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能等到第二天早晨。
当日午夜,众人刚各自回房歇下没多久,外头蓦地轰隆巨响。
诸事扰心,原也无人能够安眠——有的辗转反侧,根本难以入睡,有的虽勉强睡着了,但觉极浅。屋外雷霆震轰,轰得他们立刻惊跳起来,匆忙披上外衣冲出门去,在黑漆漆的堂屋里碰上了面。
面面相觑,彼此皆是乌着眼眶、疲惫倦怠的模样。
唯独唐兴与众不同。无忧无虑的唐公子似已酣梦了一大场,睡眼惺忪、面色红润,整个人迷迷瞪瞪的,黑金条纹蚕丝睡袍散了腰带,拖鞋也跑掉了一只。他边打呵欠边连声嚷嚷:“怎么啦?!又出什么事了啊?”
黑夜之中,一簇融融的火光幽幽招摇着,由远及近。
“大家无需惊惶,只是风声。”
夜已三更,陈秘书竟还未休息,仍是一丝不苟的打扮,黑色卷发纹丝未乱,成套西装平整挺括,浑似从电影银幕中走出的虚幻偶像。他手提一盏煤油灯,淡然道:“看样子,怕是要来台风。我已拴好了里外各处的大小门,各位安心留在屋里即可,不会有事的。”
可陈秘书的下一句话,让众人正要放回肚里的心陡然悬得更高了。
“只不过,派去城里报警的几个人要耽搁在路上了。”
他们彻底被困在这狭小的“孤岛”之中了。
众人再次茫然相望。忽然,魏思萦颤声问:“四、四哥呢?”
除了歇在倒座房和后罩房的用人们,魏家主宾应当都到齐了。无月也无星的夜,他们慌慌张张地聚在没点灯的堂屋里,直到魏思萦一提,才发现不见魏觉齐圆胖的身影。
魏觉义勉强打起精神道:“四哥最是胆小怕事,大概蒙着被子不敢出来吧?”
江寒一到堂屋就下意识地举目望寻阮露明的所在。女明星换了一身轻便的衬衣长裤,头发披散下来,素着面,双目清明,独自站在远离众人的角落里,一直没作声。听了魏思萦和魏觉义的话,江寒心感不祥,再次将目光投向她。恰巧,对方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接,阮露明朝门外扬了扬下巴。
江寒会意,问魏家人:“四少的卧房何在?”
“在东厢。我同江先生一起去看看吧。”
关键时刻,主动开口的,一锤定音的,还是陈秘书。
他朝江寒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动带路向外走去。屋外狂风呼啸,断枝碎叶频频抽打在窗上,发出爆裂似的骇人声响。陈秘书只叫了江寒,可在浓郁可怖的昏黑中,谁肯离开唯一的光源?便都拥着手提油灯的陈秘书,一齐往东厢去了。
然后,共同瞧见了——
他们所找的那道圆胖身影,被绳索高高地吊在房梁上,正随着风声的节律而不断轻晃。
魏思萦倒吸了一口冷气,脚下发软,眼看着就要昏倒。阮露明恰巧在她身后,及时伸手扶住了:“六小姐,坚强。”
借着煤油灯的微光,隐约可见魏觉齐身上并无明显的伤口。没有伤口,没有大量的出血,可他悬空的身躯之下,地面竟也盛放着一大朵猩红的花。
比魏老三被害现场更清晰的,血绘的兰花。
江寒不禁向阮露明看去。
果然,她正紧紧蹙着眉,凝神打量那朵血兰花。无需任何言语,江寒就笃定,阮露明心中思索着的问题必与他同样。
——这魏家,到底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魏觉义脸膛发青,魏思萦惘然失神,陈秘书无动于衷。
“是、是大少爷!”丁律师陡然变色,脱口而出。
苍老嘶哑的嗓音被鬼哭般的风声裹挟着,透出阴森之气。
老律师双目圆睁,视线的落点却不在魏觉齐的尸体,而在虚空之中,仿佛那里漂游着什么极恐怖的东西似的。
“当年老爷犯糊涂,我就该劝住了!做那种事要遭天谴的,不能、不能啊!
“一定是大少爷——一定是大少爷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魏振海曾视若珍宝,亲自教养的长子。
被魏氏上下寄予厚望的无可替代的完美继承人。
天生灵慧却过早夭折的那孩子。
他的名字叫——
魏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