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不及了。
盛桃撕下袖口,倒了些水在上面,蒙住自己的口鼻,四周的浓烟迷了她的眼,但是她丝毫不乱,有条不紊地指挥寨中众人往秘密通道撤离。
她知道林默之看过了地形图,如今飞火攻击的地方皆是桃仙寨外的桃林迷阵,林默之不愧是善战之人,知道攻寨之路迷阵重重,人过不去,便先用蛮力摧毁。
千亩桃林,毁于一旦,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但她事先命人在寨子外围挖了一圈长沟,桃林烧起来的火暂时还烧不到寨中,而大梁军若要上山,还得等火势渐小,才能达到可以攻寨的位置,这恰巧给了他们喘息的余地,能撤离多少便撤多少。
“少当家,怎么办?”
“不必惊慌,他们的飞火没有那么多。”
当初莫鹤生算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造的飞火,多少用料,怎么使用,她摸得一清二楚,连第一次将飞火用于实战,也是她和林默之共同指挥的。
她太了解飞火的优劣之处了。
飞火需要炮台,而那炮台又十分笨拙,就算改装成车,也需数人才能推动,更何况桃仙山的山路十分陡峭,炮车很难被推上来。
另外,飞火弹也许不缺,但是炮车是非常紧缺的东西。
从莫鹤生将设计图纸上呈朝廷,再到兵部、工部安排各州县批量生产,其中所需的时间和军费,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
她早就派人打探过了,南大营的炮车,只有两辆,而且极其笨重。
就算飞火做得再多,终归只有两辆炮车,炮车发射飞火又要许久时间,足够他们再撤离一批人了。
根据飞火爆炸的时间间隔,以及飞火射向的地方,盛桃可以肯定,他们连飞火也没有多少,这才如此审慎,每一炮都打在桃林迷阵的命门上,一发都不浪费。
“虚张声势而已,我南岭的好汉们,可不会被这区区炮声给吓得走不动道。”盛桃冷哼一声,她的冷静也影响到了桃仙寨众人,大家在她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撤离,年轻少壮则留下来,口鼻覆布,如同军队一般守在寨中各口,没有一个人面露惧色。
盛桃派出两支小分队,告诉他们几个方位,那几个方位都是飞火射程内可以打到寨子里的点位。
盛桃让他们优先在那几个方位撒上油,点好火,这样他们就不能用飞火强攻,主动权就重新掌握回盛桃的手中。
众人在寨中高墙内整装待发,果然不久之后,飞火如雷般轰鸣的声音停歇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甲胄在行走中摩擦的声音。
盛桃杵着一杆红缨枪在寨中坐镇,她似是在闭目养神,不动如山,忽然,她耳朵微动,双眼猛然一睁:“点火,放箭!”
成百上千的箭矢都着了油点上火,往天上一通乱射,箭射到高处后纷纷下坠,有若箭雨,噼里啪啦全落在了向山上进发的梁军之上。
让梁军纷纷后退。
“大胆盛贼,还不速速出来受降!南岭匪徒,前敢刺杀信陵侯,后敢劫南大营粮草,按律当斩!”
盛桃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林默之的声音,便也懒得回嘴,直接给宋骁一个眼神,宋骁便骂骂咧咧地吼了回去:“你老子爹坐镇南岭二十余年,谁到了老子的地盘不上来孝敬一番你老子爹,胆敢随意进出南岭山路,给你留条命都是我们盛少当家慈悲为怀,只是拿了点你们的粮草,还不感恩戴德?”
说罢,无数山石纷纷落下,南大营的兵也不是吃素的,先遣部队已经摸到了寨门,一队人扛着树杆喊号撞门,寨门后众弟兄拿身子去挡:“少当家,快顶不住了!”
盛桃一声令下,另有一支小分队从寨中推着炮车出来,“咻”的一声,炮火有若流星坠地,径直砸在寨门外,听声音便知外边已经人仰马翻。
不是只有大梁军才有飞火的,只要搞清楚了原理和配方,要制造飞火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获得大量的硝石材料。
这些生意都被朝廷和知闲山庄垄断了,要买到一点得走黑市,好在苏宝儿料事如神,早就提及寨中需要备一些,留下了图纸和配方。
盛桃又在这次劫粮草中发现了一车硝石,当即遣人秘密制了一辆炮车,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但是材料涌现,能打的飞火只有三发,全部用完后,在外攻门的瞬间,寨门忽开,攻门的军士受惯性影响,群扑向前,紧接着又被飞矢扎了一身。
“给老子上!”
盛桃先发制人,寨中个把好手纷纷冲出与军对仗,盛桃纵身一跃,立于高台,一眼便望见了远处被拱卫的一名将领。
“临川刺史卢勋?”盛桃负手于后,背抵长枪,居高临下,“你清河卢氏前有圈地敛财,欺男霸女,后又犯我南岭百姓,其罪当诛!”
“此番你亲自前来受死,倒是免了我一番好找。”
说罢,盛桃已经提枪而去,直指卢勋。
她的周遭仿佛形成了一团气,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所有的飞矢在近她身后便会纷纷弹开。
她的身形太快,根本难以捕捉,一个眨眼之间,她身影已至卢勋身前,那枪头已经对准了卢勋的胸膛,他周遭的亲卫来不及反应,而她的枪就要将他捅个对穿的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柄枪已经格开了她,将她甩了出去。
盛桃在空中一个旋身,长枪杵地,最后稳稳落于地面,冷眼看着卢勋身边穿着普通步兵甲胄的林默之。
“我的枪,还我。”
林默之的目光落在了盛桃手中的红缨枪上,盛桃的大拇指摩挲着枪杆上的铭文,笑道:“晨晟,你的枪叫晨晟?是个好名字。”
她嘴上带着笑,眼中却笑意全无:“有功夫迷晕我,偷看我寨的地形图,怎么没功夫把你这杆宝贝枪拿走?”
卢勋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众亲兵之后探出脑袋:“林都尉,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贼人的脑袋拿下!这是你唯一戴罪立功的机会!”
林默之一脚碾碎了脚底下的一块石头,回头冷瞥了卢勋一眼:“闭嘴。”
“哦对了,要不要我告诉你上司,你是怎么迷晕我的?”
“我们林小将军为了这次攻寨,牺牲太大了,甚至不惜对一个男人……”
盛桃抱住枪杆,两只手伸出大拇指,学做“亲吻”的手势。
可是林默之却没有半分恼怒,而是冷眼望着她,盛桃被这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冷冷瞪着,也没了心思继续开玩笑。
她正色道:“让开,我此番必取此人的项上人头。”
“随你。”林默之回道。
一旁的卢勋气急败坏:“林默之,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你顶头上司,你怎么说话的!”
林默之却理都懒得理他,而是枪指盛桃:“杀不杀他是你的事,但你和你手中的枪,都得给我留下来。”
“你可以试试。”
二人同时出手,双枪相击,如流云,如疾风,如神龙摆尾,如霹雳闪电,他们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一模一样,让林默之心下惊异无比。
这是凌空刺云枪,一模一样的凌空刺云枪。
难道是盛桃平时看他出手偷学的吗?
这是莫大的羞辱。
林默之使出全力,横扫一片,盛桃不敌,退后数步,晨晟枪滚落在地,盛桃低头看了眼汩汩流血的手腕,伸脚一钩一踢,将晨晟枪踢回给林默之,不屑嗤道:“你们林家的枪法就是狗屁,一点都不好用。”
“宋骁!”
她大吼一声,一柄黑背砍山刀从天而降,盛桃单手一扫,握住刀柄,旋身一劈,仿若将空气砍出了裂痕,刀气伴随着血肉迸裂的声音,刺耳可怖。
随后就听见有人大叫:“刺史大人,刺史大人!”
避开刀气的林默之回身一看,卢勋跟前的亲卫倒了一片,而卢勋的胸口则留有一道长长的血痕,而他则已经吐血倒下,不省人事。
“啊呀,劈歪了。”
盛桃活动了活动肩颈,骨头间发出可怖的弹响,她一步步走进:“你也想他死,对不对?不然,你说什么都会去挡。”
林默之不答,盛桃抬手,刀尖抵住他挡在身前的晨晟枪。
“晨晟,这还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你这杆枪的名字。”
她抬眼对上他的眸子,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澄澈明亮,仿若世上最璀璨的星河。
在盛桃心里,林默之的眼睛是这个世上最纯净的眼睛。
他性格冷淡,但是内心永远热忱。
这份热忱,来自对家国的忠爱,对公义的维系,还有对爱人的忠贞。
“你真的很爱她,我可真嫉妒她啊。”
顾清洮有一柄通体玄铁而成的夜渊剑,只是那剑随着顾清洮,一起葬于火海。
所以,林默之的枪叫晨晟。
若她的剑是幽夜之渊的业火,那他的枪就是初晨之曦的晟光。
照亮她的夜,照亮她不见天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