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秘事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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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到南岭地界,苏宝儿和盛桃便使了些手段,可算把莫鹤生给甩开了。

山路上几队人马列队欢迎,夹道护送,每个土匪的武器上都挂着红绸子,各个脸上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在恭送一对新人,就差吹吹打打了。

赏蝶会夺魁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到了南岭,桃仙寨低调许久,少当家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苏宝儿一把扯下宋骁脖子上系的红绸花,本想一下马便告诉他们九姑身死的消息,但一看大家如此兴奋,也只好闭嘴作罢,甩着红绸跟大伙儿勾肩搭背唱山歌。

回到寨后,众人知晓了九姜连去世的消息,欢愉的气氛顿时消沉了下去。

桃仙寨众人基本默认九姜连是寨主夫人,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九姜连为什么一直住在庐陵经营茶馆,鲜少上山。

有人私下里猜测,是因为盛望山无法忘却盛桃的生母,九姜连只好退居山外,经营暗桩,默默守护梦中情郎。

可是当提到真正的寨主夫人,盛桃的生母究竟是谁时,却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即便是南岭里,跟了盛望山的二十年的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那一刀竟然没有结果他?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替九姑手刃仇人了!”宋骁大呼遗憾。

几名关系铁的弟兄聚在苏宝儿的小院里,听她说完赏蝶会经历种种后,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高呼痛快。

“梅星川很强,你又不是没见过。”

宋骁迟疑片刻,问道:“你没吹牛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真能捅梅星川一刀?”

苏宝儿白眼一翻:“宋大奶妈,你听故事能不能听仔细一点,我不是说了吗,洛大药仙有帮我调息。”

另一名弟兄将信将疑:“洛大药仙还真是神仙了?竟有法子让你一下子内力暴涨?我不信,不然这样一个香饽饽早被武林朝堂争抢得四分五裂了,哪还能留到现在?”

关于苏宝儿的身份,即便在桃仙寨也是绝密。

宋骁是少数知情人之一,他一开始听到传言说击败梅星川的是苏宝儿而非盛桃时,还斩钉截铁地认为肯定是谣传,但当苏宝儿一提到洛景棣有给她调息后,转念便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她的体内,可是沉寂着宋音的全部功力,就连盛望山都不知道怎么帮她使用。

他赶忙岔开话题:“既然如此,一打便知。你这位震寰小双刀,敢不敢应我的挑战?”

苏宝儿:“?”

大哥,有你这么打掩护的吗?

***

回到桃仙寨,当真是苏宝儿麻烦的开始。

因为不止宋骁一个人有向她挑战的想法。

南岭这百余来个匪寨窝子里的弟兄们,虽然对外自称是土匪,实际上压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大多曾是下九流的贫苦百姓,也有江湖散客、盛望山拥趸,还有不少二十年前跟着盛望山参过起义军的老兵。

受盛望山的影响,南岭各匪寨皆有习武的习惯,而且最不乏武痴,所以时不时就要搞个大比武。

这些习武人中用刀的最多,且不少都习过震寰斩,只不过除了盛桃没人出师罢了。

苏宝儿早两年的时候,凭借自己领悟的七彩霓裳,已经能在大比武中拿得前几的名次,这回她“小双刀”的名头大响,等待她的便是层出不穷的比刀挑战。

甚至还有人提议,要将夏秋季举办的大比武提前,让苏宝儿给他们开开眼。

苏宝儿觉得很烦躁。

倒也不是怕输。

实际上,万蝶谷一役,她即便不依赖体内雄厚的内力,在刀意上也已有不少精进。

这是几经生死带给她的成长。

不想应战,纯粹是觉得浪费时间罢了。

自她在演武场,当着众兄弟面挑了甲哨哨长宋大奶妈的刀后,整个南岭要挑战她的声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当事人苏宝儿表示非常后悔,于是一溜烟没了影,人间蒸发了。

接下来,闲得没事干的众多土匪近期团建活动,便是漫山遍野跟苏宝儿玩捉迷藏。

而这位被成千上百人惦记着比武的大小姐,则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秘密基地里看书。

这是一处隐藏在峭壁中的小小石室,是盛望山为她和盛桃准备的避难所,石室里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地上厚厚的稻草上铺了一层毛茸茸的毡子,躺在上面软绵绵的,极其舒适。

她就着一盏油灯,细细研读洛荷衣给她的易容笔记,毡子上散落了一堆画笔涂料,她的脸则被自己画得乱七八糟。

自从万蝶谷归来之后,苏宝儿莫名产生了一种紧迫感。

曾经,她只是得过且过,心里虽记得那些血海深仇,但她并不想让自己一辈子沉沦于此。

她崇尚自由,但也并非不能扛起自己的使命,如果需要,她可以一往无前。

只是,什么是她的使命?

替家人报仇么?

联合九歌么?

还是像洛景棣说的,继承大统?

那这样,盛望山当年为何不救少玮哥哥,明明他那样的人,才是大梁的希望,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肩负起这样的责任。

她连仇人是谁都分不清。

是先帝萧少珙吗?可是他已经死了。

是林云烈吗?可他手可遮天。

她曾茫然四顾,望不到前方。

直到经历了常家和凤台庄灭门血案,以及万蝶谷事件,她才直觉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皇爷爷和父王身死八年,但这八年里,他们的势力并没有消失。

朝堂中不乏倾服于父王的忠臣,虽然他们当中有许多已经在八年前的政变中丧生,有的被一贬再贬远离了政治中心,但民间仍有不少势力因为萧渊的死,而或明或暗地与朝廷作对。

现在,有人为了铲除这些势力,搅弄风云,滥杀无辜,像是织起了一张大网,等待着更多义士自己浮出水面。

这些人,毋庸多说,必定是新皇党。

政治,无非就是为了排除异己,而不把人命当命。

她想起了九歌盟约中的一句誓言:

为极冤之人伸冤,为极惨之人雪恨。

桃仙寨的香堂里,直到现在还立着刻有此誓的红字刻碑。

那时的开国者,皆是一群有血有肉,心系苍生的大英雄。

而如今的朝堂呢?

她合上易容笔记,从荷包中拿出九歌印,灯台上跳跃的烛火,辉映着她手中的金色宝印,火光忽明忽暗,可那金印却始终闪耀。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沉思,如今,似是终于想通了。

管他报仇雪恨,还是荣登大宝,这都非她所愿。

她只愿继承九歌前辈之遗志,护天下之太平,守世间之正道,不让夺权斗争倾轧无辜百姓。

现在的她,的确很弱。

但她是萧渊的女儿,萧晔的孙女,宋音的亲徒。

她是大梁的宝庆公主,无论她身处何方,她都心系天下。

因为这是她的责任。

所以,她要变强。

***

忽然,寨里传来嘈杂之音,即便苏宝儿躲在峭壁内,也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

她心中好奇,从峭壁上翻上去,便见众人皆携武器往北面的寨门赶。

她赶忙拉住一人:“哥,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攻谷?”

“攻谷?也不是,是有人破了你的桃石阵,嚷着要见大当家。”

有人破了她的桃石阵?

苏宝儿眉梢微挑,来了兴致,顶着一张大花脸,跟着一起往寨门跑去看热闹。

寨门各哨已经聚于高处,袖箭蓄势待发。

“外面是谁啊?又是来挑战少当家的吗?”

苏宝儿手脚并用,爬上树屋哨所,从底下探出包包头和一双乌亮的圆眼睛,眨巴眨巴地问甲哨哨长宋骁。

寨口戒严的时候,无关人等是不得打扰守卫哨队的。

苏宝儿就是这个无关人等,按理来说,宋骁应该一脚把她踢下去,再找人把她捆到少当家面前受惩。

可苏宝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杀伤力太大,宋骁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挪了挪位置让她上来。

他只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破了你的桃石阵,直接走到了寨门口喊人。”

桃石阵是她自学奇门八卦以来的最得意之作,此阵套用了迷魂阵的原理,又增添了自己的一些巧思。阵中每一棵桃树,每一块石头,每一根小草都有它的作用,最是复杂精巧,极具迷惑性。

寻常人等,进了桃石阵,只能困于其中七天七夜,待弹尽粮绝时被一棍打晕,打包丢出桃仙山。

懂机关阵法的人进了此阵,虽不至于受困多日,但就算破阵也只能回到原点,绝不可能找到桃仙寨寨口。

“你这脸怎么了,扮鬼呢?”

宋骁再一回头,苏宝儿已经爬上了哨台,一张花花绿绿的脸映入眼帘,宋骁忍不住紧闭双眼,只觉得眼前某人造型实在辣眼。

这时,有人在哨岗下大喊:“宋哨长,少当家有令:不见!让他滚蛋!”

“得令!”

宋骁顾不上招呼苏宝儿,竹哨声响起,三长一短,万根袖箭齐发,往寨门口的两人射去。

苏宝儿终于看清了底下何人。

春风熏人,花瓣拂面,落英缤纷下,着一身鎏金宽袍的玉面公子,发簪鹤羽,长身独立,折扇微摇。

他面前护卫一柄长剑犹如铁罩,将那玉面公子护得密不透风,万根袖箭伤不得他们一分一毫。

公子从容不迫,唇角含笑,眼波潋滟,似是纳入万千世界的湖光山色。

他抬眼朝哨所上的苏宝儿看来,与苏宝儿的目光相交而融。

待看清她的大花脸后,他眼中疑惑一闪而逝。

随后便是止不住的笑意,温润如春涧溪流,明煦如晨间熹微。

仿若能笑酥她的心。

她不禁心尖儿麻痒,难耐地抿了抿下唇。

苏宝儿劈手夺过宋骁手中的袖箭,目光闪过一丝狡黠,袖箭笔直地朝他射去,朝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射去。

袖箭刺破了护卫的防线,直指他的眉心。

可他笑意不减,向后下腰,折扇回还,卸去此箭力道,手腕一转,袖箭便已安然躺在了他的扇面上。

他拾起此箭,指腹摩挲着箭头,复又抬头看她,朱唇轻启,似是说了句什么。

苏宝儿皱眉去辨,终于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拿袖子擦脸,颜料下的脸蛋,浮起一层浅淡的红晕。

他说:“小花猫,你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