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臻,”龚夕闻叹了口气,“其实那十万块的事,你算是谢错人了。”
郭怡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
龚夕闻继续说道:“在去年那个时候,如果龚夕照拒绝复读,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万幸的是,他遇见了你,为了让我掏出十万块,他才答应复读。”
郭怡臻蓦然想起她与龚夕照初遇的那一天。白天时,桀骜的他对复读表现出十足的抗拒,但在当晚遇见龚夕闻后,忽然改变了主意。那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沉浸的世界有一团悲伤的漩涡控制着她,让她没有余力去细想,只浅淡地认为或许龚夕照是被龚夕闻所迫。
她没有想到事实是如此。
那一天,阳光灿烂,动车缓缓朝前移动,隔壁座的男生将行李举起来,放在顶部的架子上,随后坐了下来,将双肩包放在腿上,取出平板电脑。
她很少刻意去关注陌生人,可那天不一样。
那时的她已经愁眉不展了好久,只是落在脸上云淡风轻。编排在她生命中的利落、泰然与善良都因为母亲重病筹不出手术费的困窘而被打乱,甚至推翻,她孤身一人要去赴一场危险重重的约,她猜到很有可能会空手而归,所以才会注意到身边这位陌生的男生。
一位看上去家境富裕的男生。
见郭怡臻愣住了,龚夕闻低低一笑:“还有,我知道这个小子喜欢你,所以利用他对你的喜欢,告诉他如果没有顺利上本科,我会让你把十万连本带利还给我,他很争气。其实,如果他没有顺利考上本科,我就该考虑把他送出国的事,花费一定会远远高于这十万,所以,怡臻啊,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十万块对我来说非常值。”
郭怡臻像被龚夕闻了然的目光推了一把,心跳顿时加速,但她还是维持面上的稳定:“无论如何,夕闻哥,你先把钱收下吧,就算抛开龚夕照这一层原因,我们认识那么久,我妈的葬礼上你也帮了我那么大的忙。”
“好吧。”龚夕闻苦苦一笑没再坚持,“你真够坚持,那我先收下,未来我一定还给你。”
郭怡臻应了声:“好。”
“但是,”龚夕闻瞥了眼房间门的位置,“这件事,你先帮我保密,我不想让龚夕照知道。”
郭怡臻理解他的考虑:“嗯,知道了,夕闻哥,你放心。”
两人没在书房里过久逗留,孤男寡女,龚夕闻担心龚夕照多想。
书房门被打开,郭怡臻先出了门,她看了眼手表,这个点前往培训班刚刚好,要再迟点,或许会迟到。
好在今天的进展还算顺利。
她刚走出几步,龚夕照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站在她的面前,表情有些急切:“怡臻,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找我哥是为了什么事了吧?”
龚夕照的神情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认真。
她忽然想起那天两人并肩坐在一地落叶中,她答应他的事。可是,她已经答应龚夕闻暂时瞒着龚夕照。
“抱歉。”她有些惭愧,左右为难,但还是选择了帮龚夕闻保守秘密。
刚才龚夕闻告诉她的事情不少,让她对眼前的龚夕照形成了一种崭新的认识,这种认识追溯回两人初识的第一天,原来有颗种子在当时已经萌芽。
她是个很清楚自己感受的人,只是时常忽略不太重要的情绪,转头去忙一些更有实际意义的事。可这段时间,她越来越显著地意识到,有股越来越磅礴的感情频繁地在她的生活中闪烁,让她在工作时、看书时、解题时,都无法忽略。
感情不是理性的计算,而是感性的在乎。跟他在一起的许多瞬间,即便没有产生实际价值,她也不再认为那是纯粹的浪费时间。
龚夕照没有怪她,只是有些焦急:“算了,我自己去问他。”说完,他转过身要朝书房走去。
“夕照。”她忽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
龚夕照感觉到她的动作,回过身,笃定地说道:“怡臻,龚夕闻是我哥,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将一系列不寻常的发展联系到一块,龚夕照不可能不多想。
“我不是阻止你去找他。”她也阻止不了,“我是想跟你说件事。”
龚夕照站定,目光中的焦急被抚平了一些:“你说吧。”
他以为,她要在他亲自问龚夕闻之前坦白两人刚才的对话。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忽然在郭怡臻的脸上看到交织着闪躲、笑意与微微为难的神色。
然后,他听见她用极轻的声音对他说:“我发现,我最近好像,越来越在意你了。”
又是一句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她在片刻的错乱间,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目光转回他的脸上,与他短暂地对视几秒后,她匆忙地说:“我兼职那边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龚夕照目送着她疾步离开。
他忽然觉得有种脚踩浮云的虚无感,时刻都可能跌倒失重,从这场梦中醒来。
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龚夕照像被惊醒,但依旧在一样的情景中,他回过头,望向手上提着郭怡臻带来的那个布袋的龚夕闻。
龚夕闻见他呆立在门口,狐疑地问:“你在干吗?”
龚夕闻的目光落在那个布袋上:“怡臻带了什么给你?”
“没什么。”龚夕闻镇定自若地朝楼梯处走去。
龚夕照跟在他的身后,佯装已经无意管那袋子的事:“你知道刚才怡臻出门的时候跟我说什么了吗?”
龚夕闻想起他刚才的模样,不禁失笑:“不会是跟你表白了吧?”
龚夕照勾了勾嘴角:“她跟我说……”
趁龚夕闻将注意力倾注在他的下文中,龚夕照伸出手一把夺过龚夕闻手上的布袋;龚夕闻在最后一秒反应过来。
兄弟俩争夺了半天,谁也不肯松手。龚夕照做了个身体朝后倾斜的假动作,在龚夕闻皱紧眉头说“小心点”时,将布袋夺到怀里,跳下台阶,在平地处打开袋子一看,忽然皱紧了眉头。
龚夕闻无奈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她到底说了什么?”
龚夕照从中取出一张钞票,语气肃然地问:“怡臻为什么要拿钱给你?”
龚夕闻皱了皱鼻子,昂着头,泰然道:“她觉得做家教收了十万太多,想退一部分给我。”
龚夕照将钞票扔回布袋中,将布袋抛给他,拿出手机搜索龚夕闻名下企业的名称。
他去实习过几天,犹然记得。
龚夕闻接住他抛来的布袋。
十分钟后,已经找到相关新闻的龚夕照倚靠在龚夕闻房中洁白的墙上,郑重其事地望向龚夕闻:“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龚夕闻坐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上,翘起脚,无所谓地耸耸肩:“还能怎样?修行不够,那就继续修行,爬起来重新来过,这辈子还这么长,不迟。”
虽然公司还留下百分之二十的员工,但这些人并不是不想走,而是江福生不愿带他们走。他们之中,有一部分已经在另谋出路,而另一部分则想再观望观望,看他如何绝地反击。
然而,龚夕闻从没想过什么“反击”、“报复”,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脚踏实地地填补漏洞,让手上其他项目稳定完工,收回款项并平复影响,争取其他项目的开拓发展。
何必浪费时间在与过往纠缠上?白纸红章,是他大意错信了别人,的确算是他的责任。
他曾在无意间听见员工讨论“天啊,龚总怎么会犯这种错?”,他只是自嘲一笑。
他并不无敌,是个人都会犯错,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原地爬起来继续走下去。
龚夕照走回房间,过了会儿,拿着几张银行卡回来,递给他:“我这里面有钱,都是你之前给的。”
龚夕闻瞥了他手上的卡一眼,眼角动了动:“不用,这些都是你的。”
龚夕照坚持道:“我怎么可能有能力挣这些钱?你赶紧拿去应急。”
龚夕闻每年都会以现金形式将钱存入龚夕照名下的这些卡中,但龚夕照手上的零用钱一直够用,从没有动用过这些卡,因此,里面具体有多少钱,他并不清楚。
龚夕闻换了另一只脚翘起,摇了摇头:“不用,你拿回去收好。”
龚夕照有些不耐烦:“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别倔?债主能等到你手上项目都回款吗?如果你被起诉了,我们说不定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龚夕照并不是害怕居无定所,他只是想用言语激龚夕闻。
没想到,龚夕闻扯了扯嘴角:“不会的,龚夕照,这些钱、房子,都是你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龚夕照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龚夕闻抬眸望向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所有在你名下的房子跟钱,都是你的,来源上我已经找专业人士处理过,不会跟我产生任何联系,还有,如果我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就当跟我关系不好,不认我这个哥哥,跟怡臻结了婚好好生活。”
龚夕照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许从龚夕闻存下第一笔积蓄开始,就有意识地划分两人的财产,目的便是当在商场上沉浮的他出现财务危机时,能够保全他的弟弟继续享受富裕的生活而不受影响。
“我不接受。”龚夕照在反应过来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这些钱我会转回你的卡里。”
龚夕闻坐不住了,站起身愤愤瞪着他:“你疯了?这个时候要在账面上跟我产生联系?”
“哥,”龚夕照的眼底无限平静,“我们要么一起被千夫所指,要么一起清清白白留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