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档案(全4册)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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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七人民医院位于天长市北门的胭脂山脚下,占地并不大,对外也只是挂着第七人民医院的牌子,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会以为这里就只是一家普通的医院而已,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医院里静悄悄的,因为前来就诊的病患都是特殊人群,平时并不多,所以,很难在这里看到别的医院中天天都能见到的熙熙攘攘的场景。

向门卫出示完证件,章桐径直找到了医务科,接待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自称姓田,体型微胖,留着一头齐肩短发。说明来意后,章桐被带到了第五病区等候室。

十多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被带到了章桐的面前,他身穿蓝色长条纹病号服,异常瘦弱,脸色蜡白,头顶稀疏,眼神呆滞,憔悴不堪,口角还不断有莫名物质流出,面容还算平和,只是见到章桐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章桐先是一愣,她呆了呆,刚想开口,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却见双手指甲盖上有一圈环状的痕迹,而十指关节处,则有明显的棕褐色物质环绕,位于皮肤下层,呈角质状态。她不由得皱眉,因为这样的环状痕迹太怪异了,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的手指上。她迅速查看了对方的眼睑,随即心里一沉,转头对身边站着的护工说道:“马上报警!他中毒了!”

“中毒?”护工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们这边都是严格控制食物卫生的啊,怎么可能会发生病号中毒的事件?你可不能乱说话啊!”

章桐见护工还在纠结于尽快撇清自己的责任,她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转而掏出手机,拨通了童小川的电话:“你马上派人来第五病区,这里有个病人疑似严重的化学物质中毒,我需要对这里进行隔离处理。”正说着,章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中年男性病号的眼神。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自己分明看到了一个正常人的目光,一改先前的呆滞,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泪花。紧接着,他的身躯软软地靠着墙滑落了下去。

很快,病人就被转到了第一医院的ICU病房治疗。站在病房外,童小川压低了嗓门对章桐说:“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们?”

章桐满脸愁容:“我根本就不知道情况会这么严重,在过去的三年中,曾经有大半年时间里,他天天早上一两点给我打电话,也不说话,接通就挂断。我反拨过去,但是因为第七医院设定了呼入限制,所以一直没有打通。直到刚才我在我母亲那里时接到医院的一个电话,说第五病区的一个病人想见我,我这才来了。”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

章桐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

“那你凭什么认定对方是化学物质中毒?”童小川双手插在牛仔裤的裤袋里,目光紧紧地注视着ICU病房里来来回回忙碌的护士的身影。

“他的双手十指指关节,还有他浑浊泛白的眼睑,再加上他头顶的头发异常稀少,嘴角的莫名物质……要是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铊中毒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章桐若有所思。

“那,他还有救吗?”童小川转身对章桐说,“还有,他为什么天天给你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等他稳定下来后问了再说吧。”章桐突然想到了什么,继而问,“他的身份,你查到了吗?”

童小川点点头,从胳膊肘下夹着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章桐:“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张病员档案复印件,章桐扫了几眼后,不由得感到很疑惑:“天元国际投资有限公司?这是一个什么公司?”

童小川目光复杂:“这个人的名字叫林力挺,之前是一个搞科研的,为天元国际工作。之所以进了第七人民医院,是因为在工作岗位上突然病发,难以控制。据我们了解,入院后,他的话就不多,一个月之前,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找你,还有就是,他是从哪里知道你的私人电话的?”

正在这时,病房里一个年轻小护士推门走了出来,径直向章桐和童小川走了过来:“你们谁是章桐章法医?”

章桐心里一怔,瞥了一眼童小川,然后说道:“我是。”

“病人找你,”想想,她又加了一句,“他清醒过来后,就拒绝治疗,说要见你一面。”

章桐把挎包递给了童小川,然后接过小护士随手塞给自己的隔离服穿上,跟着就推门进了ICU病房。

如果不仔细看病床旁的那些心肺功能监测仪的话,躺着的林力挺和一个死人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肌肉严重萎缩,双眼浑浊空洞,全身上下瘦得几乎皮包骨。

在护士的示意下,章桐走到床头,弯腰靠近林力挺的脸,小声说道:“我是章桐,你找我?”

林力挺点点头,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小声吐出了几个字:“我……我认识刘检察官……他,他不该死的……”

尽管对于刘春晓的死章桐早就已经知道是被害而不是自杀,但是当自己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章桐依旧手脚冰凉。她屏住呼吸,紧张地追问道:“林先生,你快说,为什么?刘检察官究竟为什么被害?”

“他知道得太多了,所以,所以三年前,就被人灭了口。”林力挺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身边的护士制止了。无奈他把头转向了章桐,一脸愧疚的神情,“我就是那个给你QQ号码的人,刘检察官找过我,想叫我出来做污点证人,可是……可是我退缩了……”说到这儿,林力挺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情,“我很蠢……我把他找我的事情,告诉了公司里的人,没过多久,他自杀的消息就传来了。章法医……他真的不该死,是我害死了他啊!”

“那,那你的中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章桐焦急地追问,“你自己难道就没有注意到身体上的变化?”

林力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我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刘检察官一直把我当朋友,可是我……我却辜负了他。”

“是谁?是谁对你下的毒手?”

林力挺摇了摇头:“我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就是他们干的。不过,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做了太多的坏事。只是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我才终于下决心找你。我只有那个时候,才可以,自由一点,给你打电话。”林力挺长叹一声,又一次闭上了双眼,“我好后悔,真的,我好后悔。当我知道我中毒了以后,就想到了用这个方法来引起,你的注意。”

“那我的电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力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有一次你过生日,已经很晚了,还记得接到过一个电话吗?刘检察官打给你的。”

章桐心里不由得一酸,她当然记得,因为那是自己最后一次接到刘春晓的电话。

“原来是那次,你就在他身边?”章桐疑惑地看着林力挺。

“没错,我记住了那个号码,座机8880003,很好记,不是吗?我不想打手机,因为手机很容易会被窃听。刘检察官说你是法医,和他是同行。”林力挺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么开心的笑容,只有在他谈起你的时候。”

听了这话,章桐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打电话报警,你说这可能吗?110不会有人相信的。”说到这儿,林力挺不由得笑了,紧接而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证据呢?我要证据,直接指证对方杀人的证据!你有没有证据?”章桐有些急了。

“我……我想,我就是证据……”林力挺挣扎着闭上了双眼,紧接着心肺监测仪发出了尖锐的叫声。ICU病房里顿时乱作一团,心事重重的章桐被小护士毫不留情地推出了病房。身后迎接她的,是童小川复杂的目光。

两个多小时后,正坐在办公室中发愁的章桐接到了童小川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林力挺已经死亡,尸体正在运往局里的途中。

章桐总算明白了林力挺所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他没有办法留下足够的指证对方的证据,只有选择牺牲自己,把最后的希望交到章桐的手里,这也算是对刘春晓三年前信任的回报。

只是有些东西,是再也没有办法弥补的了。

2.

人的一生,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最终将走向冰冷的死亡。尘归尘,土归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规律,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操控自己的生命旅程。

章桐经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属于哪一类人,看不见出生,却只看得见死亡。有人说医生是天使,但是章桐更愿意相信同样身穿白大褂的自己是一个送信的“使者”,因为法医的工作其实就是传达逝者的死亡信息——怎么死的?又是为了什么而死?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活着的时候,追名逐利,为了看得见的利益,可以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尊严,但是却往往都想不到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会付出更高的代价乃至于生命,来赎回自己曾经为了名利所放弃的人性。

林力挺的遭遇何尝不是如此?此刻的他,形容枯槁,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再也没有了活着的时候所要承受的病痛与折磨。他虽然已经不会再说话,但是章桐知道,他肯定是了无遗憾地走的。想说的都已经说了,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真的变成了现实——他的遗体就是证据!

五楼会议室。

“铊,是一种柔软的银白色金属,在潮湿的空气中很容易就被氧化,易溶于硝酸,不溶于碱。它的化合物有剧毒,因为铊能很快被人的皮肤和胃吸收,并且是一种累积性毒物,很难排出体外,它的溶液又无色无味,而最初中毒的现象也只是体现在会导致慢性或者急性的脱发,所以很容易被人所忽视。”章桐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耐心地解释说。

张局不解地问道:“章主任,我记得你说过,死者林力挺是一个智商极高的生物基因工程学方面的工程师,他也精通化工类,那死者应该能发觉自己中毒啊。可他为什么却宁愿选择一死呢?”

章桐轻轻叹了口气:“我查看过急诊科病历档案,从死者的**中所提取到的尿液样本,经检验尿铊含量已经超过5~10mg/24h,这属于急性重症中毒患者的症状。在尸检过程中,我发现死者的肾脏本身就患有先天性的囊肿病变,双侧肾有多个与外界不相通的囊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化脓病变,也就是说,死者一旦发现自己有中毒的症状时,其实就已经没有办法挽救了。而死者本身就有足够的医学常识,所以,我想,他才选择了和我联络。”

“第七医院的记录显示,死者林力挺是在一个月前出现的脱发、浑身乏力症状。我们刑警队已经查过了所有来访者记录,除了他妻子以外,并没有人去看过他。”童小川低头查看了一下记录本,说道。

“他妻子多久会去探视一次?”张局问。

“每周一次,几乎是固定的,带点吃的和换洗衣服。我们已经派人对他妻子进行问询。”童小川肯定地说道,“但是,我个人认为,即使是他妻子做的,也是无心的,她被人利用了。”

“为什么这么说?”

童小川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章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说道:“我已经把这个案件汇报给省里的调查组,因为这个案件或许和三年前刘检察官的被害有关,其中都牵涉到一个叫作天元国际投资的公司,而死者林力挺生前就在这个公司的研究部门工作,刘检察官……”

“刘检察官生前的最后一个案件就是有关天元国际的。”章桐打断了童小川的话,她缓缓说道,“而林力挺曾经拒绝了刘检察官的要求,他不愿意做污点证人,并且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公司领导部门,没多久,刘检察官就被害了。这些都是林力挺亲口告诉我的。但是目前为止,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把林力挺的死和天元国际投资联系在一起,我想,过了这么久,他们也肯定已经销毁了所有能够指证他们的证据!”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我有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的童小川突然说,“我有办法把它们联系起来。”

“真的?”章桐吃惊地看着童小川。

“铊,我们都知道是以化合物形态见于少数矿物内,例如硒铊银铜矿和红铊矿,毒性极大,这些矿的周围土壤中,污染是不用说了。据我所知,为了避免运输途中所产生的次生污染灾害,一般把它作为研究对象的生化公司都会按照惯例就近寻找来源,而不会横跨整个欧亚大陆去国外采购。这在国际上也是不允许的!同样两种铊的化合物,分子结构会有一定的差异,而相同的,则就像身份证一样,很容易辨别。”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把天元国际的铊和死者身上所提取到的进行分子比对,就可以锁定它们公司?”

童小川点点头:“如果匹配上的话,他们就必须解释这种有毒化合物为何会外流到自己公司一个前员工的身上,并且是在他离职后。而且,从下毒到死亡,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我想,这也就是林力挺会说他自己就是‘证据’的原因。他放弃求生,找章法医,一方面,我猜,是对刘检察官的赎罪,另一方面,他的遗体也是唯一的证据。而天元国际,是绝对不会想到一个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指证他们的所作所为!”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至少目前还不会料到!”

“那报告出来后,马上交给省里一份。他们需要备案。”张局说道,他看了一眼章桐,“我们这个案件因为和刘检察官被害案件有关,所以必须上报。”

章桐没有说话。

毒物检验报告就放在童小川的面前,他紧锁着双眉,沉思半晌,随即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欧阳力的办公室门口。房间里亮着灯,童小川伸手敲了敲打开的房门,不等欧阳回应,直接说道:“老欧阳,我担心章法医的安全。”

3.

好不容易挤下公交车的时候,天空中早就已经是一片漆黑,小区中家家户户亮起了点点灯光。章桐感到空气中有点闷热,她边走边下意识地解开了风衣的领扣。

走进楼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过于疲惫,章桐并没有注意到尾随自己跨进电梯门的那个人无意中所表现出来的异样的举动——他刻意躲开了电梯中监控探头的视角范围。其实,这也怪不了章桐,一整天都在想着那份铊分子结构比对报告,还有那成堆的文案工作,她真的是太累了。

电梯很快就在四楼停了下来,章桐想也没想,就走出了电梯。后面的人跟着也出了电梯,就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章桐皱了皱眉,在走过走廊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自己身后,却因为光线的缘故,她根本就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楼道里很黑,静悄悄的,本能促使章桐加快了脚步。虽然一层楼住了四户人家,但是其中两户却因为户主年纪大了,搬去和自己儿女居住,所以长年空置。

章桐暗自埋怨自己,这么明显的迹象,为什么却偏偏被忽视了!

眼看着家门就在眼前,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声,紧接着,一条胳膊就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夹住了章桐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乖乖的,开门去,你要敢叫,我马上叫你死!”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嗓门,但是却异常冷静。

章桐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漆黑,她挣扎着将手中的钥匙摸索着插进了锁孔。

显然,选择反抗是不明智的!

门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狗子在家!自己怎么偏偏把它给忘了!

果然,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一条黑影迅速出现在章桐的面前。她刚想出声命令狗子离开,聪明的狗子却已经感觉到了主人异样的呼吸声,虽然还没有开灯,一向温柔并且善解人意的狗子竟然冲着门口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而这一切,显然是在袭击者的计划之外的。他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把你的狗叫进去,不然的话,我宰了它!”

“你……你掐着我,我怎么……开口……”章桐挣扎着吐出了这句话。

袭击者用力把章桐朝房间里推去。在此同时,章桐看到了他手中亮闪闪的弹簧刀,上面还带着倒齿。

门在身后被用力关上了,客厅的灯随之被打开。狗子低声怒吼,弓起了后背,摆出了犬类原始的进攻姿势,它一边吼着一边时不时地转头看着章桐,等主人发出进攻的命令。渐渐地,怒吼变成了低沉的咆哮。

叫啊,章桐心想,这条傻狗,该弄出大动静的时候终于到了啊,但是她不能开口,因为那闪着寒光的刀子正牢牢地抵着她的腹部。虽然和袭击者从背靠背变成了面对面,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

袭击者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双眼露出了凶光。

有时候,恐惧也会让人发不出声音,章桐对此深信不疑。她的目光投向了袭击者的身后,唯一的逃生之门被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牢牢地占据着。

“怎么,想逃?”借着屋里的灯光,袭击者咧着嘴笑了,“别做梦了,我今天来了,就不怕你跑!”

“你到底想怎么样?”章桐愤怒地注视着对方,“你是谁?要钱的话,我的包里有,你拿去,我不会报警的!”

“钱?”袭击者笑了,显得不屑一顾,“我要你的钱干吗?再说了,等会儿我想拿多少都可以,不用你现在施舍给我。”

“那你想干什么?”章桐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很清楚,自己一旦失控,场面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恶狠狠地说道:“我要什么?我要你的命!”说着,他挥起弹簧刀就朝章桐的腹部捅了过来。

借着他向前冲的一股力量,章桐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狗子突然腾起身,疯了一般向着袭击者扑了过去。

完了!

章桐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因为可怜的狗子光顾着救主人了,它是冲着明晃晃的弹簧刀扑过去的,而这一扑,几乎倾尽了它所有的力量。

一声哀鸣,狗子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袭击者的弹簧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它的胸口。

章桐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声声,急促而又刺耳。

章桐厉声斥责:“你这个混蛋!无耻!”

她拼命地向袭击者冲了过去,不顾一切地伸手死死地抱住了对方的腰,想尽办法不让他动弹,尤其是那只拿着弹簧刀的手。

电话铃声不断地响起。

袭击者怒吼着:“快放手!不然我杀了你!”

随着他的怒吼,弹簧刀一下下地扎进了章桐的胳膊,鲜血立刻流了出来。章桐却一点都没有感到疼痛,她仍然死死地抱着对方的腰,然后用力地向门口撞去,她要尽可能地弄出大的响动,如果可能的话,让楼下的住户能够听到,然后替自己报警求助。

一时之间,咒骂声,喘气声,翻来滚去的拳打脚踢充满了整间屋子。章桐闻到了自己身体流淌出来的鲜血所散发出的特有的铁锈味,还有自己的汗味。她拼尽全身的力量,不让那把弹簧刀靠近自己的要害部位。

袭击者做梦都没有想到看上去柔弱的章桐反抗意志会这么强烈,眼前的局面让他手足无措。

他恼羞成怒,突然用力向后一翻,右手死死地掐住了章桐的下颚骨,宽大的手掌犹如铁爪一般锁住了章桐耳朵下方的部位。

章桐心里一凉,熟悉人体结构的她知道,对方这个举动扣住了她的颈动脉和颈静脉,脑部血液一旦供应不上,不用两分钟的时间,自己就会失去知觉。

果然,黑暗迅速来临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听不到电话铃声,章桐发现自己正瘫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已经被收拾过了。在她的身体下面,垫着一张沙发那么大的塑料纸。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淌着,而那张因为愤怒五官几乎扭曲的脸上充满了得意的笑容。随着血液的贯通,章桐感觉到肢体末端的神经细胞正在逐渐恢复知觉。可是,随着这种恢复而到来的却是痛彻心扉的痛苦。她看到对方正拿着一把特殊的尖刀,在自己的四肢上不断地划着,每划一刀,痛苦就加深一分。

章桐已经分辨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反抗产生的汗水还是因为疼痛和恐惧而产生的冷汗,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袭击者一边划着,一边嘴里喃喃自语:“左面三刀……手腕一刀……”他仿佛就像是在背诵一种特殊的口诀。

章桐猛然惊醒,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正是杀死刘春晓的凶手!而他手中的刀,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案件的凶器。

“你……你想干什么!”由于失血过多,章桐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我?哈,你还不知道吗?”年轻男子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明天这个时候,你的朋友们就会发觉你已经自杀了,原因很简单,因为过于思念三年前死去的刘检察官!”

“你胡说!”章桐怒目圆睁。

年轻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尖刀,微微皱眉:“怎么?难道你不想去阴曹地府见他?”

“你!……”

“我怎么了?我也是替人办事,你和那个刘检察官一个样,知道得太多了!”

“天元国际派你来的。”章桐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切。

“唉,本来不想动你了,毕竟也是一条命,都过去三年了,你却还是榆木脑袋死咬着不放。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直接杀你,我会让你慢慢血流干而死,就像那个姓刘的,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年轻男子更得意了,他把玩着手中的尖刀,“我不急,有的是时间……”

话音未落,一直静静地卧在沙发边上,似乎早就没有了生命迹象的狗子突然跳了起来,犹如一头饿狼一般,在年轻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狠狠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尖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手背之中。

由于难以忍受的疼痛,年轻男子发出了惨叫声,他本能地想甩开狗子。可是,狗子的牙齿却一点都不放松,它一边死死地咬着,一边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目光直直地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章桐。很显然,它想叫主人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章桐泪流满面,她拼死一脚踢向年轻男子,在他倒地之际,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那人的惨叫声和怒骂声不绝于耳,最让章桐心碎的是,那一声声尖刀刺入肉体所发出的噗噗的声音——狗子是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主人!

快点!快点!从客厅到门口只有短短的五六米距离,但是此刻却仿佛被无形地延长了数十倍。

终于,章桐扑到了门上,与此同时,身后的呜咽声停止了。她的心一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狗子这次是真的死了。

她颤抖着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开了门,泪眼蒙眬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救……”

童小川吃惊地看着几乎面目全非的章桐。

狗子只活了短短六个年头零几个月的时间,然后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让它在受了那么重的伤的前提之下,还硬是生生地咬断了袭击者的右手。鲜血早就已经浸透了它的身躯,尤其是背上,几乎都被捅烂了。看到这幅悲惨的景象,章桐不顾自己的伤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搂着狗子,号啕大哭起来。

袭击者因为右手掌断裂,痛晕了过去,尽管如此,童小川还是给他戴上了手铐。报警后,他接着就拨通了120的电话。在等待救援的同时,看着眼前几乎痛不欲生的章桐,童小川的眼泪悄然地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你别哭了,章法医,狗子已经走了。”童小川蹲了下来,笨手笨脚地安慰着章桐。他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了她,“擦擦眼泪吧。”

章桐并没有理会童小川的好意,她推开了手帕,猛地回头,泪眼蒙眬地看着童小川,痛苦地大喊:“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吗?三年了,我现在,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章桐的哭声,让童小川心如刀绞。

他不想再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于是默默地搂住章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泣。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童小川喃喃地说道。

尾声

章桐很少看报纸,这也怪不了她,因为她没有这个闲工夫,可是,狗子走后的一个多礼拜里,她却几乎天天看报纸,虽然只是匆匆地扫一眼,却已经成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课。表面看上去,章桐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被张局勒令休假一周的时间里,每天除了买菜做饭和收拾房间,更多的时候,就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看法医学方面的书籍,很少有娱乐活动。

章桐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在焦急地期待着什么。她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门口的邮箱。报纸每天都到,消息也每天都不一样,她在等待。

终于,一个晴朗的早晨,章桐呆呆地站在门边,手中的这份《天长日报》是她所期待已久的!

天元国际投资公司总裁×××涉嫌雇凶杀人、倒卖人体器官,被市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

章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马上要出门了,章桐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软底皮鞋,同时习惯性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身后的客厅,可是,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脚步声。章桐知道,虽然自己已经花了一周多的时间把整间屋子里里外外地都打扫了一遍,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洗去那早就已经渗透进地板里的血腥味。尤其是靠近沙发边上的那一块,狗子就是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它到死,都没有松开嘴里的断掌。

很多朋友都劝章桐搬家,好早一点忘记那痛苦的一幕。可是,都被她逐一拒绝了。

既然决定去面对,那么就要做好准备去接受屋子里的空**。章桐把狗子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保留了下来,喝水的碗,装狗粮的饭盆,甚至于玩具,她不想再失去这些宝贵的记忆。

环顾四周,章桐最后从玄关的桌子上拿起一束新鲜的**,旁边那个小小的灰色瓦罐里装着的是狗子的骨灰。三年了,它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主人身边了。

屋外,阳光灿烂……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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