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迟的我们

第三十一章 她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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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怡臻的目光掠过那位看上去十分羞恼的女生脸庞,转到看上去略有些紧张的龚夕照身上。

她旁观了全程,看得懂剧情。可即使她明知道刚才的走向只是女同学的一厢情愿,在回想起女同学的手捂住他心脏的位置时,仍然觉得心口黏附着一团郁结。

她想纾解这团郁结。

“我有事找你。”她对他笑了笑,“你恢复好了吗?要不要我扶你到边上坐会儿?”

龚夕照猛然一怔,虽然这幸运突如其来,几乎在瞬间冲昏他的脑袋,但他还是很清醒地反问:“你不介意?”

郭怡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这样的事,但她还是坚定道:“不介意。”

“那就麻烦你了。”他不客气地将手搭到她的肩膀上,但克制地没将全身的力气压过去,“到那边的树下吧。”

温暖的手臂覆盖上来,像在凛冽的风中系上一条绒绒的围巾。说是她扶着他,其实更像是他揽住她。

两人一同向靠近出口处那棵根部粗壮的大树走去。

到达目的地时,一阵冷风袭来,头顶上那棵蓊蓊郁郁的大树忽然落下缤纷的叶片,如同骤雨般侵袭。

但是,与急促的冷雨不同的是,没有温度的残片无法打搅此处的宁静。

操场上响起哨声,下一组体测照常进行,一行男生迈出起跑线。

两人坐到树下。

龚夕照开口问她:“你今晚没去兼职吗?”

郭怡臻从刚才沉浸的思考中抽出来,回答道:“嗯。上周帮一个同事上班,今天他帮我。”

沿路,她在思考的问题是,他说有喜欢的人,仍然是她吗?

若答案为是,想到这里时,她的心底莫名泛起一股喜悦。

若答案为否,想到这里时,她的心底莫名揪出刚才那团郁结。

“你准备要去图书馆?”

“嗯。”

“吃完饭了吗?”

“嗯。”

“你刚才说找我有事?”

“嗯。”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被地面几片残叶吸引,它们落在地面与尘埃互相搀扶,是它们所愿,还是迫不得已?

龚夕照又问:“是什么事?”

有事不说,不太符合郭怡臻一向利落清爽的风格。

郭怡臻回过神来:“我想问你,这周六夕闻哥会在家吗?”

龚夕照觉得有些奇怪,郭怡臻明明有龚夕闻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但他还是回答:“周末晚上他一般都在,你有事找他?”

“嗯。”郭怡臻将目光落在他充满疑问的脸上,忽然如同触电般,心猛然一悸,她立刻将目光移开,回到那片与尘埃相拥的残叶上,“我有事找他,但是,你别告诉他。如果他回来了,你能不能私下跟我说一声,我过去家里找他。”

“什么事?”龚夕照忍不住问。

郭怡臻迟疑了一阵,才说:“等我见完夕闻哥再告诉你,好不好?”

龚夕照听她这样说,只能同意:“好。”

他不禁回忆起龚夕闻这段时间的表现,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最不寻常的事件是国庆假期末梢接到的那通深夜电话,那晚,他匆匆出了门,第二天下午才一脸疲惫回了家。

但除了满脸疲惫之外,他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其他异样情绪。

再后来,龚夕照开学了,每周只在周末回家。短短两天周末,有一半时间耗费在驾校,剩下的时间片段中,他并没觉得龚夕闻有什么异常,依旧是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家喝点小酒看比赛。

如果真要细究,大概就是他的话更少了些。按照他的性格,通常会在他开学后不断追问学业进展如何、参加了哪些社团、有什么收获。

龚夕闻在龚夕照心底,一直是比爷爷奶奶及爸爸妈妈都更啰嗦的存在。

龚夕照恢复得快,两人没坐太久,再又一阵冷风侵袭之前,一齐站起身,离开操场。

在操场门前的空地伴着身后的喧哗声告别后,一个往食堂走去,一个往图书馆走去。

在独行时,郭怡臻的脑中忽然萌生了一个解题思路:枝头上的叶片是在经历冷风的一次次撩动后坠落的,或许在它落地之前,已饱含对尘埃的眷恋。

或许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生了眷恋。

周六这晚,天早早黑了。

在一楼客厅的饭菜出锅时,龚夕闻回了家。

他脱了皮鞋,将原先搭在胳膊上的外套随意地放在沙发上,看见盛满不同菜肴的盘子被陆续端上餐桌后,抬头朝二楼喊:“龚夕照,下来吃饭了。”

龚夕照像往常一样,不予任何回答,但在片刻后离开房门,走下来。

龚夕照在下楼吃饭前,给郭怡臻通风报信道:“我哥回来了。”

发完这条消息,他还做贼心虚似地朝门口探了一眼,确保龚夕闻没有突然降临在门口,发觉他有些诡异的行为。

吃晚饭时,他特地问了龚夕闻:“你待会儿出门吗?”

龚夕闻回答:“不出去,有什么事?”

龚夕照通常不太关注他的动态,因此这样的询问让他感到诧异。

龚夕照镇定自如地回答:“你要不出去,我就借你车练练。”

“哦,车钥匙在玄关的柜子里。”龚夕闻安心地将嘴里的饭吞下去,“你驾照今年应该就能下来了吧?想要什么车,我给你买一辆。”

龚夕照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用。”

“有辆车你出行方便,平时回学校就不用打车了。”他已经举起手机,打开相关软件查看车型。

“真不用,等毕业我自己挣钱再说吧。”龚夕照虽然知道龚夕闻不介意,但伴随着他离开中学校园,走入更接近成人规则的大学世界,关于独立的观念越来越深刻地扎根在脑海中。

依靠别人的安稳总归是表象,他不想让自己的内里一片空白,还引以为傲地生存下去。

龚夕闻抬眸看了他一眼,把手机放回原位,继续吃饭。

不知道是被他说服了,还是打算自作主张。

晚饭过后,龚夕闻坐到沙发上看球赛;龚夕照看了眼时间,走到玄关处拿起车钥匙。

他在后院练了会儿倒车入库,车灯炫亮,划破无边际的黑暗。在数不清第几次的倒车时,他看见郭怡臻疾步走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这辆车的车窗设计是从外部看不见里边的人,看到汽车驶入车位,郭怡臻的第一反应是龚夕闻在车上,于是匆匆走了过来。

龚夕照降下车窗:“怡臻,你来了。”

今夜,她穿着一件款式简素的灰色长裙,手上提着一个深黑色的布袋。她的皮肤白皙滑嫩,双眸清澈透亮,在夜色中格外诱人。

郭怡臻在短暂的诧异后明白过来:“你在练车啊?我以为是夕闻哥。”

“他在里面看电视。”龚夕照指了指敞开的大门,并得意地弯起嘴角,“我怕他又出门,就找他借车练练手。”

郭怡臻也笑了,晚风拂过她披在肩膀上的黑色长发。

“那我先进去找他了,待会儿还要赶去培训班上课。”

“去吧。”

龚夕照将汽车在车位上停稳后,下了车。当他走回家里时,发现一楼的电视关了,龚夕闻与郭怡臻不见踪影。

他走向厨房,问正在洗碗的朱阿姨:“朱姨,我哥跟怡臻呢?”

朱阿姨:“去书房了,好像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让我连茶水都不用送过去。”

龚夕照不由诧异,心想这两人之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一层有间书房,虽然两面书墙都堆满了书籍,但却很少被取出翻阅。龚夕照通常把自己需要的书堆在二楼房间里,从来不到这里来;龚夕闻平时工作繁忙,偶有闲空也会找其他消遣,因此,这间书房除了朱阿姨一段时间会来打扫一次之外,根本无人前往。

但是今天,在龚夕闻看到突然造访的郭怡臻时,为了不让两人的对话被旁人听见,将她引进了这间书房。

毕竟是龚夕照心仪的对象,如果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总觉得不太对。

书房关上门后,郭怡臻开口:“夕闻哥,不好意思,因为你不肯回我信息,我只好上门打扰了。”

龚夕闻在看见突然出现的郭怡臻时,已经明白过来,龚夕照今晚那句突兀的询问果然别有目的。

“夕照不知道这件事吧?”

郭怡臻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他我找你的目的。”

龚夕闻松了口气。

郭怡臻将手上的袋子放在书房不染灰尘的桌面上,看样子,朱阿姨近期刚打扫过:“夕闻哥,去年那十万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根本不值十万块的家教费,如果没有夕闻哥的照顾,我早就上了失信人名单,不可能获得推免生资格。”她顿了顿,“现在夕闻哥有难,我不能坐视不顾,这是我这段时间存下来的钱,希望能提供一点帮助。”

这番话,其实几天前她在电话里已经与龚夕闻说过,但龚夕闻拒绝了她的好意,并不再回复她的消息。

他不想拿她的钱,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容易。

郭怡臻是从季皓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上周,季皓准备到外地参加支援活动,临行前约她吃饭,提起龚夕闻名下企业这段时间的新闻。

她向来不关注商业新闻,自然不知道这件事。

龚夕闻所在的建设公司与另一家单位联合共同承包下某大型建筑工程,在合同履行过程中,产生了一笔巨大债务,与其同时,另一家承包单位被发现已人去楼空,龚夕闻只能咬着牙独自承担下这笔债务。

这次合作是由他手下一位十分信任的老将江福生所主导,然而正是因为这份信任,导致他被打得溃不成军。经济方面的损失不说,企业商誉受到巨大损害。

而在这个危难时刻,江福生卷走企业内百分之八十的员工决定另起炉灶,临走前,还得意洋洋地告诉龚夕闻:“龚总,你才三十岁,还是嫩了点,就当花钱给自己买点教训,你记住啊,不是每个跟你称兄道弟的人,都真正地把你当成兄弟的。我今年五十岁了,好不容易才迎来这扬眉吐气的一天,你就当敬老,别跟我计较了。当然,你要计较也没办法,当初多亏你对我信任有加,连公章的使用权限都开放给我,整个流程我做得滴水不漏,你用法律也奈何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