是你,阿伟,你的心很好,可惜,丹丹没有这么好的命,不然的话,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啊。”

刘东伟轻声说道:“伯母,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司徒老师对我有恩。那时候,我那个混蛋父亲经常喝醉了酒就打我,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偷了司徒老师办公桌里的钱买饭吃。后来被老师抓住了,他没有送我去派出所,也没有到我父亲那里去揭发我,他只是请我吃了顿面条,然后告诉我说,只要我以后不再偷东西,我的一日三餐都归他管了。阿姨,在这个世界上,谁的话我都可以不听,但是司徒老师的意愿,我却没有办法违背。”

“阿伟,你别怪伯母多嘴,可是你后来为什么又要选择离婚呢?”老太太好奇地问。

听了这话,刘东伟沉默了,许久,他才小声说道:“那个女人,她的眼中只有她自己。而离婚,也是她最先提出来的。”

“你是说小敏啊,她以前确实和丹丹关系很不错,中学的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小学也是同班同学,都是司徒老师教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毕业了反而不来往了。而且丹丹似乎还不愿意提起小敏,一提起就生气,我也觉得奇怪。因为丹丹很少生气的。可惜的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为刘东伟倒了一杯茶水,转身递给了他。

“你喝口茶吧,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真的很抱歉。”

“伯母,您见外了,中学的时候,我经常来这里借书看,您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我离开苏川这么多年,没来看您,该是我向您说对不起才是。”

“丹丹失踪后,几乎没什么人来看过我们。除了司徒老师,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出了意外,先走了。”李丹母亲忍不住长叹一声。

“司徒老师来过?”刘东伟感到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司徒安是一个清心寡欲、很少串门的人,除了教书,他的生活中似乎很少有别的东西存在。

“是啊,他来过好几次,问起丹丹。他是个好人,真的很可惜啊!”说着,老人伸手指了指窗台上的花盆,“还送了一盆雏菊给我们,丹丹她爸爸就一直把这盆**当孩子一样照料。”

刘东伟的心猛地一沉,他回想起司徒安的日记和那两张车票,不由得皱眉:“雏菊?”

老人点点头:“是啊,司徒老师知道丹丹爸爸喜欢养花,就特意送过来的,说孩子不在身边,我们也好有些事情做做。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刘东伟努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伯母,除了您和伯父以外,还有谁知道李丹去安平东大进修了?”

李丹母亲想了想,然后肯定地说:“丹丹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起什么,我想,除了她的导师、我们、司徒老师,应该就没有别的人了。”

“司徒老师?”

“没错,司徒老师,因为进修的名额很少,丹丹好不容易争取到,这孩子一直念着司徒老师的好,所以取得什么成绩都会跟司徒老师说……”

老太太还在不断地诉说着什么,刘东伟却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见老人的嘴唇在动。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头涌起,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雏菊。

办公室里,章桐朝前倾斜着身体,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椅子的金属扶手,一脸怒气地看着陈刚。

“对不起,章医生,”陈刚停顿了一下,他低下了头,“是我的错,你处分我吧。”

就在五分钟前,陈刚主动找到章桐,坦白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其实说起来真的是太简单了,写那篇报道的是他的女朋友,因为太爱这个女孩了,陈刚不想失去她,所以,当女孩以是否继续交往为前提来要挟他的时候,他妥协了。有过思想斗争吗?当然有过,所以前段日子陈刚才会在工作中总是出差错。可是相比女朋友来说,陈刚还是选择了后者。尽管事后他一再努力弥补,可是,大错既然已经铸成,后悔也来不及了。看着铺天盖地的报道,陈刚几乎无地自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所有责任?你背得起吗?你这样就相当于把所有的线索都公之于众了,你让我们处在了多么被动的地步啊,你知道吗?凶手很有可能又会沉寂很多年,也很有可能再也没办法把他抓住!如果是‘模仿犯’的话,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被害?你对得起那些人吗?”章桐气得浑身哆嗦,“你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怎么是非好歹都分不清楚啊!”

“对不起……”陈刚低着头,悔恨不已,“我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

章桐咬着牙挥挥手:“算了,算了,我也有责任,没好好教你。这里你不能再继续待了!你走吧,走前记得把所有工作都交接一下。”说着,她低下了头,再也不看陈刚一眼。

“可是……”陈刚急了,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末了,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章桐鞠了一躬,面如死灰般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耳边传来了轻轻关门的声音,章桐无力地瘫坐在办公椅上。本来,法医办公室就非常安静,这样一来,就显得格外空寂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几乎暗得看不见了,也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发出微弱的光芒,章桐一个人默默地沉思。

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打定主意不再去想陈刚的事情,目前要做的,就是在下一个死者出现之前,赶紧抓住凶手。

章桐伸手拧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屋里的黑暗顿时被鹅黄色的光芒驱散,她准备继续刚才的工作。“叮咚”,手机上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章医生,我想确认一下13年前在明山的案发现场发现的植物,是不是雏菊?”

发件人显示是刘东伟。章桐赶紧拨打了对方的电话。等听完刘东伟简短的描述后,章桐的脸色有些发白:“你真的打算去找你前妻?可是你没有证据啊!”

刘东伟想了想,说:“我确实没有直接的证据,司徒敏虽然说脾气坏了点,人也很自私,但是真要是杀人,我觉得不太可能。而且目前还没有作案动机的推论,我想,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老师的日记不能帮你什么吗?要不,你去报案吧。”

“报案?就凭这些东西?”刘东伟有些哭笑不得,“没有一个单位会接受我的报案的。人都已经死了,尸体也火化了,死无对证。”

章桐沉默了,许久,她小声说:“无论你做什么,务必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隔着玻璃看着坐在审讯室里的欧阳景洪,童小川若有所思,半天没有说话。小陆在一边坐不住了,他朝着自己的上司看了好几眼,见对方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忍不住小声问:“童队,你到底问不问啊?”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临走时,我问的那些话?”童小川突然转头问小陆。

小陆点头:“狗笼,你问他是不是养狗了。”

“他说自己对狗毛过敏,所以,养的狗送人了。”

“没错,他是这么说的。我们后来也证实了他的说法。童队,那你还犹豫什么呢?”小陆问。

“死者王家琪,就是废弃工地发现的女尸,章医生在她的鼻孔里发现了狗毛,位置不是很深,尸检报告中说狗毛是在鼻翼大软骨的位置发现的,可以推断应该是死前不久才接触到,很有可能是吸入的。”说着,童小川咧嘴一笑,随即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捂在了小陆的鼻孔上,同时神情严肃地说道:“你别动!”

小陆只能乖乖地站着,可是随即而来的刺鼻的清凉油味道让他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童小川立刻把手帕拿开了,他仔细看了看手帕表面,然后立刻掏出手机。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那头传来了章桐的声音。

“章医生,你在尸体鼻孔中发现的狗毛有没有毛囊?”

章桐很肯定地回答:“没有,所以一直没有办法提取到完整的生物DNA图谱来做比对。”

“谢谢你!”挂断电话后,他推门就往外面走。

“童队,这人怎么办?”小陆追了出来。

“你好好看着,等我回来,陪他聊天,请他吃饭,随你便,只要别给我把人弄丢了就行!”童小川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办公室外走去,一路经过几个隔间的时候,他大声叫着下属的名字,“安子,小赵,快跟我走,补一张搜查证,再叫上一个痕迹鉴定那边的人,叮嘱他别忘了带上工具,越多越好!”

两个下属赶紧放下手中的文件,一边打电话,一边跟着头儿向楼梯口快步走去。几分钟后,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从警局大院停车库迅速开走了。

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童小川手里提着两个最大号的证据袋,手套也没有来得及脱。

“小陆呢?”他问身边经过的一个下属。下属指了指紧闭着的审讯室大门,示意就在里面。

他点点头,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审讯室走去,没敲门,直接就把门推开了。在小陆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童小川用力把两个证据袋放在了桌面上,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向前倾,仿佛不认识欧阳景洪一般。他瞪着欧阳景洪面无表情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人要坚强地活下去,是很难的吧?战胜心里的不安,也是很辛苦的吧?活着的人要承受死去人的痛苦,那更是很不公平的吧?既然你知道痛苦,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呢?欧阳先生,我突然很好奇,你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童小川见欧阳景洪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便用力撕开了面前的纸质证据袋,然后“哗啦”一声把证据袋中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看着这些东西,小陆突然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要把一块手帕按在自己的鼻孔上。其中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毛很长,毯子上沾满了污秽物,使得它本来的颜色无法辨别清楚。而另一个塑料袋里,是一个四方形的靠垫,上面也是污秽不堪。

“这些证据都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你居然还留着,我真佩服你!它们马上就会被送去进行检验,不过我相信结果已经毋庸置疑了。我只是不明白你的动机是什么。对于你女儿的不幸遭遇,大家都很同情!但是,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又有谁能够接受?说实话,我崇拜过你,我最初加入警队的时候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禁毒警察,而你曾经是整个禁毒大队的传奇,是你让我明白了一个警察真正的职业操守和信仰是什么,但是现在,我又怎么能够理解你的所作所为?被你杀害的失足妇女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欧阳景洪面如死灰,依旧一声不吭。

此时此刻,童小川的心里感到一阵阵难言的刺痛。

就在这时,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一声叹息,伸手接过了小陆递过来的内部无线电话。

“你好,我是童小川……好的,我马上派人过去。地址是哪里……明白了,我马上通知法医,她现在应该还在办公室。”

挂断电话后,童小川说:“我要马上出现场,你这边把人送到看守所后就赶紧过来吧。”

小陆点点头:“哪里?”

“大众电影院。”

“城东的那个?”小陆怕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

“对,你等会儿多叫几个人过去。”

“明白。”小陆转身走回审讯室,门又一次关上了,他一边整理桌上的讯问笔录,一边对欧阳景洪说,“跟我走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欧阳景洪突然开口了:“大众电影院里发现了尸体,是吗?”

小陆一愣,随即皱眉:“这与你无关。”

欧阳景洪乖乖地站起身,等着给自己戴上手铐。在这过程中,他的嘴里不断地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小陆没有听清。只是在把欧阳景洪交给负责警员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小陆一眼,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笑什么?”小陆感到很诧异。

可是欧阳景洪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一样,再也不搭理他了,转身慢悠悠地跟着警员走出了走廊。

直到警车开上通往郊外的高架桥,小陆才终于弄明白欧阳景洪在被戴上手铐时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地重复着的那五个字:我别无选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狠狠地把手中的烟头插进了车载烟灰缸里。

警笛声响彻大半个城市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