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南岭地界,就被甩了的莫鹤生很恼火。
他见过说话不算话的人,但没见过苏宝儿和盛桃这样,一路蹭吃蹭喝蹭玩,还半点好脸色不给,说话不算话的人。
赔本生意也不是这么做的。
他要上山讨说法。
桃仙寨位于南岭腹地,由四周各匪寨相继拱卫。
为了缩小目标,防止被盯上,他们连马车都没坐,直接轻装简行,靠两条腿闯入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
南岭这一带的土匪算是最讲规矩,最好说话的土匪,他们基本不会半路截道,也从不打家劫舍,顶多就是劫富济贫,惩治奸商贪官罢了。
与其说他们是匪,不如说是逃避入籍赋税的游民侠客。
普通老百姓可以在南岭畅通无阻,但大商队若无报备,则休想通过。
往年,知闲山庄在南岭的生意,都靠常胜帮忙中转。如今常家一倒,大批货物需通过南岭商道,没有中间人,那就只能知闲山庄自己和南岭大当家的谈。
无非就是多交点钱的事,莫鹤生不明白为什么盛桃从初见他起就充满敌意,完全不给他好脸色。
好不容易历经万蝶谷一役,二人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情,结果没几日功夫,也不知盛桃跟苏宝儿聊了些什么,再见时,盛桃又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了。这变脸变得太快,让他觉得惺惺相惜只是他的错觉。
所以,他得找真正话事的大当家谈。
桃仙寨的位置不难找。
桃仙寨,顾名思义,是一个如同桃源仙境的地方。
阳春三月,漫山桃林,潺潺溪流,夹岸无杂树,花落水空流。
春风熏人,花瓣拂面,置身落英之中,抬头便是开满桃花的枝梢,和衔泥筑巢的春燕,恍惚间真似误入仙境。
但很快,莫鹤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处在山脚看起来不太巍峨的桃花山,却是让他俩兜兜转转走了一个上午。
他们明明一直向前,却又好似原地打转。
他仔细观察四周,在桃树上做了标记,继续往前走,没过一会儿,便又回到了标记处。
“是迷魂阵。”
日进问道:“凤台庄山洞里那个阵法吗?”
“是,而且更高级。”
莫鹤生拿扇子指了几处石头和花草,让日进按照他的意思去改动它们的摆放位置,一路走,一路改,不知不觉,一幢宏伟寨门便已显现。
“这样改阵是麻烦了点,若真砍起树来破阵,某人可能要拿针扎死我。”
莫鹤生摇着折扇,面对寨门喃喃自语。
“在下知闲山庄莫鹤生,求见桃仙寨盛大当家。”
他于寨外朗声叫阵,喊了两次后便嫌累得慌,让日进上。
日进是个憨的,嗓门不输大喇叭,莫鹤生让他喊,他就真的一刻不歇地循环大喊,喊得莫鹤生都不自觉要离他远一点,省的耳朵被震聋。
这行走的大喇叭很有效果,果然不出一刻,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寨门聚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而且无数冰冷的箭头早已对准了他。
他抬眼望去。
在某个哨岗上看到了眼熟的宋骁。
再一看,便见一梳着包包头的姑娘爬了上来,乌溜溜的杏眼朝他望来,万箭之中,他眼里却只有她。
“这样不行。”莫鹤生上前,用松鹤扇挡下诸多袖箭,回头对日进道,“把革牌拿出来。”
日进得令,立刻从包袱中拿出革牌抖开,正好有一人之高。
此革牌由厚厚的皮革制成,可折叠六次,皮革外涂了特殊涂料,抖开后向外的一层自动硬化,刀枪难入,更别提远处射来的箭矢,只要碰到皮革表面,便会滑落。
莫鹤生和日进躲在革牌之后,袖箭没了作用,宋骁只好大声道:“我们大当家不在,莫公子请回吧!”
“你们少当家盛桃曾经应允在下,要与在下商议南岭商路一事,还望宋兄向盛少当家通传一声。”
“就是我们少当家要赶你走!”
莫鹤生并没有要知难而退的意思。
革牌伫立在地,莫鹤生暗中打量寨门,在心中默默盘算进寨路线,却发现此寨建筑位置是典型的易守难攻,四周寨墙坚硬光滑,除非利用云梯,很难攻入。
“少庄主,还要喊吗?还是我们扔烟雾弹,冲进去了事?”
“不要起没必要的冲突。”
就在他俩商讨对策时,又是一波箭雨。
这回攻击他们的不是袖箭,而是弓箭。
几十斤重弓射出的箭不容小觑,两三只箭射穿了革牌,箭尖擦过日进的脸颊,停在莫鹤生的眉心处。
莫鹤生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了挪,心有惊异,这桃仙寨真是人才辈出,竟有能射穿他特制革牌的弓箭手。
正在他分神之际,脚边忽然炸开一个烟弹,细石与烟灰飞溅,让他一时迷了眼,耳边传来破风之声,莫鹤生心中早已有准备,挥舞折扇,顺着破风之声,将朝他飞射而来的针线挽于一处,绕了数圈。
他大手一抓,将一束丝线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娇嗔。
他唇角微勾。
腕间朝声音的方向甩出九环链,银环圈住那人的腰,将她带进了革牌的保护范围内。
莫鹤生收回九环链,搂住她的腰,倾身向前,便把她压在了一棵桃树的树干上。
日进回头看了看,举着革牌挪到莫鹤生身后,任劳任怨地把莫鹤生和袭击者苏宝儿挡住。
莫鹤生离得很近。
苏宝儿将手抵在莫鹤生胸前,抿着下唇,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莫鹤生的唇瓣。
莫鹤生低头细细打量她花花绿绿的脸,问道:“你脸怎么了?”
苏宝儿“哼”了一声,别开脸不打算回答,可是余光却控制不住地偏移到他的唇瓣上。
他的唇粉嫩如樱,恰巧一片桃花花瓣飘落,擦过了他的樱唇,花瓣上缀了露珠,映衬着他的唇也好似染上了潋滟水光。
实在美得惊心动魄。
“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少当家兑现他的承诺。”
“她不会见你的。”
莫鹤生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嘟起嘴来,他又挨近了些,属于他的温热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肌肤,江离辟芷的清冽香气将她笼罩。
“那么,就对不住了。”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吧。
莫鹤生伸出两指,要往苏宝儿的穴位上点去。
与此同时,苏宝儿眯起眼睛,嘟着的小嘴含糊不清地道:“别抢我台词。”
她当即一脚踢在莫鹤生小腿骨上,在他吃痛之际,手掌中洒出一包白色粉末,莫鹤生中招,咳嗽了两下,顿时失去了知觉,朝苏宝儿身上倒去。
他挨得很近,倒下时薄唇擦过了她的脸颊,像是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少庄主!”
日进察觉到了不对,回头便看见莫鹤生倒在苏宝儿的怀里,与她交颈相拥,苏宝儿锐利的目光朝他看来,眼前一花,他便已不省人事。
苏宝儿搂着莫鹤生,被压得喘不过气,寨门此时徐徐打开,从中涌出不少看热闹的人。
“还愣着干什么,麻溜地把这两人打包扔出去!”
她心中暗暗庆幸,还好找洛荷衣要了强效迷药的配方,此药果真是防身利器不二之选。
寨中众兄弟围着莫鹤生细细打量,谁也不敢动手,怕玷污了美人。
“这就是莫鹤生?长得可真俊啊。”
“宝儿,你和这莫公子不是朋友么,少当家为什么不见他?”
“对啊,而且你出手好下三滥哦,出去可别说是我们桃仙寨的人。”
苏宝儿:“……下三滥怎么啦,有用就行!”
最终,谁也不好意思拿脏手去碰莫鹤生身上的鎏金宽袍,还是苏宝儿看不下去,叫人拿来担架,凭她自己的小身板把莫鹤生扛上了担架。
“这个,没收。”她指挥众人把莫鹤生抬下山,自己则收了那造型奇特的革牌,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
莫鹤生被打包扔下去后,苏宝儿依然不得好过。
她看着自己被改得一片狼藉的桃石阵,杀了莫鹤生的心都有了。
她冲回寨里,翻出常茗那本《神机百工》,对着书哭丧着脸重新改阵,而且得改一个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阵,这哪里是一两天就能改好的,年纪轻轻的她又要熬夜掉头发了。
谁料没过两天,莫鹤生又来了。
这回他们没明目张胆地再闯桃石阵,而是另辟蹊径,爬上了桃仙寨的西面峭壁。
峭壁上乱石密布,峭壁下是深不可测的沅沙江流,峭壁光滑陡峭,防守也稍微薄弱,但并不代表没有。
莫鹤生在快登顶时,牵扯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那块石头上绑着一根透明纤细的鱼线,即便莫鹤生眼疾手快割断了那根线,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根线牵连到寨里,系了一大串铃铛,当日正好是苏宝儿负责西面防护事宜,哨岗的铃铛吵得她脑袋疼,她丢开《神机百工》,翻身去抓扰她看书的罪魁祸首。
结果她一探头,就和一条腿已经翻进寨墙的莫鹤生打了个照面。
莫鹤生尴尬地朝她笑了笑。
苏宝儿抱着手臂,低头看了看寨墙上的鹰爪钩,复又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妹妹,下面是沅沙江,会没命的。”
“我看你一点也不怕死啊。”
苏宝儿一掌用力推了把莫鹤生,莫鹤生没料到她竟真动了真格,整个人后仰时又被苏宝儿抓住了领口,往前扑了过去,和苏宝儿拥了个满怀。
苏宝儿一个踉跄,差点没从梯子上翻下去。
莫鹤生抱着她,双臂不由地用了些力,笑意不自觉染上眉梢,他在她耳边轻道:“看来,宝儿姑娘,是存心要占在下的便宜。”
苏宝儿白眼一翻,以掌为刀,击在他的后颈:“我可去你的。”
***
第二次闯寨失败的莫鹤生,并不像第一次那样被扔在桃仙山山脚,这回,他被扔到了一艘飘在江上的小船上。
他揉着后颈,挣扎着醒来,只觉得周遭摇摇晃晃,艰难坐起身后,他才发现自己早不知顺着流水,飘到了离桃仙寨十万八千里的何方。
这一来二去,当真是激起了莫鹤生的好胜心。
他再次卷土重来。
这回他们绕着桃仙山钻研许久,发誓必要找到桃仙寨人自己的上山路。
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发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背着几张兽皮往桃仙寨上走。
一问才知,这姑娘是附近山上猎户的妹妹,常向桃仙寨售卖兽皮。
小姑娘听闻他们是桃仙寨的客人,欣然同意带他们一同上山。
莫鹤生揉了揉后颈:“小妹妹,我这段时间总是头晕,这路不好走,你能牵着我吗?”
身后的日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主人,他怎么不知道主人最近容易头晕。
“少庄主,属下可以扶……”日进的话没说完,就被莫鹤生一记眼刀给斩断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儿,同意了。
她的小手乖乖巧巧握住他的大手,柔若无骨,莫鹤生心中一动,不禁握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