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如雷,亦如幽冥哀泣。
黑夜中唯一的一盏煤油灯里微光招摇,竟似燐火营营。
“是大少爷……一定是大少爷死不瞑目,化作了厉鬼,回来复仇了……”
老律师两股战战,面如金纸,颤着声不断念叨。
陈秘书叫来几名男女用人,吩咐丫头扶丁秘书去休息,又让年轻粗壮的男仆们合力解下魏觉齐悬于半空的圆胖躯体,放置在地。江寒原想请陈秘书与自己一起做这件事,见状只能退后,提醒道:“请小心一些,不要磕碰,不要破坏了证据。”
初步的查验工作仍由江寒进行。
魏老四的尸体已凉透了。环绕他脖颈的麻绳足有碗口粗,形成了青黑的淤痕。
“颈椎断裂,导致中枢神经破坏。死亡时间约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江寒摘了手套,抬头向众人道。夜里虽降了温,但凝神一通忙,还是出了层薄汗。他感觉脸上湿腻得难受,想擦一擦额角,又顾忌着还未洗手,只能僵着双臂暗自皱眉。
忽然,一方素纱帕子递进了他掌心里。
江寒一怔——阮露明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
“脖子断了啊?”女明星袖着手,凑近了看尸体,若有所思地轻哼,“勒死的?还是直接吊死的?”
“吊死的。”江寒用帕子轻轻揩了额,心头莫名温软了,彻夜的焦虑疲惫也散淡许多。他指着尸体的脖颈,解释道,“四少若是先遭了绞杀,再被吊起,颈间便应该有两道痕迹,一道平直,一道向上。”
但魏老四那肥得挤出了褶的脖子上,只有一道向上的淤痕。
用人送来了白布、担架和清水。江寒亲手给魏觉齐的尸身蒙上布,请用人们搬上担架,抬到已安置了魏觉贤遗体的厢房去一同看守起来。然后,将用过的纱帕仔细叠好,掖进衣袋,在铜盆里洗了手。
目送着被顶得高高隆起的白布远去,阮露明嗤笑道:“能把魏四少活蹦乱跳的千金之躯吊上房梁,我们这位凶手可真是个大力士。”
江寒无奈:“阮小姐……”请尊重死者,积点口德吧。
魏思萦带着哭腔问:“四哥有没有可能是自杀的?”
“前脚刚拍胸脯宣称自己最有利,后脚就上吊?”阮露明扬眉反问。
江寒不敢再放任女明星造口业,赶紧打圆场:“四少脑后有个肿包,应当是先被打晕了,再吊上房梁去的。”他说着,顿了顿,蹙眉思忖,“如此看来,凶手未必如阮小姐所说的那般力大无穷。”
“可疑。”阮露明轻哼道。
“既然已经把人敲晕了,何不再接再厉,直接砸死算了?且不谈四少这体型要吊上高处有多费劲——宅子里人来人往,陈秘书没睡,值夜的用人也好几个,多留在现场一秒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凶手如此折腾冒险,除非……”
除非,有什么定要魏觉齐做吊死鬼不可的理由。
江寒深以为然。
魏思萦遽然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思索。
“五哥,你怎么啦?!”
他们循声朝魏觉义望去,只见青年面若死灰,一身凛凛的正气**然无存,神情之惊惧比丁秘书更甚。魏觉义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墙角缩,口中还喃喃念叨:“不,是二哥……一定是二哥……”
魏思萦担忧地伸手想搀他。可魏觉义已是惊弓之鸟,根本受不得丝毫刺激,当即“啪”地将她打开了,同时尖声叫道:“别碰我!”
他用力极猛,魏氏明珠的娇嫩双手如何吃得消?立刻便红肿了起来。
陈秘书脸色一沉:“五少爷——”
魏觉义置若罔闻,继续凄声大嚷着“别碰我”“是二哥”,横冲直撞地冲了出去。
余者皆惊,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唯独阮露明淡定地环着臂,凉凉道:“在侦探小说里,下一个死的通常就是这种角色了。”
女明星仍旧口无遮拦。话虽不好听,却有一定的道理。
现已有两人丧命,死状都惨烈至极,可见凶手心狠手辣。危机四伏,事态难料,独自行动绝非明智之举。
江寒回过神,连忙追了出去。
众人惶然相望,谁也不想落单,便蜂拥着都跟了上去。
魏觉义的房间在西厢,恰与魏觉齐的卧房相对。
他径直奔回房里,锁死了门窗,任江寒怎么敲门劝说都不理。江寒束手无策,不由自主地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阮露明。女明星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院里风急,陈秘书轻轻咳嗽了两下。
魏思萦小声问:“你没事吧?”
一丝不苟的精美偶像,突然这般虚弱地一咳,总算显出几分真人的活气。陈秘书察觉到江寒的视线,客气地回以微笑——眉梢唇角弯起的弧度都似经过准确的测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向自家小姐摇了摇头:“呛了点风罢了,不要紧的。”
魏思萦露出不太赞同的神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觑着陈秘书的脸色,她抿抿唇,终究保持了沉默。
陈秘书上前一步,屈指叩了叩门扉。
“五少爷,您若想在屋里休息,我们便不打扰了。待会让人送些热水和安神的药来,您开开门,至少洗把脸、喝点药。”
门后“咚”的一声巨响,像有重物砸了上来。
“都走开!烦死了!”
陈秘书耐着性子,想了想,又道:“那么,水放在门口,您自己……”
岂料魏觉义登时更崩溃了:“不要!拿走、拿走!别让我看见——”
水!
他声嘶力竭,仿佛“水”是什么极恐怖的东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