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追凶(全3册)

第十五章 基因疗法

字体:16+-

一个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晓伟相信自己还活着,当他看到潘威拿着一根硕大的骨髓穿刺针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对方不只要折磨他,还想要他的命!

还好,他感觉不到痛苦。

法医办公室里,电脑屏幕上很快就传来了新邮件的提示音。其实不用看这封邮件就可以猜到结果了。当初在林玉芝租住的家中,她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孩子有些异样,或者说有些与众不同,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试想两岁左右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连基本的站立都无法做到?还有他的头发,稀疏发黄,皮肤是异样的白色……大胆地推测一下,这个孩子是否也是先天性的无痛症患者?林玉芝为什么不去工作,难道说真的只是因为放不下孩子?需要带孩子?没有钱?不,只有一个解释——孩子病了!而作为母亲,她当然也就放不下!

半小时前,为了证实这个推论,章桐打遍了所有大医院有关遗传基因方面的主任医师电话,讲述这个孩子的大概年龄及样貌,包括他母亲的长相,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这种病没法治,至少现在!”电话那头,第一医院遗传科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跟孩子母亲说过很多遍,但她就是不听。我也没有办法,我已经尽力了。”

“那她在您那边就医多久了?您大概对此有印象吗?”章桐问道。

“很久了,最初是和孩子父亲一起来的。时间跨度嘛,至少应该有两年了,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就带来了,对了,孩子好像还是在我们医院的妇产科出生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病?”章桐感到有些莫名的紧张。

“怀孕第六周做产检的时候,基因筛查项目中就已经发现了,当时我征求过孩子父母是否要放弃,选择引产,但是被孩子父亲拒绝了。其实这也不意外,因为孩子父亲本身就是先天性无痛症的隐性基因携带者,而这种病人是很难有下一代的,即使有了下一代,孩子身上由隐性变为显性的可能性超过80%,所以对出生后的结果几乎是不用质疑的。”电话中,遗传科主任不无遗憾地说道,“而且,这个孩子活不长的。”

临了,遗传科主任又提到一点,这让章桐更是感到一阵不安。当她问起对方是否跟潘威夫妇讲起过一些新疗法的时候,主任不无担忧地说道:“最近有一种疗法,但是还没有被临床证实,那就是通过提取拥有健康基因的人的脑脊液来进行相关的合成,最后进行中枢神经系统的基因疗法。不过目前这还只是一个构想,具体实施方面,还没有进一步的有效数据。”

章桐的心都凉了,她当然知道脑脊液所在的位置以及相关的提取方法,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前面几具尸体的身上都有疑似做过腰椎穿刺术的痕迹。现在看来,潘威只是在不断地练习,而他真正的目标,就是李晓伟:一个健康的先天性无痛症基因携带者。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打断了章桐的思绪,是童小川打来的。“章法医,我们已经把人带回警局了。你那边尸检结果怎么样?”

章桐定了定神,轻声说道:“尸体不是潘威的,尸体血型是O型,孩子血型是AB,而孩子母亲林玉芝的血型也是AB,根据血型遗传规律,AB和O型相结合,孩子的血型只有两种可能,除了A就是B。所以我可以肯定潘威还活着,他布了个局,而李晓伟应该就在潘威的手里。”

“明白,谢谢!”

电话挂断了,章桐的心却仍然悬着。因为她始终都无法弄明白死者不是潘威,那么死的是谁?他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为了救自己孩子的命就不惜一切去夺走那么多无辜的人的性命?章桐不由得双眉紧锁。

警局档案室里乱成了一锅粥,看着死气沉沉的电脑屏幕,田波一脸的沮丧,他挥挥手叫来了自己的下属:“网监大队那边怎么说?”

“头儿,已经肯定确实被入侵了,网监的兄弟说了,这家伙是个标准的黑客!”下属的目光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真没想到隐藏这么久才被我们发现。”

“他动了什么能查得出来吗?”田波紧张地问道。

“网监那边说了,很奇怪,根据相关轨迹查看,就一个小档案修改了一下,还加了一个特殊的幽灵码在里面,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无论多少人想去查这件事,他就会第一时间知道。”

田波有点发愣:“做这么多就只为了修改一个陈年旧档案?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啊?”虽然说事情并不是很大,但是既然是在自己地盘上发生的,一贯追求完美的田波当然心有不甘了。

下属嘿嘿一笑:“我说头儿,你要是知道是哪个档案的话,你就不会这么不把它当回事了。”

“什么档案?”田波皱眉问道。

“赵家瑞的档案,网监那边的报告上说了,只动了一句话,那就是杀人狂魔赵家瑞应该留下了两个儿子,而不是一个。有关那个孩子的记录还被彻底从档案中抹去了!”

田波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看来那个私家侦探的记录都是真的。”

“私家侦探?”

田波懊恼地点点头:“已经被破解了,整整500G的资料啊。中午吃饭的时候,刑警队的文书陈波闲聊时跟我们说的,说真没想到那个私家侦探居然挖出了一条新闻:连环杀人恶魔赵家瑞有两个儿子!我们当时还不相信,不过现在想想那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是杀人犯,杀了这么多人,身败名裂不说且肯定会祸害自己的孩子,他当然不愿意公开自己有孩子这件事了。你们说那些家属会轻易放过他们吗?杀人犯的孩子,说不被周围人歧视那是骗人的!”

话音刚落,田波无意中看到章桐正站在门口,便讪讪地笑了笑:“章法医,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说这件事呢。”

章桐摇摇头:“谢谢,我已经知道了。对了,赵家瑞的两个孩子,母亲都是黄晓月吗?”

“没错,上面填写的都是黄晓月,而且我调看了出生证,是异卵双胞胎,前后出生时间相差十分钟多一点,但第二个孩子被一个护士抱走了,之后就没有消息了。说实在的,那个私家侦探还是挺厉害的,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居然还弄到了出生证,只是可惜啊,这么早就死了。”田波长叹一声。

“抱走第二个孩子的护士就是赵家瑞杀的第七个人。”章桐冷冷地说道,“给我看看潘威的相片。”

看着相片中那个熟悉的面孔,章桐不寒而栗,那天在清明桥咖啡馆中的一幕顿时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身穿紫红色毛衣的年轻男人就是潘威,而他突然离去,紧接着就是李晓伟的车祸,这一切原来是早就安排好的。他并不想撞死李晓伟,因为面对一个身体比自己健壮的男人,潘威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李晓伟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这么看来,他的赌注是押对了。

李晓伟这几天来真正地体会到了被关在自己身体里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除了自己的脑子还能思考以外,他根本就无法确定这个身体是否还属于自己。他不得不随时逼着自己去思考,哪怕做简单的算术题,他害怕一旦停下来的话,就再也不会思考了。学医这么多年,职业的本能告诉李晓伟他只是被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罢了,因为还没有给自己上呼吸机,这也就意味着他还能够自主呼吸。但是他真的不明白,潘威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直到他再一次拿着做腰椎穿刺的专用针筒出现在李晓伟的面前的时候,李晓伟的心都凉了。

“嗨!李医生,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工作吧!”潘威的脸上露出了那特有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右手同时拉开了李晓伟身上的衣服,“放心吧,不疼的哦!”

李晓伟呆呆地看着他: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反应,因为在潘威的眼睛里,只有他自己,盯着针筒的目光是那么专注。李晓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恐惧迅速弥漫了他的全身。

潘威只是一个普通的IT工程师,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医术?抽取脑脊液这样的事情就连一般的护士都做不来,可是眼前这个和自己相处了大半年的男人,却好像从里到外都换了一个人一样。抑或说,他根本就没有疯!

心跳加快,心脏检测仪上出现了一连串的波动,刺耳的滴滴声响起。方老太太闻声从隔壁快步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他的心脏怎么了?”潘威却纹丝不动,只是嘴角微微向上一扬,继续全神贯注地抽取着透明黏滑的**:“放心吧,他没事,只是稍稍有些小想法罢了。”方老太太将信将疑地看着一动不动地躺在**的李晓伟:“你说过不会让他死的,对吗?”潘威站起身,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中针筒中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警察他们,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吗?”方老太太有些担忧。

听了这话,潘威扑哧一笑,慢悠悠地走向门口:“不会,你就是方淑华,方淑华就是你,而季庆云,早就死了!他们只会一无所获!”

“他们会不会对方淑华的身份起疑心?”方老太太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当年赵家瑞的案子一结,你就提前内退了,再说知道你长相的人早就死光了,这事儿了了后你就安心用她的养老金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养老去吧。”

“他会死吗?”老太太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等我提取了足够的量后,他的生死就与我无关了。”潘威狡黠地眨了眨眼,快步走出了房间。

老太太愣了半天,来到病床前坐下,看着李晓伟,长叹一声,目光温柔,幽幽然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住,阿伟,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要怪,那就怪你的父亲吧,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你的死,只不过是为他所做出的弥补罢了。父债子还,相信我,你仍然是个好孩子!”

李晓伟的眼角默默地滚落了一滴泪珠,他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晚上的飞机,远远地离开这个该死的城市。我答应过你父亲,要把你养大,现在我也终于实现了我的诺言。你父亲是谁,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你父亲不止拥有你一个孩子,你还有个兄弟。老天有眼,我后来找到了他。那时候他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我想,你父亲也应该满足了。没错,他就是你的病人潘威。你们兄弟俩都很聪明,就像你父亲一样,我把你送进了医学院,你也很争气,成了一名医生,而潘威修了计算机和医学双学位。我想,你父亲还活着的话,肯定会为你们感到骄傲的。”

夕阳一点一滴地洒满了整个房间,李晓伟靠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心里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老太太陷入了回忆中,眼神闪过一丝亮光,“我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但是我知道他过得一点都不幸福,他妻子完全不懂他的心事,他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像我这样全身心地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永远都不离开他,包容他所有的一切并且不背叛他,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是一个健全的人。你肯定会问我,知不知道你父亲杀人?”说着,她轻轻一笑,“我当然知道,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是他都告诉我了,一桩桩一件件详详细细,在我见到你父亲之前,总共有十条人命,我本应该成为那第11个的,但是他跟我说了,我之所以会活下来,那都是因为命中注定我和你父亲有缘分,难道不是吗?况且,只有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人,因为他的病,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痛,所以才会那么孤独,在他看来,不知道痛的人活着和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甚至想过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在用刀割他的手腕,血流了一地,但是你父亲的脸上只有平静。我救了他,帮他止血,他告诉我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他很感动,跟我讲了很多很多心里的苦闷,我就对他说,只要他愿意,我这辈子都是属于他的。

“他后来跟我说,得上这个病的人,是活不长的,不过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因为除了不知道痛感以外,别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缺,甚至还有两个孩子。他跟我说过,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会得上和他一样的病,不过还好,你们俩都是隐性基因,但是你们的下一代,就不好说了。染色体变异成显性基因的可能性非常大。后来,直到你弟弟的孩子出生,你父亲当年最担心的事终于成了事实。”一声苦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世事无常啊,你说对不对,阿伟?我当初收养你,把你抚养成人,还有找到你的弟弟,现在看来,你的出生就是天注定为了治好那个小生命的病,你的付出是很有意义的。”

真的有意义吗?先天性无痛症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啊!李晓伟愤怒地注视着她。

老太太刚要站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略加思索后粲然一笑:“既然都说了,那我也不用瞒着了,你父亲当年只杀了10个人,剩下的两个,包括那个生下你的女人在内,都是我干的,不过你父亲是知道的,他没怪我,也没就此离开我,处决前他是知道我会收养你们并且把你们好好养大的,所以,这应该算是一笔交易,他会扛下所有只求赎罪速死,我想就是为了保护你们兄弟俩吧。再说了,这10条命与12条命也真的不差什么了。”

听了这话,李晓伟的眼泪瞬间滑出了眼眶。

刑警队办公室里难得的热闹,章桐还没推门就听到了小孩的哭闹声。抬头看见章桐站在门口的时候,文书陈波如释重负般地长长松了口气:“总算来了个会哄孩子的了,章主任,快帮帮忙,这孩子就像个小魔鬼!”

章桐一眼就认出来了,在陈波怀中折腾个不停的正是潘威那连走路都还不会的孩子。她走上前,伸手:“来,我抱。”陈波一脸的苦笑:“都闹了半个多小时了,真庆幸我还没结婚对象。”

“你头儿呢?”

陈波伸手朝讯问室的方向一指:“在里面很久了,不过貌似没什么进展,多亏章法医你来了,不然的话我可就真的惨透了。还尿了我一身,真倒霉,我又要去换衣服了。”

章桐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径直抱着孩子推门走进了讯问室,完全不顾童小川和卢强惊讶的目光,伸手一指自己怀中已经安静下来的孩子,看着林玉芝,直截了当冷冷地说道:“无痛、无汗、长期发热、智力发育迟缓、多发性骨折、关节囊松弛和免疫功能低下所引发的长期反复感染,这些症状都可以在你儿子身上找到,那么,你现在还会坚持对我说你的儿子不是先天性无痛症显性基因的携带者吗?”

林玉芝目瞪口呆。而章桐怀中的孩子见到自己的母亲后又变得烦躁不安了起来。

“你丈夫疯了,认为携带相同基因的活人能够治好你儿子的病,你知道那个人是他的亲哥哥吗?如果你再不说出他们的下落的话,李晓伟医生如果死了,你也是共犯,这样一来,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的亲生儿子了!”章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孩子的双眼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别怪我没及时提醒你,你儿子的眼睛快失明了,这是严重的并发症!”

瞬间,林玉芝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溃了,她不由得号啕大哭了起来:“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章桐却只是把孩子塞到童小川的怀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讯问室。

一阵剧痛袭来,李晓伟忍不住叫出了声,突然,他的心中一阵狂喜。是的,这不是幻觉,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尽管非常微弱!也就是说药力正在逐渐散去,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趾,果然,轻微地转动,有些麻木,但是他分明已经感觉到了。

李晓伟很清楚,因为长时间使用麻醉剂,他的身体已经对这种药物产生了一定的耐药性,原先的那些剂量将会渐渐地失去作用。记得以前听同事说起过有些病人明明注射了麻醉剂,但是在手术过程中还是会醒来,现在看来,这样的奇迹正在自己的身上发生!

在潘威给自己再次注射麻醉药物之前必须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李晓伟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竟然把一个活人当作小白鼠,李晓伟忍无可忍,他一咬牙,强忍着头晕和虚弱从**坐了起来,用力拔掉手上的监测仪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桌上那把异常锋利闪着寒光的水果刀上。

一把锋利的小刀对于一个精通全身血管分布的全科医生来说,不亚于一把救命的防身武器。

天知道潘威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还有那个死了的人到底是谁?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此刻,李晓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尽办法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童小川和卢强走出讯问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卢强迅速带人离开了,而孩子则趴在童小川的肩头早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章桐一直没有走,她双手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看着童小川:“童队,你打算放林玉芝走吗?”

童小川摇摇头:“保护性拘留,可以48小时。”

“看来你这是摆明了要把潘威逼得狗急跳墙了。”

童小川苦笑:“就怕他不上当。卢强带人去搜了,按照林玉芝提供的线索,应该会有收获。只是潘威这混蛋上不上钩就不知道了。”

“他会的,”章桐的目光停留在孩子的脸上,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他的一切,为了这孩子,我相信他可以做任何事。他会出现的。”

“章法医,你说潘威那家伙有什么好,这孩子的母亲竟然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一条道走到黑都不带回头的。”

章桐若有所思:“感情这东西我也不是很懂。”

“不过说实话,这么看起来潘威这人还真是挺让人头疼的呢,李晓伟医生倒是不错,很正派。真难以相信他们俩居然是亲兄弟。”童小川长叹一声,“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确切地说应该是异卵双胞胎,长相都不会太相像,而且这种双胞胎长大后在基因上会表现出显著的差异,分开的时间越长,接触的环境不一样,所产生的差异就越大。”说着,章桐伸手拉开了走廊的玻璃门,一股微寒的夜风迎面而来,两人一起慢慢向楼下走去。

“DNA不就只是决定人的外表长相吗?”童小川好奇地问道,孩子依旧趴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而往日里脾气暴躁犹如一列火车的童小川也似乎变得温柔了许多。

章桐微微一笑:“不,DNA很复杂,所包含的信息量巨大。打个比方吧,它就像一台忠实的记录仪,把你一生中所经历过的事情,包括你的想法、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习惯爱好、你所遭受的病痛以及你的外表,所有的一切都打包重新编码然后传给你的下一代。”

“那,章主任,如果父亲在世时是残忍的连环杀人犯的话,他的孩子也会遗传到暴力基因吗?”童小川冷不丁地问道。

听了这话,章桐双眉紧锁,半天才缓缓地点点头:“男孩体内的单胺氧化酶基因,也就是MAOA基因,据说就是从父亲或者母亲那边所遗传的暴力基因。如果这类基因在体内发生变异的话,就会有更多的暴力倾向。不过这些都还只是理论,真正的,谁都说不清。”

说着,她抬头看着童小川:“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潘威要拔走人的牙齿?还有,另外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个王勇的雇主真的就是方老太太或者潘威吗?方老太太和潘威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童小川呆呆地看着章桐,半晌,压低嗓门笑了起来:“章法医,我看你可以改行来我们刑警队了。”

突然,章桐转身就跑:“我或许有办法知道王勇生前最后一刻到底去过哪里了,或许李晓伟医生被困在那里也说不定,等下我给你电话。”童小川一怔,看着章桐匆匆离去的背影,良久,由衷地点点头:“张局说的没错,这一行里你是最棒的!”

法医解剖室,章桐一边穿上一次性手术服,一边招呼小潘把王勇的尸体拉了出来,抬到中间最大的解剖台上。她打开最亮的顶灯,然后拉开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单。

“你还记得吗,当初解剖的时候我曾问起你在他右手臂上端5厘米处的那块疑似剐蹭的东西是什么?”

小潘点点头:“我放大了十倍,化验结果是聚乙烯。”

“没错,聚乙烯。”章桐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聚乙烯可以用来做什么?”

“根据密度的不同,分别用于工程塑料、唱片、管材和电线外部包裹……”小潘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苦笑,“章姐,难道说你有发现?可是这个剐蹭长度才3毫米多一点啊,我除非变成孙猴子才有戏。”

“你换个角度考虑一下!”章桐眨了眨眼睛,“用我们的分光光度计啊,昨天才到货的那个!不同的物质有不同的选择吸收,也就有不同的吸收光谱,我教过你怎么用了,还记得吗?把它放在要检验的色物质上,然后摁下按钮就行。”

小潘笑了:“章姐,我就知道什么都难不倒你!”

章桐却叹了口气:“要是早一点买或许早就已经抓住那个混蛋了。”

很快,连接的电脑发出了滴滴声,报告随即打印了出来。

“含有蛋白质和淀粉的成分?面粉厂的包装袋?难道说在一家面粉厂里?”小潘看着报告奇怪地问道。

“林玉芝在上官弄的住处前有一家规模不是很大的面粉厂,我记得第一次和李医生去的时候就看见过,没多少人,但是里面有开工!快,通知刑警队!马上救人!”说着,章桐脱掉工作服就往外面走。

“章姐,你去哪儿?”小潘急了,“你可不要一个人去,太危险!你要等后援!”话音未落,人影却早就已经消失了。

阴暗的楼道,摇摇晃晃的顶灯,李晓伟感觉眼前发黑、双脚发软,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向前一步步地挪动着,几天的不吃不喝全都靠着点滴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是以前经常锻炼身体,自己根本就撑不下去。

或许是没有料想到他会突然醒过来,房门并没有被锁住,李晓伟顺利地走出了楼道,推开底层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二楼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了一声绝望的怒吼:“不!他们不能扣留我的孩子!”

李晓伟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距离被潘威发现自己逃跑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必须尽可能地跑出大门去,只要有人看见自己,就有救了。

屋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晓伟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着,终于到了一扇铁门边,外面隐约有大卡车开过的声音,相信只要再打开这扇门,自己幸存的希望就变得大了许多。他颤抖着双手去扒拉门上的滑锁。

“咔嗒。”滑锁被打开了,好顺利!李晓伟不由得暗自庆幸,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感到惴惴不安起来,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简直就像开自己家的门一样顺手。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猛地从背后抓住李晓伟的衣服,用力把他拖了过去。李晓伟还来不及反应,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院子里的灯也瞬间被打开了。

熟悉的笑容,潘威的脸上只是多了一丝小小的惊讶:“不错嘛,李医生,你居然能自己跑出来,麻醉剂对你都不管用了。”李晓伟浑身僵硬,太阳穴疼得炸了一般,他用尽全力大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杀人可是犯法的!”

潘威哈哈大笑,甩手就给虚弱不堪的李晓伟狠狠一巴掌,使得他连退好几步,最后瘫坐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潘威神情夸张地说道:“你看见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吗?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的?”

李晓伟突然呆呆地看着潘威,半天才皱眉喃喃说道:“原来你没有病,你根本就没有病!”

“病?你才有病呢!我好得很!整整一年了,我一直都不敢确定是你,直到那个贪财的家伙说出了你的一切,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灯光下,潘威的脸因为太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扭曲变形,他缓缓蹲了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晓伟,“你是医生,你在学校的时候是全科第一名。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的社交网站、你的所有微信朋友圈,哪怕你对那个女法医的爱慕,尽管你刻意掩饰,刻意做到低调,但是我也都了如指掌,只要我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代你。”

李晓伟恍然大悟:“天呐,难怪章桐经手的案子你会这么清楚,我怎么就偏偏忘了你是一个网络工程师!你计划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久了?”

“从我知道你上了医学院开始。”潘威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伸出手,手中是块洁白的手帕,“擦擦吧,你嘴角流血了。”

“为什么?你应该也是受过专门的医学训练的,为什么你却要害人!你为什么不走正道!”李晓伟愤怒地看着他。

“走正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正道邪道一说,哈哈哈!真愚蠢!”潘威放肆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突然阴沉下来,“收养我的父亲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是不知道。而你就不一样了,那个女人对你真好,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我看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早就认识阿奶了?”李晓伟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脊梁骨直冒寒气。

“阿奶?”潘威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吗?哈哈,原来这么多年你都被蒙在鼓里,不过这女人也太会演戏了。”潘威得意地笑了起来。

回想起下午阿奶临走时说的那番话,李晓伟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难道她所说的都是真的?”

潘威的目光中满是轻蔑:“你被一个杀人犯养大,就别装清纯了!”

李晓伟呆住了。

“你真的好可怜。”潘威摇摇头,目露同情,“我相信黄晓月这个名字你一定很熟悉吧?为了得到我们的父亲,她把黄晓月杀了,装在塑料袋里不知道丢到哪个仓库里去了。女人啊,狠心的时候可是比我们男人要厉害得多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最毒妇人心!”说着,他长叹一声,“只是可怜父亲,两条人命,居然替她背黑锅。”

李晓伟惊得目瞪口呆,没错,那张相片,记忆中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阿奶就是拿着它坐在窗口……

“那个头颅,还有她提到的第二个死者,是谁?”李晓伟颤抖着嘴唇问道。

“鸠占鹊巢,这个成语我相信你并不陌生吧?她因为和赵家瑞案件专案组的一个女警察长得很像,而那个女警察不仅是孤儿还是单身,就让她替自己死了呗。警察的退休金可是很高的哦。”潘威笑笑,“话说回来,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一个杀人犯把你养大,你居然还成了一个所谓的正派人士,我算是彻底服了!真要说谁厉害,我看她才是真正的厉害呢!”

“她……她去哪儿了?我要去报案!”李晓伟喃喃自语。

“早就走了,下午的飞机,我看你就死心吧!”李晓伟刚要开口,潘威却再也没心思和他浪费时间了,只是一把拖起毫无反抗能力的李晓伟,“走,还差最后一次,我一定要完成它,不然量不够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对我干什么?”李晓伟无力地挣扎着,却还是被潘威拖进了二楼的房间里,重新丢回到了**,床边的托盘上,一支骨髓针筒早就准备好了。

“基因疗法,你明白吗?基因疗法,我说过,我一定要找到一种能彻底治好我儿子病的方法,现在我找到了。”提起自己的儿子,潘威瞬间变得异常兴奋了起来。

“你这混蛋,过量抽取中枢神经系统中的脑脊液,我会瘫痪的!”李晓伟怒吼道,声音却虚弱不堪。

“放心吧,我不会杀了你的,我检查过,你的基因是可以治好我儿子的先天性无痛症的。基因疗法的原理我相信你应该不用我过多解释了吧?至于说你有什么样的后果,就与我无关了。”潘威信心十足地挽起了袖子,笑眯眯地看着李晓伟,“你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这个使命,你明白吗?好了,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我亲爱的哥哥?”

“当然有,你为什么要针对章桐?她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毁了她,诬陷她是凶手?”李晓伟知道自己必须拖延时间,他相信警方肯定会来救自己。

“如果没有她的父亲,我们的父亲肯定还活得好好的。”潘威一阵冷笑,“不过我对她没兴趣,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必须替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到这儿,潘威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伸手拿起针筒,一步步向李晓伟走来,“开始吧,我就差10毫升就能够完工了!”

一个黑影突然冲进了房间,李晓伟眼前一花,耳边就传来了扭打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快,声音消失了,章桐冷冷地说道:“潘威,我建议你不要乱动,警察马上就到,如果你变换姿势的话,哪怕只是挪动1厘米的距离,肱动脉每分钟3000毫升的出血量就会彻底要了你的命,所以你老老实实躺着才是最明智的!不为别人,为了你那宝贝儿子你都得活着,懂吗?”听了这话,潘威的目光中流露出绝望与痛苦,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远处,警笛声响起。

章桐长长地出了口气,转身面对李晓伟,柔声说道:“很抱歉,我来晚了。”李晓伟却已经晕了过去。

窗外阳光灿烂。李晓伟睁开双眼的时候,正好看到站在窗口的章桐的背影。“谢谢你救了我,章法医。”李晓伟感激地说道。

“放心吧,潘威不会杀了你,只不过是利用你给他儿子治病罢了。”章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靠在飘窗台上,眉宇之间充满了疲惫。

李晓伟不由得苦笑:“我也是学医的,章法医,你不用哄我开心,我都懂。在他眼里,我和一只小白鼠没啥区别。”

“他和你是兄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相信到最后一刻,他是会良心发现的。”话虽这么说,但是章桐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是软弱无力的。

“不过还是谢谢你。”李晓伟咬着嘴唇哑声说道,“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对了,那孩子,林玉芝和潘威的孩子,有救吗?”

章桐苦笑:“先天性无痛症是没有救的,至少目前是这样,再过十年二十年的话,我就不知道了。林玉芝带着孩子离开了安平,她说了,会好好把孩子养大,会尽力让他活着的日子每一天都快快乐乐。我相信她会做到。”

“那,潘威呢?我想去看看他。”李晓伟忐忑不安地说道,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

“过几天吧,童队会派人来接你去看守所。”

“那个,章法医,王勇是不是潘威杀的?”想起那个只为了钱不惜一切的小私家侦探,李晓伟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怜悯。

“不,他死在季庆云的手里,潘威全都说了,她之所以要拔光王勇的牙齿,也只不过是想混淆我们的视线。”

“她为什么要杀了他?”李晓伟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激发了。

章桐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都告诉你。王勇确实很聪明,他发现了季庆云的秘密,并且找到了季庆云进行敲诈,拿到了钱,自然也就丢了命。”

说着,章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双手插在口袋里,轻轻一笑,“你也别想太多了,我们会抓住她的。好了,我该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再见!”

李晓伟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走出住院大楼,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冬天了啊!章桐抬头看看天空,微微一笑便伸手拉开了越野车的车门。童小川坐在驾驶座上,他一边转动方向盘把车开出第一医院的大门,一边笑眯眯地问道:“李医生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身体素质本就不差,所以会比一般人恢复得快一点。”章桐目光注视着车窗外的行人。

“真可惜,这一次没有能够抓住季庆云,她溜得太快了。”童小川愤愤然说道,“真没想到她居然会死心塌地地为赵家瑞这个杀人犯做事,还不惜为他杀人!”

“我记得在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就是被绑架的人反过来爱上了绑架她的人,并且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我想,季庆云应该是爱上了赵家瑞吧。”章桐重重地叹了口气,稍稍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肩膀。

“而只有找到这个女人,方淑华和黄晓月被害案才能结案。”

童小川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章桐一眼:“我说,章法医,你的副手小潘,很厉害啊,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

章桐扑哧一笑,摇摇头:“你是说黑客那件事?他啊,是个侦探迷,脑子确实很聪明,也善于分析,说实话他跟着我,确实是屈才了。我以前也提过很多次,让他单干或者推荐他去省里,但是他拒绝了,说不会离开法医处。”

“案子破了,我也轻松了许多。”童小川说道,“对了,你知道吗,网监大队把旅馆和体育中心的电脑硬盘全都扫了一遍,真的是被黑客入侵了,彻底洗掉了案发当晚的监控资料,于是呢,尸体也就诡异地从天而降了。也真是的,这个潘威明摆着就是个天才,精通计算机和生物工程医学,我就是不懂他为什么不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呢?”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她真的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小潘所说的那样,死人的心事是很容易读懂的,但是活人的心,却如同雾里看花。章桐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真正看懂一个活人的内心!

一个月后,在童小川的帮助下,李晓伟终于又一次和自己的同胞兄弟潘威在探视房间里见面了。在等待狱警把潘威带来的时候,李晓伟把随身带来的公文包放在了桌角的地板上。

房间并不大,50平方米左右,给人的感觉却很空旷,水泥地面,白色的瓷砖墙,靠墙的上方是房间里的照明来源——一个普通的白色灯管。房间里的摆设就只有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沉重的桌子和隔着桌子摆放的两张同样固定住的铁椅子。就像潘威和李晓伟,一奶同胞的手足,却永远都无法走上相同的人生轨迹。每次想起,李晓伟的心中就都会有一种隐隐的刺痛,没错,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一进房间,潘威就轻蔑地注视着李晓伟:“来看我笑话,对吗?”李晓伟摇摇头:“不,我来看你有三个目的。”

“说说看,我很有兴趣。”潘威跷着二郎腿,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无聊得很呢。”

李晓伟微微一笑,没有生气,他知道看似若无其事的潘威其实只是想彻底把自己激怒罢了,所以他绝对不能给对方如愿的机会,便只是轻轻摇摇头:“第一,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我来看你,不过仅此一次,以后我相信不会再有人来看你,你将孤独地死去。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收尸,因为我毕竟是你的兄弟。”

果然,潘威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了,他最害怕“孤独”两个字,但他只是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然后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晓伟。

“第二,你想知道当年赵家瑞父亲的尸体上为什么会没有牙齿吗?”李晓伟轻轻点点头,然后从容地继续说道,“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因为呢,当时赵家瑞母亲的老家有个古老的传说,那就是拔光一个人的牙齿能让他乖乖下地狱,所以,你会很失望,因为真相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牙仙,而正因为恨透了自己丈夫的残忍家暴,也为了不让他再继续伤害自己的孩子,所以,本性善良的她最终选择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一颗一颗用心地拔光了他的牙齿……”

“你胡说!”潘威崩溃了,他猛地跳了起来,双手用力拍在桌面上,死死地瞪着李晓伟,“你胡说!”

李晓伟双手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胡说,赵家瑞的母亲叫李月,是个传统的女性,没有上过一天学,是个淳朴的农村妇女。”

“她……她不是失踪了吗?”潘威呆呆地坐回到了椅子上,目光茫然。

李晓伟苦笑道:“她回老家乡下后跳河自杀了,不过因为当时交通不便和信息闭塞,再加上家里人因为家丑不愿意外扬,所以就草草地安葬了事,也没有报死亡。后来是她儿时的闺密在临死前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你现在要听她的录音吗?”说着,他弯腰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型录音机,然后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摁下播放键。

时间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老人的嗓音虽然沙哑,讲述的东西却听得一清二楚。潘威不由得愣住了,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李晓伟关掉录音机,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很失望,潘威,因为牙仙的存在是你唯一的梦想和寄托,但是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一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潘威脸上骄傲的神情彻底消失了,目光也落到了桌面上,喃喃地说道:“那第三呢?”

李晓伟却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认真地看着潘威的眼睛,半晌,微微皱眉:“我刚开始的时候实在是无法理解你这么一个冷血的杀手,为什么会那么爱自己的儿子,甚至为了挽救他的生命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手足。现在看来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在你的脑海中,他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你的替代品而已,就像你杀害的那些无辜的人一样,都只是你的一次次实验,你用人的生命进行实验来达到你拯救自己的真正目的,对吗?如果你儿子的病情能够得到缓解的话,那么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在自己身上实施相同的治疗方案了,这也是为什么你根本就不打算让我继续活下去的原因,因为在你眼中,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潘威笑了:“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不,我该说你的想象力丰富才对,难道不是吗?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为了你而存在,就像收养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潘军,他们的生与死无足轻重,极度自恋的你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而不是妄想症。所以我只能说,对你,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我是真的看走眼了。”李晓伟长叹一声,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一阵清脆的掌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潘威微微一笑,眉宇间甚是得意:“不错不错,李医生,显然你还是挺聪明的,这么快就看出来了,而且还很有敬业精神嘛。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李晓伟果断地摇头。

走出探视室,李晓伟抬头看到等在门口的童小川,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迎了上去:“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说什么话呢,我们章法医亲自嘱咐的事,我是肯定要做到的。怎么样,顺利吗?”童小川掐灭了手中的烟头,顺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两人并肩慢慢向外走去。

李晓伟苦笑一声:“还行吧。”

童小川伸手拉开车门:“怎么样,我现在送尊敬的李医生去哪儿?”

李晓伟无奈地长叹一声,弯腰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情尴尬:“回学院宿舍吧,这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

童小川瞥了他一眼,笑了:“放下就好。”

半年后,长桥市传来消息,网上追逃的杀人嫌犯季庆云落网。

食堂里,童小川问面对面坐着的章桐:“这个季庆云与方淑华年龄相差那么大,为什么李医生居然没看出来,还管她叫‘阿奶’?叫‘阿姨’还差不多。”

章桐放下筷子,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从女人的直觉角度来讲,我们亚洲人对于女性的年龄判断很容易被头发的颜色误导,如果你再突出一下自己的动作姿态,年长几岁完全没问题,更何况与方淑华亲近的人基本都已经过世了,这才被季庆云钻了空子。至于说‘阿奶’,被称呼的一方并不一定非得要七老八十,我楼下的邻居才48岁,就被人家这么称呼了,因为辈分在那儿放着,人听上去也觉得亲切,你说是不是?”

童小川听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再说话了。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