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绫,仙人姣姣,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玄晖索一出,刺目烈焰般的红绫宛若涅槃重生的火凤凰的双翼,红得刺目,红得热烈。
场内一些三四十岁的青壮侠客看到这一幕,终于回想起了一些他们少年时代的江湖传说。
很久以前,皇帝麾下的绣衣使者,并非是如今这般,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夜刽子手。
他们是护卫皇城的大内高手,各个都曾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天、地、玄、黄四队之首各个身怀绝技,他们性格迥异,武艺高强,但都不是残忍弑杀之人。
忠贞、侠义、可靠,是太祖皇帝在位时,世人对绣衣使的印象。
尤其是那总是穿着御赐官服,红似火焰般的绣衣之首“赤眉仙姑”宋音,斩奸贼,战剑宗,八百里奔驰救太祖,一人一马杀尽千人狄营……
关于她的事迹太多,那般鲜衣怒马的女中豪杰,结局却是给太祖陪葬。
江湖人人都表面称赞一声:“宋长使忠贞不二,乃大梁国之栋梁。”
可背地里却怀着龌龊之心疯狂诋毁。
有说宋音是太祖皇帝的秘密情人,只因性高而不愿身居后宫。
有说宋音是废太子一党,被太祖皇帝秘密处死,都是活该。
久而久之,大家就忘记了,“赤眉仙姑”是位多么潇洒,多么桀骜的女人。
她不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
她独创的玄晖索,就是火凤凰的双翅。
没有人可以复制的,独一无二的标志。
“萧少珙杀祖弑叔,司徒忠外戚乱政,梁澧南通敌叛国!金笺之上写满了他们罪行累累的证据。”
苏宝儿玄晖索一出,与莫鹤生继续在演武台上缠斗,一边缠斗一边传音入耳,她的声音穿耳震心,在场不少功力浅薄之人已经抵御不住苏宝儿的重重声浪之诱,捡起了金笺细细阅览。
人群中的小道士们开始叽叽喳喳,声援起了他们的“小天师”,越来越多地人开始对金笺上的内容将信将疑。
“妖女!一派胡言。”
丰流心见场面已经混乱不堪,终于提剑从主座上站了起来。
“宝庆公主早已死于八年前,别以为学会了宋音的一招半式,就能冒充公主殿下。”
“丰前辈,此女功力甚深,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莫鹤生似是体力不支,缠斗之中,嘴角已经渗出了血丝。
“是我忘了,当年的一代剑宗,也就是丰前辈的父亲,可是我师父宋音的手下败将呢。”
苏宝儿手上招式不停,可目光却冷飕飕地瞥向了丰流心。
“所以,你心怀愤恨,八年前趁我师父重伤在身,和梁澧南合力杀了她,是——吗——?”
苏宝儿的每一句话在场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目光瞬间聚焦在了丰流心身上。
是丰流心杀了绣衣长使宋音?!
“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丰流心长剑出鞘,剑刃如雪,挥刺之间,剑若幻影,只一眨眼,丰流心发丝分毫未动,人却已至苏宝儿身前。
君子剑的剑刃刺穿了苏宝儿的下肋。
众人惊呼。
丰流心眉头紧蹙。
苏宝儿的唇角微微勾起。
玄晖索的新月小球正抵在丰流心的胸口,雄厚的内力震碎了丰流心的上衣。
一向以优雅自居的丰流心,此时当中**,衣不蔽体,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更耻辱的是,那颗新月小球的位置。
小球所抵的位置一旁,正好有一个一模一样大小的新月疤痕。
“这就是你当年围杀我师父宋音的证据。”
丰流心眼中泛起了红血丝,忽然,他目眦欲裂地喷出一大口血来,而莫鹤生却突然伸手拿松鹤扇一挡一扇,血全部溅回了丰流心身上。
满身满脸血的丰流心侧目看向了莫鹤生,不可置信地道:“你……你……”
莫鹤生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着他的面搂住了苏宝儿。
“梁澧南没跟你说过,我不可信,要看牢我么?”
莫鹤生眉目含笑:“我给你丰家十万两白银办这场大会,你莫不就真对我死心塌地了吧?”
“只可惜,那十万两不过是我从指缝里漏出去的一点点沙子罢了。”
丰流心持剑的手想要再拧转一圈,可是还没等他动作,莫鹤生的松鹤扇已经从扇骨中伸出了长刃,眨眼间将丰流心的手齐腕斩落,他再随手一挥,只见丰流心的喉间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着上半身的丰流心瘫软倒下,一生优雅的君子枫流,却以这种不体面方式耻辱死去。
但也不过是伪君子自己的孽障造业罢了。
刚才还在缠斗的男女此时竟轻轻松松地联手杀了中原剑宗,在场众人十分骇然,场内一片寂静,无人敢言语。
莫鹤生搂住苏宝儿,苏宝儿闭眼拔出君子剑,拭去了嘴角的血。
“你本不该受伤。”莫鹤生语气中满满责怪。
“毕竟是一代剑宗,不诱其莽然出剑,如何能轻松杀之?”
二人耳语两句后,苏宝儿自点穴道,封住伤口汩汩外流的鲜血,莫鹤生缓缓退开,将演武场让给了苏宝儿一人。
“你如何证明你就是死去的宝庆公主?”
终于有人耐不住寂静,高声问道。
这一声发问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出不穷的质疑声响起。
“废太子通敌叛国是太祖皇帝定的罪!你怎么证明这是冤案?”
苏宝儿稳住身形,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了一座金光灿灿的盘龙金印。
“世人皆知绣衣之首宋音有一副千锤百炼,独一无二的玄晖索,于八年前当中与宋长使一起随葬皇陵。”
“而宫廷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玄晖索并非仅存一副于世。”
“当年宝庆公主五岁生辰,太祖皇帝亲命宋长使练出第二副玄晖索,以作公主拜师之礼,从此宝庆公主便为宋长使唯一的关门弟子。”
苏宝儿收回腕间缠绕的玄晖索,让众人将目光聚焦在她手中的盘龙金印上。
“大梁开国,太祖皇帝亲于岱东岛摩崖之巅盟誓九歌,命九歌分立朝野四海,以护天下太平。九歌之首东皇太一的盘龙金印,与大梁传国玉玺同材同工,合为二龙戏珠,分为莲花盘龙。”
“萧少珙杀祖弑叔,伪造圣旨,谋权篡位,可他却不知,早在建元十年太子萧渊收复越州前朝势力后,太祖皇帝便将九歌盘龙金印传予太子,以示信赖。”
“早已被确定为继承大统的太子,又何必多此一举,叛国篡位,甚至等到事件败露,血流成河!”
“这都是萧少珙、司徒忠和梁澧南的阴谋!”
“金笺之上,皆为证据!”
苏宝儿在演武台上振臂高呼,有丰家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前为他们屈辱惨死的丰家族长报仇雪恨,可是丰家二把手却将人按下,目光谨慎地盯着一旁的莫鹤生。
莫鹤生在众人面前拾起金笺,状似深读片刻后,身旁的日进、斗金立刻将剩下的金笺按照顺序排好,恭敬地呈递给莫鹤生。
读罢之后,莫鹤生似是隐怒不已。
“今日比武本该择出新一届的武林盟主,我莫鹤生甘愿认输,以宝庆公主为尊!”
他**开下摆,朝苏宝儿行君臣跪拜之礼,他之后一长串仆从亦纷纷跪拜下去:“太子殿下与疾风将军乃我莫、林二家世交好友,如今获悉当年疑云真相,悲愤交加。莫某愿代表知闲山庄向公主表忠,任公主差遣!”
知闲山庄的少庄主行君臣里表忠,这可不是小事,这代表着大梁第一皇商当众谋反!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在场的所有天师道小道士们也纷纷朝苏宝儿行礼,为首那名辈分比较年长的道士作揖大声道:“张大天师命我等寻回小天师后以小天师为尊!而且疾风将军曾为我天师道门人,为师叔祖报仇乃吾等之责!”
天师道表态之后,忽有两人同时从东西两面飞入丰家大院,一人满脸胡茬,一身短打,手提和身形一般巨大的砍刀;另一人则赤脚上阵,身背黑锅,双手提着两把菜刀。
“是双刀!我的天啊,是双刀!盛大当家和赵大帮主!”
人群中有人惊呼,谁也没想到自己此生能有机会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双刀同时出现。
盛望山大刀横插于石地之中,朝苏宝儿单膝下跪行大梁军礼:“公主殿下,镇西军已将北狄前营全部歼灭,并活捉了北狄二皇子,目前正近京畿,三日内必到。”
赵海泠亦如出一辙地朝苏宝儿行礼:“公主殿下,越州倭乱已平,越州以外四州官民尽听公主发令调遣。”
二位双刀霸主同时向苏宝儿俯首称臣,就在众人惊叹之时,空气中传来一阵异香,似是百花齐放,万蝶来朝。
丰家大院屋顶上又现两个身影。
一人墨绿锦袍随意披在身上,懒懒散散地侧卧于屋顶,赏玩着指尖的蝴蝶,打了个哈欠:“这武林大会的比武着实无聊,小孩儿,你啥都好,就是磨叽。”
而他身旁则负手而立了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眼缚白绫,下颌勾出清瘦的弧线:“我七星草愿为殿下,再次万人之中取那敌首狗头。”
“我没看错吧,那是万蝶谷的洛大药仙吗?还有那个瞎了眼的女的,该不会、该不会就是,当年那个璇玑阁排行第一的杀手七星草!”
紧接着,七星草身后探出了个少年的身影,那扎了满头小辫子的小小少年吉桑费劲地从后墙爬了上来,扒着七星草的腿站了起来,兴奋地朝苏宝儿大喊道:“大梁的公主姐姐,我爹让我给你送西域各位愿意归臣的国王信物手书,西域各国全凭公主姐姐调遣!”
西域各国……
丰家二当家当即脸就变了,丰家除了以剑术闻名,还负责近京所有镖局的营生,这些镖局最大的客源就来自于往来西域的商团,这可万万得罪不起。
那丰家二当家立刻领着丰家子侄朝苏宝儿跪拜:“丰家罪人丰流心,戕害忠良,助纣为虐,死有余辜!我丰流亭愿领丰家效忠公主,戴罪立功!”
众人见丰家都跪了,那谁还不跪?
转眼间效忠声起此彼伏,还有人哆哆嗦嗦不知如何是好,洛景棣便坐起身子,状似无意地说道:“洛某不才,最近又练出几副新药,很是有趣……”
此话一出,不管自不自愿,场内无人再敢不跪,纷纷朝苏宝儿三跪九叩。
苏宝儿放下持印的手,凛然看向皇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