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电话铃声响起,童小川从睡梦中惊醒,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不断抱怨的声音:“公安吗?你们什么时候来把封条拆走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封条在那里,你叫我怎么做生意啊!别的住客看到了,都已经提出搬走了……”
童小川有些糊涂:“你是谁?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我这边是专案组!”
“我找的就是你们,你是童警官,对吗?那个身材瘦瘦的小伙子?”电话那头依旧不依不饶,“赶紧过来,不然这些东西我可都要给你们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童小川突然想起来,给自己打来电话的,就是欧阳景洪住处的大楼看门人,也是房东,好像姓丁。
他赶紧打圆场:“丁叔,你别急,我马上派人过去收拾,你别急啊,是我们的不对,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好不容易挂上电话,童小川懊恼地瞪了一眼电话机,这几天都忙昏头了。自从欧阳景洪出事后,他还没有来得及申请对他房屋进行搜查的搜查令。想到这儿,他赶紧拨通了局长办公室的电话。
这一趟确实没有白跑,虽然说上一次在欧阳景洪的**发现了可以指证他杀人的至关重要的证据,但是还有一些个人来往信函,还没有过多地去搜寻和比对。童小川站在屋里的书桌前,看着为数不多的电费单据、水费单据等生活杂物,他的心中不免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东西还在,人却没了。
小陆凑了上来:“头儿,怎么样,这些还要查吗?”
“那是当然。”童小川开始一张张地翻阅。
“人都死了,这些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能有什么用?”
童小川没有说话。突然,他的手指停止了翻阅,开始有意挑选一张张特殊的纸片,然后把右手边的杂物推开,腾出一个空间,把这些纸片按照时间顺序细心地排列起来。
这些都是汇款单,数额都在五六百元左右,时间跨度却有十多年。汇款单据的姓名一栏中填写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戴玉农。
真得感谢欧阳景洪有收藏东西的好习惯。
童小川抬起头,对身边站着的小陆说:“我们马上按照这个地址,去会会戴玉农。”
“他和我们的案子有关吗?”小陆不解地问。
“有关无关,去了就知道了。”
戴玉农是个残疾人,他的残疾程度还不是一般的严重,即使有轮椅,他也无法自己操作。所以,童小川看到他的时候,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戴玉农却笑出了声:“警察同志,怎么啦?我这个样子,可都是帮你们干活落下的啊!”
童小川心里不由得一动,他掏出了那一沓厚厚的汇款单放到戴玉农的面前:“这些,都是寄给你的,是吗?”
戴玉农瞥了一眼:“没错,怎么了?”他的目光朝童小川和小陆身后看去,“欧阳呢?他怎么没来?”
童小川和小陆面面相觑,这才轻声说道:“他死了,自杀。”
“这怎么可能?”戴玉农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那你们以后谁负责我的养老待遇?”
童小川皱了皱眉:“戴先生,你是他的线人?”
“曾经是。”戴玉农撇了撇嘴,“如果不是给你们卖命,我的脚筋、手筋,还有第四根脊椎骨,都不会被那帮混蛋给活生生地挑断、打断,我的下场也不会这么惨!也不至于厚着脸皮靠你们警察那些施舍过日子!我现在和死人相比,只是多了一口气罢了。”
“你胡说,警察根本就没有给线人福利待遇这条规定。”小陆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严肃地说道,“戴先生,这些钱,都是欧阳景洪用他自己挣的钱寄给你的,你好好给我记着,这不是施舍,这是承诺!十多年的承诺!你知道吗?”
这一番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戴玉农的脸上。他愣住了,满脸惊讶的神情:“那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还在警局吗?不不不,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那帮混蛋害死的?”那帮混蛋指的当然就是贩毒团伙的人。
“他早就已经辞职了。”童小川说。
“是吗?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戴玉农急了,追问,“那个内奸呢?他有没有说出来?”
“内奸?”童小川一愣,“你什么意思?”
“那还是13年前的事啦,我跟他说在你们警局内部有个内奸,贩卖情报给贩毒团伙,所以你们的行动才会有几次落空啊。年轻人,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戴玉农越说越气。
“没有,我看过那段时间的督察报告(警局内部专门对警员设立的调查部门),没有提到过有内奸。你是不是记错了?”
一听这话,戴玉农的脸色顿时变了:“难道说,他根本就没有说出来?”
“你可以跟我们说。”童小川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所说的这个人真的是我们警察中的败类的话,我答应你,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无论过去多么长的时间,我一定会亲手送他进监狱!”
可是,当戴玉农说出一个名字后,童小川的心都凉了——齐志强。
“怎么可能是他?你确定吗?”小陆忍不住追问。
“每次他从马仔手里拿钱,我都看到的,每一次,至少有这个数!”戴玉农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你不信,可以去监狱里问‘潮州帮’的人。当初,整个‘潮州帮’被欧阳景洪抓进去的人不少,没那么快放出来。”
走出戴玉农家,小陆问:“头儿,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他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来糊弄我们警察玩儿?我看犯不着。”说着,童小川掏出手机,拨通了下属小安的电话:“马上给我查齐志强的财务状况,越快越好,包括他名下和他妻子名下的所有账目,一个都不能漏掉。”
“头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回去。对了,先去一趟体育馆,我要拿样东西。”安平市体育馆在有比赛项目时,它是体育馆。而平时,它还是全市唯一的一个展览中心。
在回警局的路上,小陆看见童小川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大堆有关各种各样展览的海报广告纸,正饶有兴趣地一张张翻看着。
“杀死李丹的凶手是一名个子比她矮小的人。”章桐一边说着,一边把新的尸检补充报告和一个U盘递给了童小川,“我仔细登记了所有在李丹骸骨上找到的刀痕的力度和方向,根据三维模拟程序,我做了一个简单的凶案发生时的复原过程,你可以看一下。”
童小川点点头,把U盘插在电脑上,虽然整个模拟过程只有短短的一分多钟时间,而真正行凶的过程比这个持续的时间要长很多,但这个模拟过程已经非常逼真地再现了当时现场的冷酷与残忍。
谋杀是从背后开始的,当死者背对着凶手时,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刀直接从背后深达死者的肺部,她当场因为肺部汹涌而来的鲜血而变得呼吸困难,从而迅速失去了抵抗能力。她扑倒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刀刀瞬间刺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凶手是看准了位置下手的,而到最后,那几乎就是一场毫无目标的屠杀,凶手疯了一般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刀痕遍布死者全身……
“天呐!”童小川迅速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了。
“一共92处刀痕。”章桐轻轻叹了口气。
童小川说:“那个东大的清洁工曾经提到李丹的心事很重,性格内向,所以,如果说她知道秘密的话,她不一定会选择说出来。但是最后,那老人说李丹做了决定,说‘一定要去做那件事’,说她‘想通’了,我怀疑可能是这个时候,被凶手知道了。而不久后,李丹就失踪了。我后来打电话问过李丹的家人,询问她在失踪前是否给家里打过电话,她家里人说没有,但是有人去找过她。”
“谁?”
“是李丹父亲接待的,因为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脑子不是很清楚,一时说不出对方的身份。但是李丹母亲说,可以肯定是认识的。不然的话,李丹父亲不会放那个人进门。”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了。”章桐一脸的无奈。
“是啊,但是没办法确定身份,只知道对方问了李丹在东大哪个学院进修,以及联系方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来的时间,李丹父亲记得很清楚。”
“是吗?”章桐来了兴趣,“不过按照医学上来说,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虽说有可能会记住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发生的事情,但是概率不会很大。”
童小川有些尴尬:“章医生,这回,你可是犯了个逻辑性错误。李丹父亲因为脑子不太能记住东西,所以,每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想办法记下来。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装满了纸片,所以,我们才能够知道那人拜访的时间和李丹失踪的时间相差无几,都是三年前,不过一个是4月2日,一个是4月4日。”
“李丹失踪的日子,你怎么查出来的?”
“她的正常离校时间是4月5日清明节假期,所以,4月4日,按照惯例,她还会去食堂用餐。但是总务处的老师后来查了刷饭卡的记录,证实那天李丹没有去吃午饭,而以前的几乎每一天,李丹都会去吃午饭。起先,他们还以为李丹已经提前离校了,但是一个月后,她还没有归还饭卡换取押金,因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校方也没有进一步查。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时候李丹已经被害了。”童小川叹了口气,“如果能早一点发现李丹失踪并且报案的话,这个案子就不会这么难处理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交流学者,校方不会像管理学生那样去管理她的,你也不能怪别人。”章桐说。
“对了,章医生,李丹的死因能判断出来吗?”
“虽然说骸骨还没有找全,但是按照这个模拟三维立体复原过程来看,脏器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这个死因基本上是可以确定的了。”
“如果按照男性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方式来看,一般不会采取这种**杀人的方式,因为男女肌体不一样,男性在体能上占有完全的优势。如果我是男性凶手的话,我会是一刀毙命,或者说以别的比较干脆的方式,而不是这种多处锐器伤导致失血过多死亡。”
章桐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所以,根据凶手是个个子矮小的人这个条件来判断,不排除凶手是女性的可能!”话音刚落,章桐心中一惊。她暗暗告诫自己,在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定论之前,包括以后,都不应该再继续跟刘东伟谈起这件事了。不管怎么说,司徒敏毕竟是他的前妻。
“我们的女儿不见了,警察同志,我们是来报案的,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们!”眼前的这对中年夫妇泫然欲泣,神情疲惫。今天轮到重案组的小安值班,因为接连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他的精神很差,桌上的咖啡已经是从早上到现在的第四杯了。
小安一边在记录本上“刷刷”地填写着,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孩子多大?”
中年夫妇互相看了一眼,孩子父亲叹了口气:“还差一个礼拜就满20岁了。”
小安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他:“都这么大了,那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啊。你们确定她不是和你们闹矛盾,自己离家出走了?”
一听这话,中年夫妇急了,孩子母亲赶紧抢着说:“警察同志,我女儿子墨是个很听话的孩子,非常听话的,她不可能离家出走的。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谈男朋友。要是有什么事,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和她爸爸的。再说了,她失踪前,我们根本就没有闹过矛盾。”
“那她从失踪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四天!我们本来是去派出所报案的,后来他们说现在不是‘特殊时期’吗?找了好几天都找不到人,肯定出事儿了,所以建议我们到你们市局刑侦大队来报案。”中年男人恳切地看着小安。
“特殊时期?”小安愣了,不过随即就明白了派出所的意思,那个电影院的案子虽然说已经知道了死者的身份,也在安排死者家属的确认手续,但是案子没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面对相同类型的年轻女性失踪案件,如果无法确认案件的发展方向,为了不耽误调查,下属派出所都会在直接报给市局的同时,建议失踪者家属去市局刑侦大队报案。
“你们把女儿的相片带来了吗?我是指正面大头照。还有她的私人用品,比如说发梳。”小安拉开抽屉,拿出几个塑料证据袋,同时戴上了手套。他接过中年夫妇递给自己的一些私人物品和相片后,直接就把它们装入了证据袋,填上标签。看着小安忙个不停,中年夫妇不免有些担忧:“警察同志,我们女儿不会有事吧?”
“没事,没事,你们别太担心,我们马上安排人手去找。”
“那这些东西?”
小安微微一笑:“这是正常的接警程序,只要我们刑侦大队接下的失踪案子,都会这么处理的。有备无患,你们不要太担心!”
小安努力装着轻松的样子,但是他的心沉甸甸的。在登记完一切相关手续后,小安拿着这些证据袋,直接来到了技侦大队,找到了章桐,请求提取DNA留档。
“你确定这个叫叶子墨的女孩,也是案件中的潜在受害者之一?”章桐问。
小安点点头:“年轻女性,喜欢画画,生活中没有异性朋友,社交圈子非常窄。自己开了一个小绘画班,收学生,收入虽然不是很多,但是维持生活还是可以的。偶尔出去打打工。已经失踪四天了。她平时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听她父母说,失踪前也没有什么异样情况发生。”
“打工?”章桐看着相片中一脸阳光的年轻女孩,总感觉有些眼熟,她问道,“什么类型的工作?”
“我问过她父母,好像是给人做展览现场的规划设计等一些辅助工作,给人当助手。”
“是吗?”章桐仔细端详起了相片中的女孩,皱眉说,“我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因为我对她面部下颚骨的结构非常熟悉,这女孩应该在小时候做过整形手术。你帮我打电话问问她父母,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小安立刻掏出了手机,按照报案记录上叶子墨父母留下的电话拨了过去,很快就得到了答复。
“章医生,你看得很准,这女孩确实在小时候做过整形手术。原因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在学校表演时从舞台上掉下来了,正好磕到下巴,导致下颚骨粉碎性骨折。”
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安:“马上通知你们童队,就说失踪者叶子墨曾经在体育馆打过工,她的雇主是司徒敏。这女孩凶多吉少。”
“司徒敏?就是那个著名的雕塑家?”
“就是她。那次盗抢案,值班员搞混了,以为是碎尸案,就通知我去了现场,结果是司徒敏的一尊雕塑被人砍去了头颅。当时报案的就是这个叶子墨,她是司徒敏的助手。”
“我明白了,章主任,我这就过去通知童队。”
章桐感觉到正在一步步接近真相,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感觉到内心深处的阵阵不安。她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司徒敏打在叶子墨脸上的那一记狠狠的耳光,女孩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自责。令章桐至今都难以相信的是,叶子墨之所以挨那一记耳光,竟然只是因为她报了案。
已经过去了四天的时间,人还没有找到,叶子墨还活着的希望已经逐渐变得渺茫。
深夜,章桐坐在**,翻阅着几份报纸,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的目光一次次地扫过床头柜上的电话。
直到凌晨三点才勉强有了些许睡意,可是没过多久,她似乎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经过。想着应该是楼上爱打麻将的邻居半夜回家,便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早上,章桐打开门准备去上班时,她转身低头锁门,那一刻,她的心不由得一沉:门前的踩脚垫子上多了一个棕黄色的马尼拉纸信封。
十多天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因为章桐确信这个信封里装的并不是一封信。它很厚,厚到有足够大的空间可以在里面塞上一个装着两只眼球的小纸盒!
该死的!章桐赶紧锁好门,然后小心翼翼地捏着大信封的边缘,迅速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