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顺苦涩地冲玄桃一笑：“方才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玄桃嘴角一抽：“我、我才不是姑娘！”
她低头看了眼胸口，明明也不是很鼓，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那就公子罢。”
王德顺没心思争论玄桃的性别，悠悠说道：“地契倒是没什么，给出去了就给出去了。”
“赋税太重了。”
“他们就是不来抢，我也打算今年去县里找位士绅老爷把田卖掉的。”
“没了田地，日子就能过的轻松些。”
“关键是现在，还背上了十两银子的债啊！”
他连连摇头，佝偻着身子坐在那里。
原本还挺硬朗的身子骨，似乎一下子垮了似的。
玄桃是个杀手，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对种地交税的事情丁点不了解，根本没听明白。
她疑惑问：“王老伯，你糊涂了吧？卖了田地，怎么能更轻松呢？”
“两位公子想必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
王德顺羡慕地看了李政和玄桃一眼，低声解释道：“士绅老爷们蒙朝廷恩典，是不用交田赋的。”
“官赋十抽四，老爷们只收两成。”
“而且给老爷们种地，也就成了老爷们的奴仆，不用摊人丁税。”
“这样算下来，没田自然比有田日子过得好些……”
王老汉所言，正是大周荒诞又真实的社会现实。
在大周，身上有功名的人，就拥有特权，可以每年免去一部分赋税。
朝廷退下来的官员，朝廷也会给一些田地，不用交税，他们就成了古代特有的“士绅”群体。
还有李姓皇族——亲王、藩王以及跟皇家沾那么一丁点关系的亲族——不仅不用交税，还能每年从国家领俸银。
士绅特权，皇族特权，这就是古代税制的弊端。
一个古代王朝建立之初。
为了稳定民心，通常会分派土地，将田地分给天下穷苦百姓。
拥有特权的士绅豪族，为了能拥有更多的财富，就会想方设法兼并百姓的土地。
古代农业生产力十分底下，一亩田产不了多少粮食。
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农民收获之后，交完各种苛捐杂税，剩下的粮食根本吃不到第二年秋收。
青黄不接，就只能跟有粮食的地主，士绅去借，等收了粮食再加倍偿还。
一年接一年，恶性循环总有还不上的时候，还不上粮食，就只能拿田地抵债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主动出手，想很多办法往外放贷。
就比如王光耀遭遇的这事儿，想都不用想，赌坊背后一定是某个士绅或者大地主。
开赌坊忽悠穷人。
输钱、借钱，还不上钱了再拿地契抵债，这都算比较温和的，要脸的法子。
更有甚者，还有勾结地方官员明抢的。
土地被集中在士绅手中，他们又不用纳税。
久而久之，不光农民不好过，朝廷也会越来越困难。
原本一千个农民有田，一千个人交税，如今只剩下五百了。
粮税只会越收越少，国库空虚。
国库空虚怎么办？
提高税收力度。
于是这剩下的五百个农民日子更难过了，然后就出现了非常奇葩的现象。
士绅们招招手说：“把地卖给我吧，地还是你来种，朝廷收你十成四，我只收你十成二。”
不少农民迫于生计，选择卖地避税，于是朝廷能征的粮税变得更少，恶性循环。
大周王朝已经历经风雨四百年，土地兼并的问题早就已经非常严重了。
历史方面的知识李政上中学的时候了解过一些。
但他是个特种兵，前世大多数时间都在训练和执行任务。
不经常用到的知识，注定会随着时间淡化、深藏在脑海深处。
直到今天亲眼见证王德顺一家的“实例”，脑海中关于这些概念的含义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他心中瞬间明了，如今大周困局的症结，就在这不合理的税制上！
这一点，必须得到纠正改革。
税制不改，其他方面做再多努力，也是徒劳！
“唉……”
想到这里，李政重重叹了口气，想要挽救大周，任重而道远！
“公子！”
突然，王德顺看向李政，十分歉疚地开口说道：“你这马，老汉恐怕不能照料到它痊愈了。”
“老汉我，也没银子能退给公子了。”
“只能给公子磕几个头，求公子心善，原谅我一家老小。”
王德顺跪在李政面前，咣咣磕了几个响头。
“唉，老伯不必如此，二两银子算不得什么，我原本也没放在心上。”
李政连忙将王德顺扶起来，问道：“只是你说不能照料到痊愈，又是为何？”
王德顺眼角耷拉着，委屈地落下两行泪水，双手十指敲在一起，摇头道：“十两银子啊！”
“这债一背，我一家人这辈子也翻不了身！”
“老汉我打算，今夜带着他们逃离此地，找个别处落脚，兴许还能活得下去。”
“这马，定然是照顾不了了……”
李政皱起眉头，替老人家心酸不已。
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谁料王老汉才说完，就听王光耀挣扎着嚷嚷道：“不行，不能走。”
“我还要娶香莲过门呢……”
玄桃听的直翻白眼。
这叫“香莲”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姑娘，被王光耀这败家玩意儿给盯上了。
王德顺被儿子的话噎得满脸通红，猛地吸了口气，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去摸扁担。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还娶香莲？”
“你拿什么娶人家香莲过门？”
“人家好好的闺女，娶来咱们家做什么？叫她跟着你受罪？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这回王老汉是真急了，扁担抽在王光耀的头脸上也不停手。
王光耀原本都没力气了，被揍的狠了，回光返照一般，又鬼哭狼嚎起来。
王大娘嗷呜一嗓子哭出声，坐在地上拍大腿：“别打了，老头子！”
“再打他就没命了啊！”
李政看着一家人的惨状，摇头不已，给玄桃使了个眼色。
玄桃当即上前，攥住了王老汉的手腕。
“别打了老伯，公子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