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赵绝语调一扬,冷笑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张狂,最后竟是笑得直不起腰,捧腹大笑起来,他的脸从阴影中显露了出来。
苏宝儿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
赵绝不愧是曾经的名角,即便生长在海边,皮肤依然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皙。
一个男人,生的眉清目秀,丹凤眼凌厉上挑,显得又邪又妖。
只不过如此姣好的面容,却有一道长疤。
那疤就落在眼下,细细长长,虽不狰狞,但破坏了美丽容颜的完整性。
“我都还没准备动她,她竟想先杀了我?”赵绝讥讽的语气逐渐转为阴冷,“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她是义父之妻,我就不敢杀她了?”
“桀桀桀……”客座上的朝天辫小孩也笑了起来,“那就杀了她,反正她也没用了。”
那小孩的笑声十分尖锐,提到“杀”这个字眼的时候竟是手舞足蹈了起来。
苏宝儿望着那个孩子,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但是心中只余一阵恶寒。
“是啊,有了阁下后,汪明月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颗废棋。”
阁下?
苏宝儿心中疑惑,赵绝竟然叫一个身高只达其半腰,坐在椅子上连脚都触不到地的小屁孩“阁下”?
他的声音也是小男孩的声音,带点奶音,但笑声又着实尖锐刺耳,和赵绝一样,一股子邪气。
那小男孩忽然看了过来,破空传来“嗖”的一声,苏宝儿心下骇然,第一反应是偏身下躲,但第二反应则是慢住身形,让破空而来的暗器擦脸而过。
暗器钉住了她肩上的衣服,其力道之大竟带着她向后翻到,随后她整个人便仰倒着,被钉在了地板上。
“你这手下好没规矩,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孩子露出了下半张脸,婴儿肥的脸庞上挂着一张尖牙鳞次栉比的嘴,一咧开就像鲨鱼的血盆大口一样恐怖。
苏宝儿装作笨拙地挣开暗器,肩上的衣服破了个大洞,她偷偷看去,竟是一枚尖长的小短剑。
这种小短剑有点像峨眉刺,但比峨眉刺更扁平小巧,手柄上还有一圈红色的装饰。
“属下知错,帮主饶命!”苏宝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赵绝嗤笑了一声,骂道,“还不快滚。”
苏宝儿连滚带爬地正要离开,忽见赵绝拔出一柄长刀。
她不由自主地放慢动作,瞳孔微缩。
是凤归!
只听赵绝对那孩子说道:“阁下,瞧我这新得的好刀,削铁如泥,着实趁手。”
“好刀是好刀,但是看样式应是女人的刀。”
苏宝儿瞥到赵绝的脸色一僵,似是很讨厌被人说喜欢“女性化”的东西。
“女人哪会用什么刀,这叫精致典雅。”
苏宝儿刚挪到门口,便和一女子打了个照面。
此女身着鹅黄色的衣裙,梳有双髻,正是她之前在六蓬船上看见的,汪明月的贴身侍婢。
“帮主,这是大夫人给您准备的斗篷,春寒易着凉。”
刚才还一脸狠戾要杀人的赵绝,见到此女子竟突地变脸,笑得如沐春风,竟有魅惑三生之容:“还望芳洛姑姑替我谢谢母亲。”
苏宝儿离去的时候,芳洛留在里面不知和帮主说了什么,片刻之后便出来,顺着搭起的梯子回到了隔壁那艘精致大船里。
那艘精致大船布满纱幔,船舱檐角挂着风铃,随着海风一路发出脆响,应就是汪明月所在的船。
苏宝儿回到原先的小船上,混入群盗之中打牌喝酒,她输输赢赢,时常给周围的牌友一点甜头,大家讲话就开始没了顾忌。
“我要是有帮主那样的容貌就好了。”
苏宝儿眉梢一扬,试探地问道:“怎么说?”
“帮主若非因容色出众,又怎会被老帮主看上,谁不知道义子是假,嘿嘿……”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皆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看来,大家都不是很服帮主?”
“没有大夫人你看谁鸟他。”
“也不尽然,帮主船上的都是厉害角色,大多是曾经水师里的得力将领,我们不过是小喽啰。”
苏宝儿已经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大致掌握了如今黄旗的情况,她所在的这只船是黄旗主副船的护航船,另还有甲到癸十只战船,子到亥十二只普通船逡巡在海域各处,加起来人数近万。
这仅仅是一旗之人数装备。
她扮演的独眼汉是护航船的大副,船长早前去联络其他旗的帮主了,不在船上,所以独眼就是如今护航船的代理船长。
大家敢在独眼面前吐露心声,说不喜欢帮主,很大原因也是独眼本身是赵海泠的前手下,更偏向汪明月,所以在船上常受身为赵绝心腹之一的护航船船长排挤。
如今船长不在,大家便顺着独眼的意说话。
反倒是让苏宝儿获取了不少情报。
天已黑尽,众人在船上开完宴会,大多酒醉不醒,苏宝儿看向海面上一抹孤影,轻轻吹了声口哨,那黑影便悄悄地飞到了她的手边。
是一只青鸟。
这是莫鹤生特意养来海上传信用的灵鸟。
苏宝儿放飞了带着信的鸟后,回到船舱关押独眼的杂物单间,酒缸摇摇晃晃,还时不时传来呜呜声和撞击的声响,苏宝儿冷脸掀开盖子,便见酒缸中真正的独眼看到她的模样,仿佛见了鬼一般。
苏宝儿雷霆出手,再次把人砸晕,后又洒下一堆迷粉,重新封上了酒缸。
她打开事先藏在这里的包袱,翻出早已准备好七彩霓裳腰带和人皮面具。
这面具是汪明月侍婢芳洛的脸,她早已备好,只不过没有准备芳洛今天穿的那件鹅黄色衣裙。
她易好容貌,一身黑色劲装,潜出护航船,就着七彩霓裳跳下船,在船壁外**到主船上,再连跳上汪明月所在的副船。
副船上纱幔多,好藏身,她又一身黑,仿佛混入了黑夜之中。
船上多女子,但此时大多已经就寝。
巡逻的男人三三两两,虽不乏练家子,但普通人居多。
她扒着船壁观察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芳洛。
她抛了个石子到船上,芳洛听到声音,警觉地亮出匕首,朝苏宝儿的方向走来。
芳洛刚一走近,苏宝儿猛地洒出迷药粉末,捂住芳洛的嘴,把她整个人搬出副船,挂在船壁上互换衣服。
等苏宝儿换好了芳洛的衣服后,她将芳洛绑缚在一块木板上,又塞了几块干鱿鱼到她怀中,割断彩线,直接将她扔下了船。
而苏宝儿则翻身上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朝汪明月所在的房间走去。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汪明月的房里忽然飘出一句歌声,随后琵琶声渐起,苏宝儿站在房门外听得入迷,在听到“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时,心口不由地一酸。
好一首《琵琶行》,竟能弹唱得如此引人入胜,扣人心弦。
“芳洛,替我将琵琶收好。”
苏宝儿心中一慌,但面上却透不出分毫,只应道:“是,夫人。”
她进入房中,掩上房门,微微垂眸走近。
这是一间熏香缭绕的女子闺房,墙上挂满诗词字画,光是她左侧墙壁上便挂了三张不同样式的古琴。
汪明月抱着琵琶坐在榻上,苏宝儿朝她走去,伸手接过琵琶,却是不动。
“怎的不动了?”
那当然是因为不知道琵琶要怎么收啊!
苏宝儿嚅嗫片刻,汪明月笑道:“可是有事要说?”
苏宝儿这才抬眼看向汪明月,岁月似是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生得又端庄又英气,她穿着明黄嫩绿交织的齐胸襦裙,胸前一片丰腴莹洁,让苏宝儿看得都小脸一红。
真是个看起来优雅皓洁,人如其名的女人。
“芳洛?”
汪明月见苏宝儿愣着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苏宝儿学着芳洛的声音说道:“夫人,奴婢今日去帮主船上,看见一人。”
汪明月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指缓缓搭在扶手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什么人?”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扎着朝天辫的小孩。奴婢听见帮主叫那小孩‘阁下’,说是有了他,夫人您就只是一枚弃子。”
汪明月“哦”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是吗,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就是下午去送斗篷的时候,也不是奴婢听到的,护航船的大副独眼心系夫人,是独眼告诉奴婢的。”
汪明月踱步来回走动,似是在思索什么:“那你下午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说?”
“奴婢心中害怕,再三斟酌才确定说的。”
苏宝儿抱着琵琶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微微垂眸,心脏仿佛悬到了嗓子眼。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情报的真实性,她还补充道:“那小孩还会用暗器,使得是像峨眉刺一样的手里剑。”
苏宝儿话音刚落,脖子上便抵住了一枚短剑。
那剑的尖端已经割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肤,渗出了血珠。
汪明月竟早已不知不觉地踱步到了她的身后。
“是嘛,”汪明月的声音婉转轻柔,“是这个模样的手里剑吗?”
苏宝儿骇然,她微微扭头,汪明月手中的短剑竟和那小孩使的暗器一模一样,都是菱锥形的扁刃,手柄顶端呈空心圆,连接的手柄处有一圈红绳装饰。
“芳洛在哪儿?如若妄动,我便割破你的喉咙。”
汪明月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