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长市警局刑警队办公室外的走廊上,章桐沉着脸,双手抱着肩膀,一声不吭地看着李晓伟。李晓伟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了,“馒头”也在窝窝宠物店找到了,是它自己跑去的宠物店,毕竟那是它最熟悉的地方,算是万幸吧。
“她是病人,我是医生,哪有医生打病人这种事的?”李晓伟自知理亏,却还是搜肠刮肚地为自己找理由辩解。
“纠正一下,她是‘危险’的病人,‘危险’这个词你懂不懂?”章桐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让你走啊,我一个人对付她就行了,谁想你又回来了。”李晓伟开始碎碎念,“再说了,我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世界上哪有女人出面为男人打架的。”
“我亲爱的李大医生,她已经杀了一个人,而且她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可能爆发,难道你还准备继续给她唐僧念经?”章桐没好气地看着他,“邹小琴被她整整折磨了一个星期才死,我可不想你成为她的下一个目标。”
李晓伟听了,刚想开口,刑警队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童小川探头出来,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沙哑着嗓门吼了句:“你们俩都吵了半个钟头了,有完没完啊?快进来吧!”
童小川的办公室里满是浓浓的烟味,桌上那包早上才买的烟已经快见底了,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示意两人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好了,我刚从医院那边得到消息,人已经醒过来了,没什么大碍,办完手续后就准备带回来。对了,李医生,我的人找过齐媛媛,不,丁小慧的直系亲属,没有一个愿意来的,但是她的精神状况有问题,等下审讯时你能陪在一旁吗?”
李晓伟点头:“没问题。”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下目前来看,她精神方面都有些什么明显的症状?”童小川问。
“首先一点,身份认知出了问题。”
“鸠占鹊巢?”童小川不解地问。
“和这差不多的道理,就是把自己的社会身份主观地植入目标人物的生活中去,最后直接把对方挤走,或是干脆杀死。而自己则以这种新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她为什么要窃取别人的身份?她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成为目标人物的啊。”章桐忍不住追问。
李晓伟笑了:“那是正常人的思维,但是她不一样,我想,这种窃取别人身份的人应该有一个可悲的童年,原生家庭教育是完全失败的。她与一般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不同,后者是在自我个体中分裂出不同的人格,来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但是她,却是直接从外部去寻找新的让她有安全感的身份,把自己想象成对方,最终,主观意识上完全接受了新的身份,目标人物的存在就成了一种可怕的多余。”说到这儿,李晓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看了眼章桐,“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从今天早上的程度看,她已经在主观上完全占据了你的身份。”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她不止一次跟踪过我,还在我门上留条,甚至从犯罪现场高空朝我头顶扔菜刀,”章桐皱眉说道,“那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虽然也曾经想过是针对我,但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凶手这么做的动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她的生活轨迹根本就没有交融的机会。”
一旁的童小川轻轻叹了口气:“有,她是黄俊和法医的妻子,而你,认识黄俊和法医。黄法医也许在她面前提到过你,言语之间流露过佩服的意思,慢慢地,她就把你当成潜在的目标了。”
“强烈的自卑感会彻底扭曲一个人的人格,”李晓伟沉声说道,“这是一种很少见的外在型多重人格分裂,在这之前,我还只是在书上看到过,比起内在型的多重人格分裂来讲,这一种根本就无法治疗。”他抬起头看向章桐,“怎么说呢,你不会是她第一个看上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她还活着。”
章桐脸色一变:“无差别性谋杀。”
李晓伟点点头:“不是我危言耸听,你们仔细翻翻那些未破的旧案,或者说某些特殊的‘意外’,或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那,她本来的身份我们可能查得到吗?”童小川指了指丁小慧的户籍登记资料页,“我想就连这个,或许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是别人的,至于说这个身份原来的主人,遇害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李晓伟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从她第一次摒弃自己的原始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彻底迷失了真正的自己,像一条变色龙一样完美地融入了他人的生活,直至把目标方彻底吞噬。”
良久,李晓伟一声长叹:“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现实中见到活生生的例子!”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童小川想起了什么,便叫住他们,顺势摸出手机一阵划拉,终于找到那张相片,然后便把手机递给了章桐,相片中正是邹小琴:“派出所那边昨天传来的,找到了房东,说是这个人向他租了房子,但是周围邻居说只看见丁小慧在那房间里进进出出,后来交物业费之类,也是她去交。而租房子的邹小琴,却没再出现过。房东起先觉得有些奇怪,后来也没再当回事。”
章桐脑海中浮现出早上在自己家里见到丁小慧时,对方脸上所流露出的那种神情,竟让自己产生一种“真的走错了”的错觉,现在想来,不禁心中阵阵发凉。
2.
傍晚时分,街头车来车往,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时,从停下的车里传出了天气预报声:“……第十九号台风羚羊预计将会在今晚至凌晨时分于我市登陆,中心最大风级将为16级……”
因为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公交站台上显得有些冷清,章桐独自一人坐在公交站台的等候椅上,她抬头看着天空梦幻一般的紫色,不禁轻轻一笑,台风是经历过很多次,但是自己还真的从未见过台风来之前的天空中有这样的晚霞呢。
下午的审讯进行得磕磕绊绊,因为参与审讯的人不得不一次次提醒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第三者”,而不是犯罪嫌疑人,他们只能用对方的思维模式来引导和发现事情的真相。
能在主观与客观思维之间做到游刃有余地随时转换,难度可不是一般的高。在李晓伟的帮助下,案情的真相才最终被呈现出来。
“丁小慧”果然不是她的最初身份,她只是“恰好知道”在丁小慧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而已。在知道她的原始身份之前,也就只能用这个名字来暂时称呼她了。
当丁小慧再次逃离生活而变成齐媛媛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出现场的黄法医,并且一见钟情,她想尽办法接近单身而又家庭条件不错的黄法医,两人很快就结婚了。偏偏就在婚后没多久,她在街上遇到了丁小慧的丈夫,一个知道自己过去的男人。对方认出了她,为了能彻底摆脱那个男人,丁小慧找到黄俊和法医的徒弟邹小琴帮忙,声泪俱下请她出家暴证明,出于同情,邹小琴同意了,做了违背自己职业道德的事情。丁小慧拿着那份家暴证明,又出了一笔钱,威逼利诱之下,对方同意离婚,带着钱离开了江城。
纸包不住火,出假证明的事很快就被黄俊和法医发现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试着去理解自己徒弟是一时糊涂,但是后来,当他看到那份证明中熟悉的签字时,才最终发现了自己妻子身上的秘密,他愤然提出离婚。而此时的丁小慧已经不甘心失去良好的生活环境,她找到邹小琴,告诉她,黄俊和法医准备向上面领导汇报这件事,而等待邹小琴的将是永远的工作上的污点。而解决这一切的方法,就是利用机会让黄俊和法医彻底闭嘴。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出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纸袋子,打开一看,是两个刚出炉的红糖手撕馒头,章桐笑了,头也不回地对身边站着的李晓伟说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心疼你呗!”李晓伟笑眯眯地说,“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他伸手指了指林荫道那一头的车。
章桐没再反对,便站起身,两人并肩向车走去。
“你说,死者邹小琴最后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章桐边走边问。
李晓伟摇摇头:“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给别人的时候真的要小心,不然搭上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命了。”
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在空中旋转着落下,这是一片黄色的法国梧桐树叶,李晓伟赶紧伸手接住,心满意足地笑了。
“你笑什么?”章桐感到很好奇。
李晓伟眨了眨眼:“有个传说,两个人一起走在树下,其中一个人如果能在树叶落下之前就稳稳地把它接住,那么这两个人就能一直一起走下去,白头偕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