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记着藩瓜弄里那对黄皮寡瘦的母子,江寒整晚辗转反侧,一刻不能成眠。
秋已深,阴云又厚,天光迟迟不亮,他索性摸黑早起了。先去街口卖早点的小贩处,小贩还在生炉子。江寒等不及,便问小贩要了隔夜的豆浆油条,请他上水蒸热,捂进怀里,拦下一辆黄包车,往北区去了。
江寒所住的公寓离藩瓜弄甚远,途中天色渐明,抵达目的地时已大亮了。
如烟细雨冲淡了贫民窟那股子熏天的腐恶之气。藩瓜弄竟不见前日的荒凉衰颓,冷雨里一派热火朝天之景。弄堂口架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有位身穿粗布短打的壮汉拿长勺在锅中不断搅动,滚烫的米粥腾出浓郁的白气。
铁锅前排了长长的队。人们捧着破碗烂钵,面上皆是感恩戴德之色。
有个赖皮混混模样的青年排到队伍顶头,从壮汉手里抢了勺,掏出五六只带盖的大瓶大罐,喜滋滋地一口气注满拧紧了,抱着就要溜。青年抢勺盛粥,壮汉没阻拦,却在青年转身时一把揪住了他后衣领:“不许带走!站这喝了!
江寒向长队末尾的老太搭话:“请问,是哪位善人在此施粥?”
“柳四爷,安华的柳四爷!”老太两眼含泪,双手哆哆嗦嗦地合十向天连连拜着,“菩萨!真真的活菩萨啊!”
一口为断一切恶,二口为修一切善,三口为度一切众生……
老太口中喃喃念着偈语,随队伍的移动向前去了。
而江寒愣在原地。
柳四爷?!
日理万机的柳四爷,断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来贫民区行善。定是阮露明那天后与四爷说了什么,又或干脆,是她借了柳四爷的名号,亲自做的此事。
江寒隔着人群看见那对母子也排在队列中,距离粥桶已不远了。
婴儿被妇女抱在怀中,似乎闻见了米香,兴奋地踢着腿,细若无骨的小手不断凭空够着。而妇女眼里有了光彩,一边将孩子掂哄着,自己也伸长了脖子直朝冒着滚滚热气的粥桶望。
江寒摸了摸怀中再度冷却的豆浆油条,轻笑了一声,放心地转身走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如烟细雨之外,遥遥传来云板声。
应是永安禅寺结束朝课,行粥的时间了。
江寒回到公寓楼下,恰巧报童将当天清晨新鲜出炉的《江城新报》投入门前的信箱。平日都由热心的房东老夫妇定时帮忙取送,但既然碰上了,他便想自己顺手捎上楼。一开信箱,拿起报,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地面刚刚濡湿,细雨还未来得及积成水洼。江寒赶紧弯腰捡起纸条。
“晨、寺”。
纸条上潦草地写着两个字。张牙舞爪,没头没脑。
江寒从未与阮露明通过信,根本不知晓对方的字迹是何模样,却下意识就断定了,这纸条是她留下的。
擅自塞一张语焉不详的字条进别人信箱里,也不管对方几时看见、看不看得懂——潜台词“爱懂不懂”“爱来不来”,这般我行我素的作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好在,江寒看懂了。
当他冒雨匆匆赶到丹隐寺所在的荒弄口时,正望见阮露明扬伞击碎佛像的场景。江寒一边大吃一惊,不知女子发的什么疯,一边怕老和尚被激怒,暴起伤人,连忙加快脚步跑过去。而阮露明不带丝毫停顿的,又换手击碎了另一尊佛像。
跑到近前的江寒,因映入眼中的画面而愕然。
两尊佛像中,竟分别封藏着钱维翰和郑海涛的尸体!
阿弥陀佛。
萧萧雨声之中,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了狭窄的荒弄。天地间震**着老和尚庄严的佛号。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半晌,江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近水楼,满城风。无戒和尚的六字真言,又打的什么机锋?
待江寒终于从阮露明口中得知真相的全貌,已是好几天后了。
此时,警方已根据“神秘人士”提供的线索,在江城近郊的一座小渔村发现了周露仪。周露仪作村妇打扮,化了假名,见巡捕找来却丝毫不露惊恐诧异之色,坦然接受了逮捕,对自己杀害钱、郑二人的罪行供认不讳。和尚无戒则因损毁尸体并协助凶犯逃匿,严重干扰搜查,作为从犯被捕。
江城各家小报又一次陷入狂欢。
因为钱太太在案发之初频频接受采访,民众早已知晓此案有“孤岛神探”介入。于是,不待江寒的连载新篇出炉,传说中的“明”侦探再度一举破获迷案的消息便已传遍全城。小报记者们妙笔生花,彻底将虚构的“明”侦探与现实中的江寒画了等号。
有敏锐者发觉钱家与唐公子是亲戚,又顺蔓摸瓜,摸到了唐兴和江寒的师兄弟关系。适逢《福尔摩斯探案集·小青传》热映,人们笃信神探身边必然少不了一位“华生”式的搭档助手——唐公子便是“明”侦探的华生吗?!
舆论愈发欢腾了。
常年被批为“堕落可耻”“冷情薄幸”的富家少爷形象陡转,成了极具知性魅力的年轻绅士,在各种案件中协助师兄江寒,功绩斐然。唐公子顿时取代了痴心苦情的钱少爷,晋任江城少女们的新一代梦中偶像。
人们对“明”侦探和贵公子“华生”的支持呈现出一边倒的样态,就连对江寒怀有私怨的许兆阳也无法再唱反调。《寻真报》顺应潮流,发表社论,不情不愿地肯定了师兄弟二人的成就——只不过极力抹淡了江寒的存在感,将功劳大半归于唐兴罢了。
《寻真报》如此笔法,是出于许兆阳的私心,却无心插柳,引发了另一种全新的猜测。
莫非唐公子才是真正的“明”侦探,而创作推理实录并曾学医多年的江寒,担任的是“华生”的角色?
新版流言传入江寒耳中,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气许兆阳及其《寻真报》一如既往的荒谬,笑则笑那荒谬所致的猜想,竟微妙地切中了一半真相。
多日不见纨绔师弟,舆论风暴之中对方的情状如何,江寒无从知晓。反正他本人惨遭小报记者围追堵截,实在被折腾得不轻。
而从一切版本的猜想中彻底隐身的真正的“明”侦探本人,正捧着一杯黑咖啡,悠然舒适地陷在江寒寓所客厅那松软的单人椅中。
“这次的案件里,没有无辜之人。”
她抿了一口咖啡,轻轻咽下了,淡淡道。
钱维翰对周露仪一往情深,确实不假,但他也因偏执的爱情而生出了暴戾的独占欲。
外人眼中的钱维翰,年轻有为,稳稳接下了父亲的“棉纱王国”并继续扩张事业版图。这盛名之下,却是巨大的压力。为排解压力,钱维翰开始酗酒,每每醉酒便会毒打周露仪——由头不是她走在路上多看了别的男子一眼,就是她多与旁人说了几句话。
“如果钱维翰真是彻头彻尾的暴力狂,事情可能还简单些。”阮露明道,“可他偏偏不是。”
酒醒之后,钱维翰总是愧悔不已,连连发誓自己绝不再犯,甚至下跪求周露仪原谅。
但待他下一次被工作的焦虑所吞噬,再度烂醉,又会本能地向周露仪扬起巴掌,隔天清晨则又是涕泗横流地跪地忏悔。
对周露仪而言,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循环。
可她申诉无门,偷偷找过律师,律师也不信。毕竟,任谁看白天的钱维翰,都笃定这是一位世间难得的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她尝试过逃跑,没跑出多远,就被“热心”的邻居告诉了半天不见妻子就已急得发疯的钱维翰。自那以后,钱维翰便以周露仪身体柔弱、需休养备孕为由,将她变相软禁了起来。除了被钱维翰带出去“约会”之外,周露仪一步也踏不出卧房。
周露仪在家忍耐丈夫暴力和拘禁、挨婆婆欺侮,在外还要受郑海涛要挟敲诈,苦不堪言。
“她下定决心要和钱维翰离婚,但没有人听她、信她,这婚离不掉。她想鼓起勇气拒绝郑海涛的勒索,可郑海涛威胁她,如果不配合,就把两人曾有婚约的消息卖给小报记者,宣扬个满城风雨。以钱维翰的作风,若知道了周露仪和别的男子订过婚,定是会将她往死里打的——周露仪怎么敢暴露?只能偷偷典当嫁妆首饰,打点零工,勉强赚些钱来‘贴补’郑海涛,封住他的嘴。”
九月初,郑海涛赌运奇差,全副身家赔了个精光,又给周露仪递信。
周露仪被拘束家中,无法自由外出,只能回字条给郑海涛,约他趁自己与钱维翰去普罗斯佩西餐厅共度结婚纪念日的机会,到餐厅后门的荒弄里见面。
郑海涛平素敲诈周露仪,很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一次只要个三五块。偏偏那回,他突然狮子大开口,丢了周露仪预先准备的五块钱,恶狠狠道,若不给两百块来就别想走。
周露仪本就经济困窘,东拼西凑地勉强填着郑海涛这个无底洞,手头根本没有余钱,怎么可能拿得出两百块巨款?郑海涛却腆着脸,胡搅蛮缠。钱维翰久不见周露仪返回,出来找人。当时他已微醺,一见爱妻与陌生男子“密会”,当即勃然大怒,抬手便扇周露仪耳光。从不反抗还手的周露仪,那夜却神使鬼差地抓起了丹隐寺门前落的半块砖,砸上了钱维翰的额头。
钱维翰毫无提防,被击个正着,头破血流地昏倒在地。
对方的暴力停止了,急红了眼的周露仪却未能收手,咬着牙扑上去,用力补了一下又一下。待她终于从疯魔的状态中醒还,气喘吁吁地丢开砖块,钱维翰早已没了呼吸。
郑海涛是个外强中干的,一向欺软怕硬。周露仪暴起时他便傻了眼,见眼前闹出了人命,更是直接吓得软了腿,连滚带爬地逃了。
寂静的荒弄中只剩周露仪一人。
她跪坐在尸体旁,六神无主之际,忽听悠长嘶哑的“吱呀”一声。
丹隐寺的山门开了。
“无戒师父帮忙处理了尸体?”江寒瞪大了眼睛,“封进了佛像里?!”
多么疯狂的举动。
阮露明颔首:“只要藏住钱维翰的尸体,再找一具女尸来冒充周露仪,世人自然便会发挥他们丰富的想象力,敷衍出一段钱维翰杀妻后潜逃的剧情。事实证明,老和尚真懂人心,完全猜对了。”
她搁下了咖啡杯,两手虚虚地合拢起来,十指指尖相对,抵在唇上。
“而周露仪本人,蒙了面、披了斗篷,就躲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阮露明说着,自嘲地撇了撇嘴,“我们竟都没有察觉。”
江寒茫然地蹙起眉头,突然灵光一闪,失声惊呼:“丹隐寺中?无戒师父的徒弟!”
同一副严丝合缝的面罩、同一套灰扑扑的斗篷,任谁看,都料想不到内里换了人。
没有比这更好的伪装了。
待到风头过后,改换身份离开江城,寻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也就终于实现了逃脱噩梦般的婚姻的目标。
“如果不是我们介入,擅自重验尸体。如果不是郑海涛贪心不死,又回头纠缠。如果不是这些如果……说不定,他们真就成功了。”
江寒愣住了:“郑海涛,又?”
“混混赖子的胆量,你实在难说他究竟是大是小。那天晚上,他先是吓破了胆,一溜烟跑了。刚跑没多远,又生出个好念头——周露仪杀了钱维翰,岂不是个天大的把柄吗?被攥着这么个把柄,周露仪还不一辈子任他予取予求?利欲一蒙心,他立刻就忘了怕,悄悄折了回去。”
折回去,竟发现了更大的“惊喜”。
郑海涛和周露仪谈条件,只要以后每个月按时交出两百块钱,他就对老和尚藏尸的举动守口如瓶。而若不付钱,或钱断了,他便立刻报警。
周露仪自然不愿连累无辜的老和尚。
可她付不出那么多钱,更不想一辈子陷在郑海涛这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深渊里。
走投无路的绝望女子,既已下了一次杀手,再来一次,并非困难之事。
而无戒和尚发现周露仪冲动失控,又杀死了郑海涛,无可奈何,只好再救她一回。
“你究竟何时察觉无戒师父可疑的?”江寒忍不住问,“我们从普罗斯佩西餐厅的后门出去,发现了丹隐寺。那之后,你说要单独去找无戒师父聊聊。所以,第一次遇见时,你便意识到他不对劲了吗?”
“我在江老师心中,竟是如此料事如神的形象吗?”阮露明笑起来,“第一次见面,我是真觉得传说中疯疯癫癫的花和尚有趣,对他好奇罢了。登门讨了一杯酒喝,才真正发现蹊跷。”
初见老和尚时,透过寺庙虚掩的山门,他们曾窥见一尊周身青泥还未干透的佛像。
阮露明再访丹隐寺的那个月圆之夜,有如积水空明的庭下,仍是同样一尊泥胎濡潮的坐佛——双手施着上品上生印,低眉敛目,神情悲悯。
“但那不是同一尊佛像。”阮露明道,“中间已隔了好几天,又都是秋高气爽的晴朗天气,泥不可能还没有干。何况,小小一座丹隐寺,请两尊一模一样的坐佛像,有什么必要?往哪里供?”
除非,他根本没打算供。
那不是应受焚香供拜的慈悲真佛,而是他欲逐出净土并彻底毁灭的伪佛。
江寒还有一点没想明白。
“一切行动,都基于那具冒充周露仪的无名女尸。可那具尸体究竟从何而来?”
他试着查了查,江城近日并无其他年轻女性失踪,就连下等妓女聚居——最多身份不明女子的宝和弄,最近也出奇的太平。
阮露明歪了歪头:“江老师还记得那份陈年的《点石堂画报》吗?”
江寒猛地醒悟过来:“韦氏女?”
十年前入永安禅寺进香,离奇失踪的韦氏女。
“没错。”阮露明点了点头,“当年韦氏女的境况,与现今的周露仪相似——长期遭受丈夫暴力,还被婆婆欺辱,却离不了婚。她走投无路,只能趁着去永安禅寺烧香拜佛的机会,向佛门求援。”
大慈大悲的神佛僧侣们高高在上,竟都劝她忍耐宽恕,不要执着。
他们说,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
尚以“慈行”为名的老和尚,他所犯的戒,不过是在他人轻轻巧巧地劝诫韦氏女放下“我执”时,去细细聆听了女子的执念。
他拯救一名逃婚的女子,自己也成了犯下邪**之戒的罪僧,被佛门放逐。
佛门放逐了“慈行”,“慈行”也毁弃了佛国。
他化身为破除一切清规戒律的“无戒”,带韦氏女离开江城,游历河山,让被家庭禁锢了半生的可怜女子看遍世界辽阔。
“只可惜,后来打起了仗,各地都不太平。再加上韦氏女患肺癌,需要先进的西医诊治,老和尚决定将她带回江城。”
十年过去,江城沦为“孤岛”,而韦氏女的夫家仍在。逃婚的韦氏女是家族之耻,他们为保全颜面,竟宁可编造出一段怪鸟掳掠的离奇故事来。夫家若知晓韦氏女回归,定是要清理门户以绝后患的。
无戒便让韦氏女蒙了面、披上斗篷,假称这是自己游历期间收的徒弟,生有会过人的恶疮,不能露面受风,深藏于荒废的丹隐寺中。而周露仪失控杀害钱维翰的当晚,病入膏肓的韦氏女正在弥留之际。
“韦氏女留下遗言,愿以自己的尸身代周露仪,换周露仪自由。”
江寒心头漫上一阵冰封雪冻似的冷。那冷刺得他打了个寒战,甚至感觉到疼痛。
“你……有没有想过隐瞒?”
阮露明挑眉:“隐瞒什么?”
“隐瞒丹隐寺的真相,隐瞒无戒师父、韦氏女和周露仪所做的一切。”江寒喉间哽咽,颤着声道,“若隐瞒了,这片‘桃花源’还可能传承下去,未来便或许还有别的逃婚女子因此而获救。可现在……”
桃源已毁。
空留原地的丹隐寺,不过一座枯朽的空壳罢了。
“我的确为丹隐寺惋惜。”阮露明沉默良久,轻叹道,“但……杀生,终究是‘戒’。”
无论命运多么残酷,世界何等不公,都不可破此戒。
无戒,到底也只能是一个虚无的幻梦。
顿了顿,她又喃喃道:“如果当初便有丹隐寺……”
声音极低。
江寒听了半句,下意识地追问:“什么?”
“没什么。”阮露明摇摇头,重新拿起瓷杯,敛目抿了一口冷透的咖啡,自嘲似地笑了笑,“我只是,既希望世间能多一些丹隐寺,又希望从此无需再有丹隐寺。”
雨过天晴,秋阳乍现,窗外已大放光明。
寓所前的梧桐树,泛黄的宽叶上还储着雨水。雨水蜿蜒着,一滴滴地蔓到叶尖,再向下跌落,在半空中扯成了长长的银丝,被姗姗来迟的日光一照,熠熠生辉。
屋内寂静。江寒沉默地注视着女子,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突然,客厅的门被敲响了。房东来送当天的晨报。
江寒开门接了,一眼扫去,头版头条仍是“桃花源”案告破的消息。无戒和尚被判死刑,却在押送途中离奇失踪。
他立于门边,良久未动。
“老和尚的美酒喝不着了,好在,江老师这里的咖啡也很不错。”在他身后,女子将冷咖啡饮尽,放下杯子,起身道,“今天还有拍摄,我先告辞……”
“阮小姐,你从洛城一带来,对吗?”
江寒打断了她。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女子,垂眸久久地望着手中的晨报。报上还写道,警方发现周露仪的小渔村,名“台家村”。
那天,女子毁去伪佛后质问周露仪的所在,无戒和尚回答了六个字。
当时,江寒以为老和尚隐着什么深奥的禅机。
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那根本不是待对的机锋,而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哑谜。
“我年少时曾随老师收集研究南北民俗,在洛城方志中读到过,”江寒闭了闭眼,涩然道,“洛城西北山区,荒僻野蛮,民风彪悍,与外界文明不通。人们行商到此,为保财物安全,常借一种叫作‘缩尾法’的暗语进行交易。无戒师父回答你的话,用的正是‘缩尾法’。”
近水楼,满城风。
近水楼,缩去了末尾一个“台”字。
满城风,缩去了末尾一个“雨”字。
周露仪的藏身之所,便在名为“台家村”的小渔村。
女子说,名字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无戒师父原是佛门净土之中守着清规戒律的“慈行”,一朝改名,就像换了一个人。那么她自己呢?张绍斐遗信之中唤她“楹楹”——从亭亭然孤立,旁无所依的“楹”字,到如今的“露明”,她变了吗?
好半晌,也等不到女子的回应。江寒咬咬牙,回转身去。原以为对方未开口,应是躲避的态度,却不料一转身,蓦地撞上了对方直直投来的目光。阮露明所站的位置,恰巧在窗外梧桐树映入屋内的阴影之中。阴影里,女子的一双黑眸显得格外清亮。
她歪了歪头,语气轻快。
“‘孤岛神探’,名不虚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