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一把火放得阵势惊人,但并未造成人员伤亡,建筑也没有严重的损毁。
“我的目的是逼叶美青和周若亭出来,引消防或警方进楼查看,怎么可能把藏着关键证据的洋房烧坍了!”纨绔师弟得意洋洋,“我点的是一种特殊的蒿草,烟雾厉害,火焰却很小,看着吓人罢了。”
火苗虽小,可也不是什么也没烧着。
夏绿蒂和叶美青的假面被焚烧殆尽,真貌大白于天下,世人皆惊。
叶美青以女性自我提升为卖点,开设讲座、贩售健康美容饮品。夏绿蒂品牌看似风光,实际销售额却一直在走下坡路。江城的人们最爱新鲜事物,也最健忘,一阵流行来了,热烈追捧一阵,扭头见了更新颖有趣的,便立刻将先前的弃了、忘了。夏绿蒂饮品亦不能幸免,只能靠不断推出时令新品来维持热度。
可这做法治标不治本,还造成了恶性循环。越是着力宣传新品,就越是动摇品牌初始的根基。结果,夏绿蒂成了无根之萍,飘摇欲坠。
叶美青的野心,却不允许她自己止步于此。
要开拓更新的——更大胆也更具革命性的事业。在“孤岛”,这是唯一的出路。
比内服饮品更大胆直接的健康美容手段,是整容手术。叶美青邀约走投无路的周若亭加入的,正是这项“新事业”。
夏绿蒂品牌没有行医资质,周若亭也毫无整容方面的临床经验,“新事业”的起步暂需隐秘进行,并急缺大量的实验尝试。满心虚荣美梦的吕文勤,便是受了叶美青蛊惑而主动“献祭”自己的第一个实验品。
花园洋房的地下,藏有一间秘密的手术室。
吕文勤满心以为,她可以在那手术室中实现华丽的蜕变,被赋予比阿丹更甚的美貌。
化茧成蝶,便再也不用装模作样地看她毫无兴趣的思想文学,假装自己未因相貌丑陋而遭人排挤。
拥有了靓丽容貌的她,一定会成为集体中最受欢迎的女子。
吕文勤殷切期许着,怀着美梦躺上了手术台。然后,再没能从梦中醒来。
手术失败,吕文勤毁容,并因失血过多而死。
周若亭志比天高,却怯懦软弱,见吕文勤死在自己手术刀下,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叶美青则是个心细手辣的狠角色,联想到与穆导演商谈品牌广告合作时听他提及的许久不见阮露明之事,脑中立即有了“剧本”,趁夜驱车将尸体丢进了新华摄影场的“水晶宫”,并用现场的半截钢筋砸烂了吕文勤的脸,彻底掩去了手术失败的痕迹。
染着吕文勤血迹的手术床不便销毁,仍藏在别墅地下。
消防队被唐兴的火引入别墅后愕然发现的,正是那隐秘的空间及其中血淋淋的关键证物。
“虽是为破案,蓄意纵火终究——”江寒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好好教育纨绔师弟一番。
师弟眨眨眼,无辜地道:“我是想着,既然两位‘华生’走到了绝路,试一试模仿大侦探福尔摩斯的举动,或许就能突破困境呢。”
江寒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唐兴指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系列故事的《波西米亚丑闻》一篇中,大侦探与“那位女士”对决时,为引出对方的破绽而采取的行动。
师弟如此堂皇的理由,堵得师兄哑口无言。
罢了,罢了。纨绔师弟欠教育的事,反正也不差这一桩了。江寒无奈地想。
等恩师的回信来,再说吧。
“话说回来,师兄,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唐兴话锋一转,正色问道,“木兰突然发表的那篇文章,简直像是专为证明木兰仍在而刻意作的。证明了木兰仍在,已死的吕文勤就不可能是木兰,阿阮的嫌疑就失去了根据——可木兰分明那般反对阿阮,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江寒道:“你还记得纱厂宿舍里那位纪如英姑娘吗?”
提及那位高大健壮、性格爽直的女同志,纨绔师弟纤细脆弱的神经顿时又像被粗砂纸碾了似的。他大声哀叹:“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同一座裕生纱厂中,吕文勤高调张扬自己读书写作,却只会写些无病呻吟的小文,空有伤春悲秋的情绪而无深刻的思想内涵,零星投稿无一被采用发表。真正执笔为匕首投枪的,另有人在。
“她,才是真正的木兰女士。”
至于木兰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叶美青及其夏绿蒂品牌的丑恶面貌暴露后,纪如英曾登门找过江寒一次。
她是带着一封信来的。信封雪白,表面没有邮票和戳记,只端端正正地写着收件人姓名,“木兰女史亲启”。
“你应该猜得到,这封信是谁寄给我的。”
除了那位女子,不作他人想。
可信封上端正尊重的字迹,与江寒记忆中张牙舞爪的潦草笔迹大不相同。
“我原以为,女子只有抹去一切娇柔的性别特质,以‘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健壮勇武,才能获得力量,与男性抗争。可她告诉我,女子之新,不在外貌体格,而在精神。女子觉醒自立的方式,也不在为女子划分新旧,打倒所谓旧的。”
女性之所以为女性,自有我们的强处。
我们也不是非要靠打倒什么旧者、他者才能站起来的。世界如此之大,我们所有人一起稳稳站着,也站得下的。
纪如英长叹道:“她才是真正的新女性,我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