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秘事

清心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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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鹤生就那么倒在沙地里。

平日里,他总是一身白衣,高洁犹如高岭之花,是任何尘埃都不应亵渎的清贵之人。

此时却倒在泥沙血泊之中,任由尘土玷污了他的衣角。

那侏儒震碎了莫鹤生的手臂,甩开时挑破了他袖中所藏的乾坤袋,袋中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了一地,咕噜咕噜地滚到四面八方。

苏宝儿手脚并用地扑回莫鹤生身边,她捧着莫鹤生满是血污的脸,哭着喊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苏宝儿的心是那么的茫然。

就像是飞火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花,把她炸得七荤八素,无所适从。

她怀抱着莫鹤生,将手抵着他脖间的动脉,那跳动微乎其微,甚至越来越探不到他的气息。

“不可以,不能连你都离开我。”

她低下头,拿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右手握着他那只还未碎裂的左手,想要将内力渡给他,可是只要一动了渡人的念头,体内经脉真气一经运转,她便痛到无法呼吸,连支撑住莫鹤生的力气都散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我亲近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拼死来保护我?”

“我不配,我不配你们这样对我!”

她抱着莫鹤生喃喃,心口绞痛到哽咽连连,那般撕心裂肺,那般悲愤填膺,像是一团火,在她身体里熊熊燃烧。

“天煞孤星,莫过于此了吧。”

身后传来阴桀桀的笑声,那人在苏宝儿身后抬手起势,企图给她以致命一击。

可就在他要落掌之时,苏宝儿忽然仰天长啸,真气内力从周身爆开一个气旋,竟直接将那侏儒击飞了出去。

苏宝儿缓缓回头,披散的头发随着气旋向上飘扬,脸部四周绽开一根根青筋,眸色渐红,似有滔天火焰在眼中燃烧。

“你才是真正的杜崎?”

已经长成成年人高低的倭人侏儒站立身形,望着眼前几近走火入魔的苏宝儿,不知为何心底微有一丝发怵。

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咧开满嘴的细牙:“小丫头,很聪明嘛,不错,绣衣使者地长使,杜崎,就是我。”

苏宝儿讽刺地弯了弯唇角:“谁能想得到,大内第二高手,竟是一个倭人,难怪梅星川都奈你无何。”

她指了指地上那具已经干枯的尸体:“那这个人是谁?”

“自然是用我‘斗转星移’秘法**出来傀儡,为的便是替我掩人耳目。”

“斗转星移?如此邪法,我只在古早禁书中看到过。”

斗转星移,是东瀛一种邪术,通过其术中的特殊心法,吸取周身人的血肉气力,化为己有,以达到短时间重塑肉体经脉的作用,但是这种一人体内两套功法的邪术只能起到短暂效果。

修习此功法的人,一般都会被此邪法反噬,变得又矮又小,唯有吸取旁人血肉气力时才会恢复原本的体格。

他们一般会备上好几个精心培养出来的傀儡以供吸食,但是若与其交战,只要一与其触碰,便会被吸走真气内力,变得和那全身萎缩的傀儡一样下场。

刚才苏宝儿与杜崎在岱东岛交战,杜崎未对她使斗转星移,应是当时他的傀儡还未到场,他不过是未完成体,乍然出手,如有差池便会反噬其自身。

“那你得感谢我,让你临死前开了回眼。”

苏宝儿将莫鹤生缓缓放平,轻抚他的面庞,替他将面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然后重新站立起身,抽出凤归,沉默地盯着杜崎。

“是司徒忠指使的你?”

杜崎扬眉。

所有人都以为,倭人乱越,是六旗帮汪明月里外勾结。

可是,谁能想得到,这帮倭人的领袖,竟是天子耳目,绣衣使者,修炼东瀛邪法的大内第二高手。

“九歌的九瓣莲,也是司徒忠命你画的?”

杜崎的脸色愈发阴沉了下来。

“你怎知九歌?”

“司徒忠没告诉你,为什么要画这个图案吗?”

杜崎手握那傀儡的判官笔,指节因神经极度的紧绷,而嘎吱作响。

“九歌,当年分立朝野四海,以护天下太平,世间正道。”

“你说,司徒忠是不是怕死了?怕九歌的亡魂又重新回来,所以才用如此龌龊手段,想引蛇出洞,斩草除根?”

苏宝儿的面容过于阴恻可怖,周遭的气旋越扩越大,竟是已滔天的威压,压得杜崎不禁退后了一步。

“你是什么人?”

“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苏宝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今我九歌之人,便替天行道,屠你个片甲不留!”

“好大的口气!”

杜崎脚下一踩,竟直接在沙地中踩出一个巨深大坑,再一闪人已到了苏宝儿面前,判官笔直指苏宝儿眉心,可判官笔往前一戳,竟是戳到一个幻影,苏宝儿人已闪现到了他的身后。

苏宝儿凤归已出,本以为此招必中,但是杜崎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形态弯折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肌肉像水一样柔软,凤归就这么因他又快又离奇的扭曲姿态,被夹在了他的腋下。

杜崎回手一掏,苏宝儿不得不放开刀柄。

“在见过你的震寰斩后,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有机会拿刀吗?”

杜崎的判官笔连连朝苏宝儿命门处猛进,苏宝儿竭尽全力拉开距离,那判官笔竟直接勾住了她的腰带,将她放有七彩霓裳的腰带一整个挑了下来。

“刚才你不是很牛气吗,现下卸了你的武器,我倒要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来!”

杜崎一把钳住了苏宝儿的手腕,本就在外泄的真气像延绵不绝的水流,突然开始往杜崎的身上蔓延而去,苏宝儿拼命咬着下唇,以抵御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以至于她的唇角都被咬破,血滴一路流至下巴。

杜崎在狂笑。

他从未吸收过如此雄厚霸道的真气,苏宝儿的气与力似乎完全被他压制,并源源不断地被他吸收,他正得意间,笑声忽然戛然而止。

苏宝儿另一只衣袖中的红色长绫犹如鬼魅,破空而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地而行,绕到了杜崎的身后,金色小球连点了几下他后背心俞穴。

“我说过,你这邪术我在书上看过。”苏宝儿冷道,本来已经流逝进杜崎真气又被强制抽出,霸道回流进苏宝儿的体内,“我推得出此功法的阻穴在哪儿。”

杜崎心中大惊,试图挣扎,但二人气力相连,犹如胶漆一般紧密,不过苏宝儿终归只是对斗转星移一知半解,他才是最懂此功法的人。

杜崎立刻调转真气,猛然朝二人纠缠的手臂上推了出去,一大股凶猛的真气瞬间涌进苏宝儿经脉之中,苏宝儿的身体根本无法突然受住这样的内力输送,立刻遭到巨大反噬,经脉似是要寸寸爆裂一般撑得她目眦欲裂。

杜崎趁机一掌推出,苏宝儿被击飞至莫鹤生身旁,连连呕血。

身体里仿佛塞进了一团不断膨胀得气体,在冲撞她的经脉,侵蚀她的肺腑,如若她再不消化这团霸道的真气,她必定爆体而亡。

她倒在地上翻来覆去,犹如千万只虫子蚀心的疼痛,她伸出手,勾住莫鹤生的一根食指,可是莫鹤生已然失去了意识,生死不明。

“莫鹤生……莫鹤生……”

苏宝儿吐着血,泪流了满面,原来弥留之际。她唯一的念头竟是——

你不要死。

我还没有告诉你。

“莫鹤生!我是琛儿,我是你的宝庆啊!本公主命令你,不许死!”

她勾着莫鹤生的手指,无助地呢喃着,眼中烈焰般的火红一寸寸地消退了下去。

忽然,她腹部受到一击重踢,迫使她往一旁滚去。

她还没缓过来,头便被杜崎踩在了脚底下。

她奋力去抗衡,头颅却被狠狠地踩在沙子里,杜崎手指舞转着判官笔,一脚又一脚地踩踏着她的头。

“不是说我是将死之人吗?怎么,现在这么被我踩在脚底下了?哈哈哈哈!”

“你若之前不那么嚣张,我兴许还能给你个痛快。现下,我改变主意了,看到那具傀儡没有,你也会变成那样一具干尸,他就是你的下场。”

苏宝儿挣扎着像砧板上的鱼肉。

杜崎哈哈大笑:“恐惧吗?后悔吗?谁让你这么会找死呢?”

苏宝儿的头颅不断被撞击,鲜血从口鼻中流淌出来,她无助地去看莫鹤生所在的方位,但视线却被一本书阻隔。

那是从莫鹤生乾坤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之前青城山道士俞典华在万蝶谷送给她的,明诚真人所著的《清心经》。

她之前将此经落在了知闲山庄,似是辗转落在了莫鹤生的手里,由他替她保管着。

忽然一阵海风吹过,吹起了此经的书页。

此经是天师道真人们用来调息静气的心法武籍,并非什么上乘秘籍,苏宝儿当时因为沉迷修习万蝶谷的易容术,并未有什么功夫打开这部《清心经》,只是一直揣在身上。

这回海风吹拂,书页被吹得快速翻页。

书页之中是一个小人,上面用黑字标注着人体的十二经络和一百零八处要穴,一股标红的气流在经络要穴之中游走,随着翻页速度的逐渐加快,那股红色的气流仿佛流动了起来。

她眼看着那气流在经脉中的游动方向,气息也不自觉地跟随着运转,那股躁动霸道的真气仿佛被这海纳百川的包裹了进去,逐渐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体内那已如沉疴般互相冲撞的两团内力,在此奇异精妙的清心经功法中竟真正地交融了起来,这种交融不是之前洛景棣那种依靠穴位扎针,强行冲开经络的交融,而是如冬日的暖阳一般,温柔舒缓地,融合了起来。

疼痛渐渐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身体内悠悠运转的真气,如阳光照射下的大海,波光粼粼,万里和煦。

“啊啊啊啊——”

她爆喝一声,真气外放,直接将杜崎掀翻至数丈之远。

杜崎还没来得及反应,苏宝儿双袖之中所藏的玄晖索已出。

两条犹如烈焰般的长绫飞舞而出,可却并非柔软,而是犹如两柄无限延长的大刀。

震寰之第三刀——阴阳绝。

有史以来第一次,震寰斩以无刀胜有刀的形式,通过两条丝滑柔软的红绫使了出来。

薄如蝉翼的冰丝犹如世间最锋利的利刃,挥然斩去。

世间万籁俱寂。

飞沙静止,层林碎裂,石破天惊。

唯有苏宝儿长绫飞舞,悬于半空,宛若仙人临境,漠视着这碎裂的山河。

她不知道,她身后手臂已毁的莫鹤生,在意识混沌之际,睁开了眼。

他艰难遥望着苏宝儿娇小又冷淡的仙人之姿。

喃喃道: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