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儿抽出压在书下的几张设计图,细细观赏。
这沓义手的设计图已经比在万蝶谷见到的那张完善了许多,其中的齿轮、螺丝、钢条等等设计都极为巧妙,时有让她惊为天作的设计巧思。
“常茗前辈若是戴上这个义手,跟常人怕是也没什么两样。”
“但却回不到他的过去了。”莫鹤生合上书,目光落在苏宝儿手中的设计图上,微微有些落寞。
苏宝儿问:“何时能见到成品?”
“已经……”常茗的义手早就已经做好,放在工坊里了,他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他那七窍玲珑心多想了一层,溜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已经在备材料了,有空再做。”
“这样啊,可惜了。”苏宝儿面露失望。
莫鹤生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苏宝儿攥着设计图挡住脸,假装还在认真研究,莫鹤生的眼神就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简直要在她身上烫出两个窟窿来。
苏宝儿大脑飞速运转,又想出一个赖在这里的理由:“你这里有好多书我都没看过,可以让我看看吗?”
莫鹤生的眉毛微乎其微地上挑了一下,他宽袖一挥:“姑娘自便。”
说完他铺开宣纸,在笔架上拿了支毛笔,练起字来。
苏宝儿早已蹿入密密麻麻的书架中不见了身影,书案上的烛台火苗渐弱,莫鹤生伸展了会儿腰背,轻叩两下桌面,日进斗金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给书斋各处灯盏换烛。
“少庄主。”日进从某个角落里探出头,轻唤了一声。
莫鹤生抬头望了一眼,搁下笔,朝日进的方向走去,便见苏宝儿窝成一团,在一张毛毡上睡得很沉,脑袋边还躺着本话本子。
“要叫醒吗?”日进问。
莫鹤生弯下腰,想要摇醒她,手伸到半空中,苏宝儿忽然翻了个身,似是做了个好梦,甜甜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朵浅浅淡淡的梨涡。
他的手戛然顿住。
他目光注视着她唇边的梨涡,缓缓摇了摇头:“你们出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夜深了,你们留一个就好。”
日进斗金依言离开,莫鹤生替苏宝儿拿来一条毯子,半蹲在她身边,轻手轻脚地帮她盖上。
公主笑起来的时候也有梨涡。
他的目光渐渐从苏宝儿的梨涡移到她的唇。
少女的唇像樱桃一般饱满又水润,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万蝶谷幻境中那个意乱情迷的吻。
莫鹤生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强迫自己将那些微妙的旖旎的画面甩出脑海。
他站起身,吹熄了苏宝儿身旁小桌上的烛火,回到书案前继续完成刚才未完成的那幅字。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席卷而来,他揉了揉眼睛,以掌风震灭书斋内的全部灯烛,疲倦地躺在书案边的睡榻上,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本该在毛毡上睡得正香的苏宝儿口鼻覆帕,在黑暗中忽然睁开眼。
这迷香对莫鹤生的作用当真有点慢啊。
她蹑手蹑脚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顺着书架一路爬到睡榻边,扒在莫鹤生身旁,用手指戳了戳了他的脸,莫鹤生睡得很沉,一点感觉都没有。
月光顺着轩窗缝隙照进来,莫鹤生的衣襟依然是敞开的,苏宝儿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往下移,她抿抿唇,尽力克制自己,但还是没忍住又戳了戳他的胸肌。
莫鹤生这个人,看起来清瘦,其实有料得很,胸肌硬挺,手感极好,应是常年习武才能练出来的身材。
就凭刚才那一掌震灭书斋内十几盏烛火的功力,莫鹤生的实力怕是未必如他所展露的那样,打赢全靠奇技**巧。
她确认莫鹤生已经彻底睡死,替他拉好衣服,借着月光开始摸黑在书案附近乱翻。
知闲山庄在武林中,被誉为“机关宝山,藏珍之阁”,一个“宝”字,一个“珍”字,顾名思义,意味着这里藏了无数好宝贝。
她白日在知闲山庄里乱转,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到处镶金缀玉,遍地奇珍异宝,富贵程度不亚于皇宫,而且随处可见机关阵法,精妙程度不亚于机关老祖青城山的三十六峰。
但是,这些必是皮毛。
莫鹤生虽凭靠他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挣钱脑子闻名江湖,但他那双巧手才是千金不换的至宝。
他随手做的一件武器,一件玩物,放到市面上都难以估价。
武林中不乏有侠客壮士为求他亲制一把趁手武器,而以命相换。
但是,这一整天下来,她不仅没有看到莫鹤生做的精巧玩物,连他的工作台都没有看见。
荼晚居士常茗还有一个专门的工作坊,堆满了各式材料器具,怎么不见莫鹤生也有这样一个工作坊。
她观察了许久,觉得这个地方必定在闻鹤书斋中,且一定就在书斋的石壁之后。
可她翻遍了都没找到入口,莫鹤生竟然也就随她乱翻,完全没有紧张神色。
难道她真的找错了?
好可惜,若是能看一眼机关大师的工作台,那这一趟知闲山庄就算来值了。
莫鹤生这个睚眦必究的小气鬼,必不会让她正大光明地一饱眼福。
她翻到案头一册书,书中有一页凸了出来,她抽出其中那页稿纸,见是幅女人画像,她心中不禁一顿,莫名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莫鹤生竟然偷偷画美女!
她不自觉鼓起腮帮子,拿着画挪到窗下,就着月光仔细端详,这不细看不知道,一细看吓一跳。
师父!?
这眉心一点红,两条玄晖索犹如灵蛇的女人,不是宋音又是谁?
等等,不对。
她眯起眼再看,发现这画中女子除了眉心红痣外,好像整张脸都是她苏宝儿的脸。
而且画中女子似乎置身雨中,身上穿的衣裙依稀能看出,是当初庐陵城外雨夜她身上破破烂烂的那件。
苏宝儿连忙把画稿夹回原位,彻底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见了!
那夜,他看见她使玄晖索了!
她匆匆把她动过的东西归位,从窗户跳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过门口昏昏欲睡的日进,往盛桃所在的院子一路狂奔而去。
大事不好!
她一巴掌抽醒四仰八叉倒在**呼呼大睡的盛桃,盛桃脸上本就有伤,被苏宝儿这么一抽,疼得直接坐起,嚎叫出声,并反手就是一拳。
苏宝儿却十分轻车熟路地避开盛桃的拳头,躲在她身后捂住她的嘴。
“谋杀亲姐吗!”盛桃看清是苏宝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桃桃,大事不好!莫鹤生好像知道我是谁了!”
盛桃瞬间清醒:“怎么可能!”
苏宝儿将自己在书斋中看到的画,以及当初用玄晖索在庐陵城外杀死李岩,醒来被莫鹤生所救的事全盘托出。
盛桃傻眼了:“所以我们都这样闹他了,他还好好招待我们不生气,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吗?”
“是、是吧?”
“这该不会是缓兵之计吧?其实他早就已经通知了官府衙门,准备把我俩一网打尽?”
“而且林家老三也在,他功夫和你不分伯仲,就好像特意等在这里一样。”苏宝儿手都已经在抖了,“之前日进还说,那个桃花糕是莫鹤生为了迟早会来做客的我亲自设计的……”
两姐妹对视一眼,盛桃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跳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跑啊!”
苏宝儿闻言,立刻掏出一把剪子,轻车熟路地把床单裁成两块方形布,两个人开始翻箱倒柜,把房间里能用的能卖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一分为二的床单上。
***
次日清晨,天方破晓,窗外亮光蒙蒙,还带着夜暮的昏暗。
一夜无梦的莫鹤生按着额角,从榻上坐起,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眼不远处大敞的轩窗,收回目光舒展了下身体,复又看向那扇窗户。
不对劲。
心中莫名萌生出一丝异样,莫鹤生猛然下塌,往苏宝儿所躺的方向大步走去,毯子揉成一团,静静地躺在毛毡上。
空无一人。
他立刻回到书案前,手刚要伸到书案下方,突然一顿,他警惕地以内力感受四周,以防有人躲在暗处偷看,最终还是将手缓缓置在案上。
书案上的东西的确被人翻过,但是最重要的机关,某人却“巧妙”地全部避过了。
门外有人敲门。
“少庄主,您这么早就起了吗,属下立刻着人去置洗漱盆。”
日进还没走多久又冲了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是斗金。
“少庄主!不好了,鹤归后厨被人抢了!”
莫鹤生还没走到门前开门,外面又有侍女小莹跑来:“少庄主!不好了,盛少当家和苏姑娘都不见了!她们屋子里的东西也好多不见了!”
莫鹤生闻言,头真的有些疼了。
他随众属下赶到鹤归园,鹤归园的大厨们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还有许多人被绑在廊柱下,林默之正在替他们割绳子。
宋大厨见到莫鹤生立刻扑上前来,抱着莫鹤生的大腿声泪俱下:“少庄主,是土匪!山庄里闹土匪了!”
一问才知,苏宝儿和盛桃二人,天还未亮,便面覆黑巾,潜入鹤归园。
鹤归园是知闲山庄的后厨,天未亮,各大厨学徒就要开始一整天的备菜工作,这二人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立刻调转方向,闯入鹤归园,把所有人一网打尽,一排排捆在鹤归园庭院中的廊柱上。
盛桃更是拿着刀,逼着一个大厨做点心,一个大厨烙大饼,还有一个大厨做拿手好菜。
其中有大厨想在做菜途中偷偷放泻药,谁料苏宝儿蹲在灶台前监工,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在搞小动作。
盛桃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可不是唬人,她拿着刀在那大厨赖以为生的双手上比划来比划去,直接就把人吓跪了。
除此之外,她俩还把放在鹤归园的酒洗劫一空,虽不是藏在酒窖里的珍酿,但其中也不乏陈年佳品。
“少庄主,我今天做了整整五十块桃花糕啊!我这辈子手都没那么快过,简直要破此生之纪录啊!” 宋大厨嚎天鬼叫,看来真被吓得不轻,“山庄里怎会闹土匪呢?!”
林默之把众人身上的绳子割开后,走到莫鹤生身边:“二哥,无人受伤。”
莫鹤生沉默地点点头,此时他额间青筋暴起,正被他用手指按着。
“二哥,没事吧?”
“没事,唉,我脑子很乱。”
脑子很乱,算不清楚。
他狠狠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金算盘,这损失心算不成,还能用算盘算。
“报!少庄主,九曲桥有座边缘镶金的小石狮被偷了!看断口,好像是被刀砍的!”
一旁的日进都忍不住了,哇哇大叫:“岂有此理,简直是引狼入室!”
斗金更是跺脚附和:“土匪行径!完全就是土匪行径!”
林默之在旁冷漠接腔:“她们本就是土匪。”
“三公子,您那匹汗血宝马赤风好像也被骑走了!”
饶是冷酷如林默之也绷不住了:“什么?!”
莫鹤生狠狠地从金算盘上的万位档上拨下一颗算珠,握着算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被勒出了红痕。
“苏宝儿,你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