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风月场所、海上护航都是六旗帮暗中的产业,海盗多以家族为单位谋生,不少越州沿海的同姓村落都曾是海盗村,只不过赵海泠受抚后,才归于田海耕作捕鱼。”
苏宝儿想到了之前村口遇到的坏孩子,可见六旗帮重新落海为寇后,依然能对沿海社会一呼百应。
“所以,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六旗帮复起,仍能统领越州百姓,搅动风云?”
莫鹤生默默颔首。
“即便赵海泠不再是六旗帮之首?”
“可他的妻儿部下仍在。”
苏宝儿爬到窗边,撩起湘帘,向外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驶离海面,于江口沿江徘徊。
附近沿岸已无人烟,但仍有不少被越江冲刷后形成的沙洲。
“不,不对。”苏宝儿摇头道,“我不信只靠几个领头人,就能对一州七海百姓造成如此之影响,难道越州的官员,还有你们商会的人都死绝了吗?”
莫鹤生打开药盒盖子,示意苏宝儿过来些,但是苏宝儿正在想事,只好他自己挪到苏宝儿的身边。
苏宝儿见状,盘腿而坐,对着光将头仰起,莫鹤生淡淡笑了起来,替她的脸上药,手指就着冰凉的药膏在她脸上缓缓研磨,说不出的舒适,也说不出的暧昧。
“越州的宗族观念强,凡事皆以宗族之利为先,地方村落不少都只听本地大族耆老的话,官员不过都是摆设,非要说官府的势力,那大都集中在临安。”
“而商会也只管商贸,虽然生意兴盛,但大多的买卖交易都集中于城镇之中,而越州多的是农庄和渔村。”
“再加上,如今倭寇频繁骚扰沿岸,朝堂之上对是否‘海禁’争得面红耳赤,商贸、农耕、渔业皆有受阻,沿海动**只是迟早的事。”
莫鹤生耐心地同苏宝儿条分缕析,苏宝儿听了,不禁扬眉:“朝堂之上有人要海禁?谁?”
“以司徒忠为首的户部官员。”
果然如此。
苏宝儿冷哼一声。
“也就是说,越州这些海寇如同野草般吹又生,其本质原因是僧多粥少。”
越州耕地贫瘠,大多沿海渔村都靠捕鱼为业,一旦实施海禁,多少渔民会破产,无路可走后,又有多少人会聚啸为盗,六旗帮愈壮大,妓院、赌场、黑市这些灰色产业便会愈猖狂。
更何况如今还未实施海禁。
苏宝儿闭上眼,想起了那日她搭救的两名蛋户小孩,想起了他们背着鱼篓羞涩的笑容,想起了他们脏兮兮的小脚丫。
“我看这江边沿岸沙洲众多,为何如此荒芜?”
“都是近些年越江冲刷出来的无主之泥沙地。”
苏宝儿若有所思地道:“泥沙也是田啊,若是人人有田可耕,有鱼可捕,谁还会去当海盗?”
莫鹤生替她上药的手一顿。
他仔细揣摩苏宝儿这番话,只觉她此话有深意,似是在提点些什么。
“累了,我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苏宝儿打了个哈欠,便往莫鹤生身上靠,懒懒散散地好似真的昨夜做了些什么大动作。
莫鹤生任由她靠着他的肩膀小憩,他掀开湘帘,看向苏宝儿之前所看的方向。
沿江是一望无际的荒芜沙洲。
不知看了多久,他感觉到靠着自己肩膀的苏宝儿一路下滑,最后一头枕在了他的腿上,拿帕子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之上,才露出了餍足的微笑。
莫鹤生望着她,垂下湘帘,替她挡住了外边的光亮。
船只悠悠哉在地往回驶去,期间只能听见外头操橹轻摇的击水之声,和偶然几声鸥鹭啼鸣。
“你留在竹清船馆想干什么?”
莫鹤生忍不住问道。
莫鹤生本可以在找到苏宝儿的当时就携其离开,但他没有。
相反,他乔装打扮成普通嫖客,同她在船上演出一场**戏码,就是因为他知道苏宝儿留在此处定有她的用意。
她想搞事。
苏宝儿未睁眼,只是懒懒散散地反问道:“你能找到我,不是因为吴老板吧?”
莫鹤生沉默了。
“阿贵叔,不对,是赵海泠赵帮主去找你了,对吗?”
莫鹤生唇角微扬:“他果然是赵海泠。”
苏宝儿扯开眼上所覆丝帕,喃喃道:“算他还有点良心。”
竹清船馆不是知闲山庄的势力范围,她是被六旗帮拐走的,即便是莫鹤生遇到了吴长友,也不能在一日之内就明确找到她的所在地。
必定是有熟知六旗帮势力的人从旁相助。
“你怎么不一开始就说是他?”
“他说他愧对你,不想让你知道。”
“他人呢?”
“跑了。”
苏宝儿从**直挺挺地坐起身,刚要开口质问,莫鹤生就在后头补了一句:“但我派人跟着。”
“笨蛋”二字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真棒”,苏宝儿朝莫鹤生竖起大拇指,大赞道:“不愧是你,他要是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给大当家交代呢。”
“这回,你该告诉我,你留在这里是想干什么了吧?”
莫鹤生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苏宝儿也不再瞒了:“挑拨离间,分而治之,逐个击破……随便怎么说。赵海泠没了,六旗帮就不像它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铁板一块,敌人若是太强大,那就得从内部分化它。”
“我曾听说过明月夫人和其义子赵绝的风言风语。”想到苏宝儿同他说看见了汪明月和赵绝,便问道,“你昨夜看到了什么?”
“传闻不可尽信,汪明月和赵绝的关系,有搞头。”
莫鹤生有些疑惑地望向苏宝儿。
***
这几日,莫鹤生都是白天在船坞,晚上在竹清船馆。
他砸了大价钱,买断了“小桃红”的每个晚上,还直接买下了江山船的使用权,作为“小桃红”的起居船,衣饰脂粉源源不断地送进江山船内,使得周围的姑娘们好一顿艳羡不已。
一到晚上,那位穿着不显眼,模样却很显眼的贵客便会准时出现在她的江山船上,开出海去,一路笙歌欢笑,缠绵缱倦,好不快活。
而白日里,就见她穿得漂亮贵气,随意挽着头发簪朵花,手里拿着刺绣,一边绣一边在各船上乱逛,时不时逮着人就盯着瞧,像个神经病。
船馆里无论新老姑娘都对苏宝儿嫉妒不已,可偏偏她又是棵摇钱树,老鸨看护她看护的紧,她如何乱逛如何出格,都有人随行护着,却也不拦着。
反倒是起了歪心思的姑娘会被严厉惩治,嘲讽她的会被扇嘴巴子,想动手的则直接扔进海里反省。
这让苏宝儿暂时处于一个安全的环境里。
她曾笑说莫鹤生砸那么多钱是亏本生意。
谁料莫鹤生一点也不生气,而是笑道:“这叫下注,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当夜,来江山船的不仅仅只有莫鹤生,他后头还跟了两位模样俊俏公子,只不过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冷若寒霜。
老鸨见了,热情迎了上去:“哎呦,怕小桃红一人招待不周,另两位贵客可还需叫其他姑娘们伺候?”
那个凶神恶煞地回头看了一眼老鸨,以及她身后一群莺莺燕燕。
“我们这的姑娘可不必风月楼的差,女儿们,快上来见过公子!”
老鸨连忙叫上几个漂亮的,那些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对其进行勾引,凶神恶煞的公子表情才略有松动。
正巧,顶了个认不出原貌大浓妆的苏宝儿从江山船里迎了出来,娇娇媚媚地喊道:“公子,你怎么才来呀,你的小桃红等你好久啦~”
为首的莫鹤生打了个寒颤,特意跳出来恶心她的苏宝儿,目光移向莫鹤生的身后,微有疑惑地偏了偏头,就见那差点沉迷温柔乡的凶神恶煞公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与她两相对视。
苏宝儿:“……”
她刚要迈上岸的脚又缩了回去,苦笑着一路倒退。
凶神恶煞的公子狰狞地笑了起来,对老鸨说道:“不必,就她一个伺候挺好,我就喜欢这种,娇、滴、滴、嘴、还、甜、的。”
最后几个字,这公子已经咬牙切齿了。
说罢,他便撞开挡了前面路的莫鹤生,大步迈上船,把船踩得剧烈一晃,险些翻了过去,然后他便粗暴地一掀舱帘,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接着就听见“小桃红”在里面尖叫大喊:“救命啊!非礼啊!啊啊啊我错了,你别过来!”
“你不都是小桃红了吗?错什么错,装什么装?”里面那公子直接扑了过去,把“小桃红”直接按在了**,从湘帘上的影子能看出,里面是一顿鸡飞狗跳。
“好、好激烈啊……”老鸨揪着手绢在岸上发抖,她开着船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残暴的恩客,被她叫上前来的几个姑娘都害怕地往后退了下去。
莫鹤生在岸上一顿无语,示意那默不作声的劲装公子跟上,老鸨连忙拦着:“这位公子也上去吗?船上可就只有小桃红一位姑娘呢。”
“她一个人伺候就够了。”
莫鹤生担心船内的情况,已经登上了船,只剩下岸上一个冷面公子,他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老鸨,只说道:“钱会给够。”
老鸨后知后觉,趁那冷面公子一脚踏上了船,赶紧放了一大盒香料在他手上,讨好地笑道:“还请公子们手下留情,小桃红接客也没多久,怕是受不住,若她不依,就加料,这香点一晚上,绝对有效。”
冷面公子面上透出一丝嫌恶,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拿了香料往船舱内走去。
小小的江山船已经开离海面,四人的影子在湘帘上交叠显现,船更是摇得快要散架,里面“小桃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让岸上一干人等看得瞠目结舌。
老鸨暗自喃喃:“见过一对二的,三对一的,可还真是头一回见一对三的。”
她身边的姑娘也看呆了,说道:“不愧是有钱人,真会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