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夕闻打通电话后,并没有苛责郭怡臻的连续缺席行为,而是关切地问道:“怡臻啊,我听龚夕照说你这几天都没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龚夕照索性将碗放在桌面,大大方方观察龚夕闻的反应,以便从中窃取些信息。
龚夕闻皱起眉头:“住院了?严不严重?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我傍晚到的,我要知道就直接过去医院看你了。你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我待会儿过去一趟。”
龚夕照脸上原先绷着的矜持与冷漠已全然垮了,就像冰冷的玻璃瓶碎成残损的一片片。等龚夕闻挂掉电话,他已经急不可耐地站起身,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担忧:“郭小姐住院了?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过去。快点,别吃了。”
他心中冉冉升起的担忧暂时将胡乱猜测的羞愧压制在原地。
龚夕闻瞥了眼他那碗几乎没动的米饭,又望向满桌丰盛的菜品:“郭小姐请假了几天,你就没问原因?”
龚夕照怔了一下,略尴尬地吞了口口水,他才不会告诉龚夕闻他怀揣多么自恋的猜想,只能僵硬解释道:“我没有问,我没事管那么多干吗?要尊重别人的隐私。”
龚夕闻笑了笑:“那就尊重别人的隐私尊重到底,你别去了,我去就好。”
龚夕照顿时语塞,憋了半天才说:“反正我现在都知道了,谈什么尊重都来不及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那我肯定要过去,她可是我的……”他想了想,还是只能说出口,“老师。”
龚夕闻见他将弱点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但他没有立刻顺从他的意见,只是用筷子指了指饭菜:“先吃饭。”
“我吃不下。”龚夕照一手插在口袋里,睨着他,“你要吃就快点吃。”
龚夕闻垂眸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嗯,待会儿见了怡臻,我就告诉她,龚夕照听说你住院,连饭都没胃口吃就出来了,对你可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椅子挪动的声响。
龚夕照坐回了原位,面无表情地扒拉碗里的饭。
龚夕闻点到为止,不再纠缠不放,笑着继续完成晚餐。他已经深知,“郭怡臻”这三个字如同束缚住龚夕照一只脚的绳索,虽然绳索很长,龚夕照可以不顾一只脚的桎梏任意驰骋,但只要他扯一扯这端的绳头,龚夕照便会被他拽回来,无论往前跑了多远。
两兄弟吃完饭便赶往医院。
道路朝前延展,汽车平稳行驶,龚夕照觉得烦闷难耐,为这慢悠悠的速度。
好不容易到达医院的停车场,龚夕闻刚将车挺稳,龚夕照便迫不及待下了车。
夜晚的风清冷,在广阔的停车场中翱翔。医院庄严的招牌悬挂在主楼的正中央,泛着炫目的光。
龚夕照下车后,急匆匆朝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站在车边等待龚夕闻。
他不知道郭怡臻在哪个病房。
龚夕闻似有意吊他胃口似的,慢悠悠地在晚风中漫步,快走到住院部主体楼时,忽然转了个弯往回走。
跟在他身后的龚夕照喊他:“你去哪里啊?”
龚夕闻回答:“买点果篮鲜花吧。”
龚夕照虽然急于见郭怡臻,但也觉得空手上去不太合适,于是再度跟龚夕闻亦步亦趋,朝反方向走去。
果篮是龚夕闻选的,好不好看的他辨识不出来,总之贵就对了;鲜花是龚夕照挑的,他并没有学龚夕闻的“暴发户式购物法”,而是根据自己的审美亲自组合了一束鲜花,精心构造的色泽、结构搭配,当店员包装好递给他时,他满意接过。
龚夕闻看着眼前这位亲弟弟如此纯情的举动,既欣喜又忧心。
忧心的自然是--郭怡臻对龚夕照的感觉。
他一向佩服郭怡臻的清醒与理智,对未来规划清晰,凡事思虑周全。只是,如果她持这两把坚盾对待感情,那么如今的龚夕照一定不是她理想的选择。
两人原路返回,这次直接上了楼。
在郭怡臻的病房门口,龚夕照脚步一顿,敛了敛情绪,尽力将满脸的焦急藏匿,以风轻云淡取而代之。
然而在走进病房中,看见缠着纱布的郭怡臻的那一刹,那些建立好的防线却顷刻倾塌。
他将那束精心搭配的花束随手放到病床旁的台面上,朝郭怡臻直直走去,望着她头上的纱布,心疼地问道:“郭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郭怡臻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语气柔和地回答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出了点意外。”她支起身,与龚夕闻礼貌打了招呼。
龚夕照转过头问站在一旁的那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医生,她这个情况严重吗?会有后遗症吗?需不需要手术?”
季皓有听郭怡臻说,她上门补习的那位学生及其哥哥要来探望,因此,他知道来的这两位是谁。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看上去是弟弟,也就是她补习对象的男生,会对郭怡臻表现出如此急切的关心。
“不算太严重,后遗症也没有,手术就更不至于了。”季皓笑了笑,他今晚值班,所以穿着工作服并戴着口罩,看上去确实不像来探望朋友,被误以为是负责她的医生也能理解。他转头望向龚夕闻,摘下口罩,打招呼道:“龚总,好巧,原来你就是怡臻的雇主。”
龚夕照见季皓摘下口罩,认出他就是上回载郭怡臻来家里的男人,顿时脸上一沉。
龚夕闻记人的本领不差,马上想起对方来:“季医生,原来你也认识怡臻啊。”
郭怡臻更是一脸诧异:“夕闻哥,你跟季医生也认识?”
“是啊。”
季皓解释道:“龚总给我们支援队捐过款,是非常良善、正义的企业家。”
龚夕闻浅浅一笑:“不敢当,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还是季医生厚德,业余时间也在做善事。”
还没等两人继续一来一回的恭维,不算宽敞的病房内再次闯入一位探访者。
齐楚楚拎着保温盒走进病房里,见龚家两兄弟在场,不免有些诧异:“咦,你们怎么来了?”
单调的单人病房里,因为四位关系纵横交叉的人齐聚一堂而显得复杂起来。
龚夕照将齐楚楚带到病房门口,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种直觉,如果跟齐楚楚无关,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齐楚楚简单地描述了那晚事件的大致经过,并愤愤:“那些人现在都被拘留了。”
龚夕照原先担忧的神情凝滞成几团愤慨,他诘问道:“当时那个流氓怎么她了?”
齐楚楚抬起手比划示范:“就这样,搂到怀里,当时怡臻姐抬起腿猛地一踢。”
“踢得好!”龚夕照咬牙切齿道,“要是我在,他绝对不会只受到这丁点伤害。”
齐楚楚见龚夕照这反应,虽然愤怒是应该的,可龚夕照的表现显然有些过头,这让她不免诧异:“你什么时候对怡臻姐这么关心了?”
龚夕照满脑子都在构造那夜发生的事,全然忽略了齐楚楚的声音。
原来那晚她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赴了第二场约。
在回复他的信息时,她正在昏昧的灯光中听着音乐。
再然后,她为了齐楚楚挺身而出。
如果那些人再狠厉一些,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怎样的危险吗?
想到这里,龚夕照握紧拳头愤愤冲进病房里,将一脸懵然的齐楚楚甩在原地。
龚夕照贸然折回病房时,正听见龚夕闻在跟郭怡臻说:“找个律师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这些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安排好。”
见到郭怡臻明澈的双眸,龚夕照原先想责怪她逞强的躁动的心蓦然软化。
这一晚病房里的人太多,龚夕照一直找不到太合适的机会表达他急切的关心。其实,那些言语上的关切并不能对她的病情产生直接的好处,更何况郭怡臻看上去也不太像需要几句安慰才能宽下心来的人。
直至离开前,龚夕照也没再跟郭怡臻说上有营养价值的话。
这一夜,当窗外已是一片浓稠的墨色,未合的窗子输送晚风奏乐的声响,龚夕照躺在**辗转反侧。
天花板成了深不见底的窟窿。
即便睁着眼,也能将周围的环境视为荒芜、悚人的街道。
有风肆无忌惮地占据着原属于他的世界。
第二天放学后,在那盏孤灯下奋战作业的他终究没按捺住内心的烦闷,背上书包出了门。
郭怡臻没有想到龚夕照会出现。
半个小时前,齐楚楚送来一壶粥后便出发上班去了;季皓被院领导召去开重要的讨论会。
她吃完饭,正拿着壶子到水池边洗,忽然听见声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见了龚夕照。
两人四目以对,一种独属于两人共处时才有的熟悉感与温适感冉冉升起。
龚夕照见她在洗碗,立刻放下书包朝她走来,接过她手上的餐具:“你把手洗了,去**躺着,我来。”
“没事,我就顺手……”
可龚夕照已经麻利地挤下洗洁精,沾了一手泡沫。
她没再坚持,只对他说:“谢谢。”
龚夕照利落地将洗碗的餐具擦拭干净,放置在干净的台面。他还没有少爷到连洗碗都不会的地步,之前跟同学们到外面聚会,通常是男生负责洗碗筷,他没少参与。
在转身走向郭怡臻前,他又洗了一次手。这里的洗手池狭窄、简陋,没有洗手液或是肥皂,洗洁精是齐楚楚带来的,他的手过了水后,朝四周张望了一圈,确认没有他要找的东西,心里微微咯了一下,没有介意太久,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便作罢。
郭怡臻仿佛猜透他的想法,拉开病床旁柜子的抽屉,取出一瓶免洗洗手液递给他。
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接了过来,挤出一团放在手心,淡淡的花香揉着酒精味,在手掌搓开时,能感受到扩散的冰凉。
郭怡臻这才问他:“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