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之握紧手中的晨晟枪,他的眼眸微微闪烁。
似是在无声地说:不是这样的。
四周的梁兵已经涌了上来,盛桃大刀挥舞,横扫一片,八方再无站立之人。
一片哀嚎声中,盛桃横刀而立,唇角挑衅扬起,朝林默之勾了勾手指。
林默之眉头紧拧,迎枪而上。
二人酣战不休,顷刻之间就已过了几百招,震寰斩威重如山,凌空刺云枪灵巧如云,二者拼尽全力的交手,竟根本分不出谁更胜一筹,倒是高手之间的较量,对身心都是一种极大的摧残。
因为他们不仅要调动全身所有的真气内力,还要耗费所有的心神,因为高手之间的过招,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二人嘴角皆渗出了血丝,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也是他们自认识以来第一次放手一搏的比拼。
忽然,盛桃一顿,林默之的枪头直指盛桃的脖颈,盛桃瞳孔微缩,林默之死咬住下唇,强力偏开攻势,枪尖险险擦过盛桃颈部的皮肤,渗出了血丝。
林默之被盛桃突如其来的分心吓了一跳,偏开攻势时气息扭转冲撞,喉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但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他与盛桃错身相顾,枪杵地面:“为什么分心!不想活了我便成全你!”
盛桃却不顾自己颈部不断涌出的鲜血,目光始终紧盯着西北方向,她唇瓣微抖,不知是怒是惊:“林默之,你阴我?”
林默之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除了你,还有谁被派来了桃仙寨?!卑鄙!”
林默之缄默不语,他根本没有听明白盛桃的意思,但是盛桃已经弃他于不顾,扔下一枚烟雾弹,转身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大事不好,她以为这次攻打南岭的主力只有林默之一个,所以把所有的谋算、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盯林默之一人身上。
但是,她突然觉得不对劲。
林默之南下,是一个非常意外,但又似是一个故意被放出来的消息。
一个镇北将领,突然南下,表面上像是给林默之一个替父报仇的机会,可朝廷有那么蠢,会预料不到一个在苦寒之地待久的将领,于潮湿气候的南方会水土不服么?
林默之是个幌子!
她反应过来的原因是,正午时刻,和宋骁说好的撤退信号弹没有发出。
她预计正午时刻,桃仙寨可以全部撤离,如果成功就发射红烟,失败便是黑烟,出现问题是绿烟,可是就在她和林默之酣战的时候,正午已过,可是西北方向迟迟没有出现信号烟。
宋骁他们出事了。
盛桃拼尽全力赶赴与宋骁说好的地点,环顾四周,地上竟倒着不少熟悉的身影。
她全身巨震,竟是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目眩,她强稳住心神,一步步靠近众人,抬手探了其中一人的鼻息,手指缓缓蜷住,紧紧地捏成一个拳头。
“阿七,小付,老黄,富贵……”
她一个个地去探脉搏,一个个地念着他们的名字,一个个替他们合上不甘的双眼。
是线。
每一具尸首都是利线过喉,连血都见不着。
她努力寻找有无生还者时,稍稍一用力,便把其中一个人的头颅给掰了下来,那根线将他的尸首早已分成了两半,但没有外力便严丝合缝,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盛桃抱着那颗头颅,鲜血猛地从颈部的血管中喷射出来,她满身满脸的血,殷红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她的眼。
“啊啊啊啊啊啊——”
盛桃仰天长啸,全身真气猛地爆开,痛苦的回忆通通涌进脑海之中。
这种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死法,熟悉的利线割喉!
她眼前不再是桃仙寨尸横遍野。
她看见的是那漫天大雪,看见的是那尸山火海,看见的是高挂城墙上父母没有生气的头颅。
看见的是那带着面具的背影。
“滚出来!我知道是你!滚出来!”
她猛然回首,从来只单手握刀柄的她换成了双手持刀,她朝空气中横劈而去,气若山河崩裂,像是要斩断天地,斩断所有因果。
无数树干应声而断,而盛桃身影已经远离了原地,她挥刀而出,可是刀尖却硬生生地收住,猛然回收的真气反噬在身,让盛桃忍不住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刀尖之前,是遍体鳞伤的宋骁。
面戴银色面具,墨发如瀑的白衣男子抓着宋骁的后领,慢慢地从山石后现身。
他抓着宋骁的后领,把他的脸往盛桃刀上送,盛桃急忙收刀,她目眦欲裂。
“是你。”
“你识得我?”
银色面具下是一抹仿若含苞待放的樱唇,声音若溪流一般泠泠作响,竟让人有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他个子十分高,八尺男儿宋骁在他面前都好似娇小了不少。
白衣男子抓着宋骁一步步向前,盛桃只能持刀步步后退,她只觉得此人一身白,额头上还覆着一圈白绫,仿佛地府里爬出来讨命的白无常。
她恶狠狠地问道:“放了他。”
“急什么?”白衣男子唇角微勾,“你很快要和他共赴黄泉,还分什么先后呢?”
盛桃举刀想砍,但是那人始终把宋骁挡在身前,她无从下手。
“别、别管我,”宋骁艰难地抬头,他的眼睛已经肿得发紫,满脸都是血让人分辨不清。
“杀、杀了我!!!”
宋骁使尽全力,朝盛桃狂吼,盛桃握着刀柄的手掌渗出了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微乎其微地摇摇头,持刀的手垂了下来。
“换我,”盛桃死死瞪着那男人,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放了他,换我。”
白衣男子大笑了起来,笑声疯狂又狰狞。
“我说过了,你们谁也活不了,是听不懂人话吗?”
白衣男子另一手忽然一挥,盛桃急忙拿刀去挡,白衣男子仿佛手中有无数的丝线,像是有天罗地网朝盛桃攻去。
盛桃拿刀飞速格挡,若是旁人根本看不清空气中的杀机,但盛桃却能全部挡下。
她越挡越心惊,因为她发现,攻击她的东西没有实体。
不是线,而是凝固空气化成的线。
而且这套攻击也十分眼熟,和苏宝儿的七彩霓裳像是师出同门。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
“梁——澧——南——”
她爆喝一声,弹跳至半空,从上狠狠朝梁澧南劈去。
此人就是那个,逼着梅星川交出半本宋音秘籍,偷学了宋音神功的现任天长使梁澧南!
当年搅乱宫廷风云,又出现在西境久泉,混在大梁军中,从背后将疾风将军夫妇残忍杀害的面具男!
是他,是他!
梁澧南嘴角讥讽带笑,举着宋骁迎上盛桃的刀刃,盛桃几乎咬碎压根,狠狠又将刀气往旁一偏,劈开的地面溅起无数细石,梁澧南竟拿宋骁去挡,所有的细石全都砸在了宋骁身上,盛桃肉眼看见无数血点从他身上爆开。
可几乎同时,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刀的时候,宋骁却爆发了所有的力气,他大吼一声,挣开了双手的禁锢,扯开被受制的衣服,朝盛桃的刀尖迎了上去。
正入肺腑。
梁澧南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嫌恶地看了眼手上残留的破布,抬手扔到了一边。
盛桃呆愣地看着被自己的砍山刀贯穿的宋骁,宋骁扣住盛桃的手,咧出一个带血的微笑。
“少当家,我宋骁绝对不要做拖您后腿的那个人。”
“宋骁自幼在将军府中长大,从小就跟在您身旁,当年将军府蒙难,宋骁父兄皆在阵前阵亡,宋骁跋山涉水,投奔南岭,便是知晓少当家和公主都还活着!”
“少当家不死,我疾风军军魂便不灭!”
“少当家,你一定、一定要助公主,为我十万疾风将士,雪耻伸冤,以、以慰英灵!”
宋骁的眼瞳逐渐涣散,他看着盛桃,微微笑了:“大……小姐,大小姐……宋、宋骁,无悔……”
他眼中的光芒自此寂灭。
泪水从盛桃的双眼中涌出。
泪与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她眼中流出的究竟是泪还是血。
“疾风军?大小姐?”梁澧南面对盛桃,头缓缓歪了一下,盛桃猛然拔出黑背砍山刀,抬刀去挡,却避闪不及,玄铁而成的大刀应声断成三段,她为卸下那夺命的力道,极速后退,最后还是被利气所伤,滚到尸堆之中呕血不起。
她手中只余黑背砍山刀的刀柄,刀断了。
“你是……”梁澧南锁眉思索起来,“你是,顾家那个小丫头?你没死?”
他自言自语道,后来恍然大悟:“也对,就连小公主都还活着,那个和她一起葬身火海的顾清洮又怎会死了?”
“无、耻、小、人。”
盛桃一字一顿地说道。
梁澧南冷笑一声,似是对将死之人的咒骂无动于衷。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盛桃眼中仿若有无数白光闪烁,朝她索命而来。
忽然一道黑影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根银枪挑开了所有的白光,她只看到他坚毅的侧脸,嘴角抿成一条向下的线,看不出悲喜。
“圣上的命令是活捉招降南岭首犯盛望山和盛桃,梁大人这是在处私刑么!”
林默之厉声质问。
梁澧南冷道:“是么?可是我得到的命令是——杀、无、赦。”
林默之一声不吭挡在盛桃面前,梁澧南握紧拳头:“林小将军,你这是要投敌吗?我会杀了你的。”
“你可以试试。”
就在他二人对峙之时,盛桃已经从尸山之中捡起了两柄剑。
“林默之,你不是要替你义父义母报仇么?”
林默之闻言,浑身一僵,他微微侧身,盛桃一步步走上前来,将其中一柄剑扔他,另一只手则持剑指向梁澧南。
“杀了疾风将军夫妻的凶手就是他。”
“不是北狄人,也不是太子。是他,我亲眼所见,那个在背后捅刀子的,杀师杀长的凶手,就是他——梁澧南。”
“梁澧南,我顾清洮绝不会放过你,今日我就用我父母的剑法杀你!”
林默之的枪摔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盛桃,而盛桃已经持剑前脚迈了出去,是璧人双剑中夜剑的起势。
当年,疾风将军和淳源郡主纵横江湖与战场,靠的就是这璧人双剑。
双剑合璧,就连林云烈都要甘拜下风。
而盛桃,却当着他的面,使出了璧人双剑。
“顾、顾清洮?”
林默之忍住眼眶热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盛桃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拿剑。”
林默之急慌慌地抬起剑,立于盛桃身后,抬手便是璧人双剑中的晨剑。
“叫姐。”
她回头朝林默之微微一笑,林默之微愣,下一秒,二人的剑势若破竹,已攻至了梁澧南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