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崔佼人,女,年龄29岁,芦城著名影星,在出席在出席联合商社的开业剪彩活动仪式时,被人以冷枪击毙于大门前。直接死因为胸前贯穿伤,伤口前窄后背宽,内部非直径贯穿痕迹,经过搜索,弹壳在距离案发地一百米左右的地面上找到,为7·92mm口径的尖头弹……”
方武苟听小李汇报完,望着地上的尸体摇了摇头:“唉,红颜薄命,可惜了……”
小徐法医正蹲在地上检查尸体,听到他的话也跟着开口:“凶手所使用的枪支威力很大啊,进去是一个小孔,出来就是一个大洞,哪怕没有击中要害部位,中枪人死亡的概率都很高。啧,这得是多大仇啊,可惜了崔小姐,居然就这么死于黑手了。”
“能够根据弹道判断凶手是从哪个方向射击的吗?”白陈君问。
她没注意到自己问完这句话之后方武苟那熟悉的不悦神色。
方队长最终给她的职务就是行动队特聘顾问,不属编制,但是随叫随到的那种。本来是打着找个打白工的冤大头的主意,结果那冤大头把顾问干成了警局亲爹,把他堂堂行动队长当成了随叫随到的喽喽。
“当然,她胸口的贯穿伤是往下走的,说明那子弹是从高处打出的,你们可以查看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大楼,然后大楼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之类的,估计会有点线索。”徐法医道。
他原本觉得自己只是帮助他们缩小了一下搜查范围,却没想到进展顺利得离奇。
大约是在得到验尸结果后的一个小时内,行动队的人便将一杆德产的毛瑟枪和一个黑市上倒卖枪支的二道贩子,押到了他们面前。
“报告队长!我们在案发地对面的旅舍407号房间里找到了这支毛瑟枪,通过口径对比,确定击中崔小姐的子弹是由这支枪射出的。我们问了旅馆的负责人,他们说,当时听到枪声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跑到楼上查看时,看到楼上407的窗户全开了,靠后门的窗户正下方停着一辆装稻草的车,车上的稻草被砸得乱七八糟的,还有压痕,我们怀疑凶手在行凶后跳窗逃跑,凶器就被遗留在了现场。”
“附近的居民问过吗?”
“旅馆窗户对着的是不靠街的后门,所以没人目击到凶手跳窗。”
“那他呢?”
“德产毛瑟不常见,我们查了下那枪的来源,查到这支枪就是从他手上出去的。”
方武苟望着那一脸江湖气的二道小贩,中气十足地问道:“你现在招还是不招?”
“冤枉啊大老爷!小的承认,倒卖军火是小的不对,但我绝对没有杀人!您一定要明鉴啊!”
方武苟咳嗽一声,狐疑道:“咱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知道是问你杀没杀人的事啊?”
二道贩子:“……”
方武苟一拍桌子:“知道什么!说!”
那小贩“扑棱”一声就软了膝盖,跪在地上:“真……真跟我没关系啊……那枪是那个崔小姐自己买的!”
方武苟震惊:“你说什么?!”
“真的!当时她来的时候,虽然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还是让我给认出来了。昨天听说她出事,结果今天你们就来找我问枪,我还给吓了一跳呢……”
白陈君蹙眉:“这么说来……凶器,居然是死者自己购买的?”
方武苟:“你也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我看啊,八成是他瞎编的。”
“我说的全是真的!”
“那么现在有两种可能,要么,她买凶自杀,要么,也有可能是她买了枪想杀什么人,结果被那个人发现,然后人家就先下手为强,把她给反杀了。”
“嗯……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咱们就可以从用枪的角度想一想,旅馆到联合商社大门口的距离,再加上崔小姐当时附近围了一大堆记者,什么样的人能够在这个距离上保证射中她,然后还能赶在旅馆的人赶来前,熟练地从三楼跳窗逃生?”
白陈君抛出了这个问题后,那负责调查的警员思索道:“枪上没戴瞄准镜,当然也不排除凶手将瞄准镜拆下带走了,完成远距离射杀然后再找好隐蔽点逃生,熟手啊。崔小姐这是惹上了什么人,被人雇凶杀掉了?”
“而且应当是和她很熟悉或者说是比较亲近的人。”白陈君补充道,“不然怎么可能接触到她自己从黑市上买来的枪呢?”
方武苟点头:“去查一下她的社会关系吧。”
他说完忽然发现那些警员们都没动,愣神一看,那些小子们居然全盯着正在思索中的白陈君,登时就火了:“干什么!老子现在说的话已经不好使了是不是!”
警员们这才回神,匆匆跑出去执行命令。
“不过,您这样做,真的能找到什么吗?”白陈君见他吩咐警员查生平,有些不解,“崔小姐这么有名,别说生平了,就连她每天吃什么用什么去哪里,应该都有大把的影迷和仰慕者愿意花高价钱买消息,但凡有什么小道消息,早就传遍了吧?”
“嗤,明面上能传的消息,自然是传遍了。”方武苟难得这么直白地表现出对于黄毛丫头的不屑,“不过陈君啊,我承认,在分析案情、推理这方面,我是不如你这年轻丫头。不过,这要说到查人底细……你不会真以为,我这行动队的队长是吃白饭的吧?”
果然,方队长很快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津贴不是白拿的。
“看看吧。”他面带骄矜地将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摔到白陈君的面前,“那帮写些花边新闻的小报记者,也能跟我比?”
白陈君翻了翻,确实不是她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她点头:“可以啊,方队长。”
方武苟自得一笑:“咳咳,你看啊,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看这里,崔佼人原名张玉仙,光绪二十三年生人,时年满37岁,而不是她对外宣称的29岁,首先这年龄就是假的。”
小李诧异:“崔小姐快四十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大明星嘛,保养得肯定好。”方武苟摆摆手,“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们知道她这些没人清楚的消息我是从哪儿扒出来的吗?”
“哪儿啊?”
“习艺所的老档案里。这不前段时间习艺所那边的钱婆子给咱们送出入档案记录嘛,我就顺带也查了查,就查出来了……”
小李更诧异了:“怎么的,这崔小姐还坐过牢啊?”
习艺所,顾名思义,乃“习艺之所”,属于西洋舶来品,前清时为朝廷关押并劳动改造轻刑犯人的地方。民国建立后,习艺所收归政府,却不再代行监牢职责,而是一度成为了专为罪女而设的救济所。
那些刑罚较轻的罪女或流莺们,被义务收留于内,通过社会资助,学习谋生之技,以便将来参与社会工作或嫁与他人。
换句话说,习艺所里呆过的女人只有两种,要么妓女,要么女囚犯,如果崔佼人真的是从那里出来的,那可真是一桩轰动全城的大新闻了。
方武苟喝了口茶水,高深莫测道:“你们知道,这些女人进了习艺所,要怎么才能出来吗?”
白陈君:“表现得好然后就放出来?”
“怎么会?”方武苟摇了摇头,“要么改造得当由亲人接出,要么就是由所内给她们谋个‘好出路’。”
白陈君隐约听懂:“把她们……找个人嫁了?”
“没错。”方武苟点头,“其实这是好事,你想啊,既让那些娶不起媳妇的老光棍花个几块钱就能娶到一个媳妇,那些女囚们呢,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一举两得。”(注:习艺所原型为京师习艺所,花钱赎人的制度参考了北平的女囚犯假释方式)
“可是那样和把她们卖了有什么区别?”
“你就是正经娶媳妇也是这个路数啊,不过就是钱花得更多一些,但这帮女囚犯了法,少给点,也合情合理。”方武苟是不能理解白陈君的这些话,他接着道,“当初把崔佼人从习艺所里赎出来的那个男人,我去查了,在银行工作,挣了钱就喜欢找姑娘,把崔佼人赎出来,也就花了三块钱。”
小李在旁跟了句嘴:“那这男人不错啊,崔佼人现在这么红他都不上门找她?”
“好几年前就死了,算算时间,好像就是崔佼人第一部演女主角的电影上的时候。”
小李倒吸一口凉气:“有大猫腻啊这。”
“是啊,估计就是被人家背后的大金主给干掉了?”
“那咱们应该去找这个男的家里人啊,什么为夫报仇,为兄报仇什么的?”
“也早没了。”方武苟曳了他一眼,“十几岁就父母双亡了,后来迷上赌钱,据说还抽鸦片,然后就没消息,死了。”
“不过总而言之,想要解开崔小姐身上的这些秘密,咱们就得从那个习艺所入手对吧?”
“嗯。”方武苟沉吟,“不过啊,这事可能不是很好办……”
“为什么?”
“唉,这两年城内政府财政比较紧张,所以,习艺所的周转都得靠那些大商社捐钱来维持,那些大商社的老板,也就成了习艺所实际上的赞助人……”
听到这,白陈君不由得想起来那个跟她在城外对峙的“小买办”,说起来,似乎也很久没见他了。
方武苟还在喋喋不休:“说起来,之前有传闻说,这个崔小姐,就是联合商社上一任社长程三平捧起来的,现在这个新上任的小程社长又把她找来开业宣传,还死在商社大门口,啧啧啧……”
方队长也不知道在脑袋里上演了一出什么样的爱恨情仇,不过这边,白陈君却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
“方队长。”她道,“不如,我帮您混进去查这个案子,您帮我一个小忙怎么样?”
“混进去?混到哪里去……习艺所啊?”
“对啊。”
方武苟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向小李:“咱们过两天再去找钱婆子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
白陈君见方武苟不搭理她,便兀自开口道:“我听说咱们警察署署长也是崔小姐的影迷。”
方武苟回头看了她一眼:“听谁说的?”
“去年崔小姐电影首映的时候我看见他了,抱着束花在后面等崔小姐,可惜人家拒绝了他。”白陈君停顿片刻,“现在崔小姐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一定很难过,一定希望赶紧找到害死崔小姐的凶手。您说这时候,要是他的某个下属一下子就替他完成了心愿,他会不会高兴到立刻给那个下属奖赏啊?”
方武苟呵呵笑了一声:“哟,这么直白在这等我呢。”
白陈君微笑:“可是您不吃亏啊。”
“你这么想进去,进去了能干嘛?”
“您想啊,开枪杀崔小姐的人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能接触到她亲自买的枪;第二,下手要利落,得是杀人熟手。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您在崔小姐公开的信息里能找到吗?”
“……”
“所以,唯一的路子就是去习艺所摸底了。”
“……”
“而要进习艺所,首先得是个女人,其次,要能自主见机行事。”白陈君冲方武苟一笑,“除了我之外,您还找得到第二个适合的人选吗?”
“可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爹交待?”
“真要有三长两短我就不装了自己报老白名号,他们要是没丧心病狂到完全发疯,就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
方武苟心说咱怕的就是你报你爹名号,这要是让你爹知道我让她女儿去那种地方,还不得一枪崩了我?!
白陈君见他还在犹疑,想了想:“方队长您想,崔佼人的案子现在闹这么大,您想悄无声息平下去是不大可能的,更何况真要一点结果都没有,别说那些影迷了,就是您的顶头上司,他也不能放过您,到时候您的俸禄,您的……”
“得得得,我服了你了成吗?”方武苟被她念得头大,终于松口,“你刚才说,你去习艺所,要我帮你做什么?”
白陈君长舒一口气,笑了:“我想请方队长帮我查一个人。”
“谁?”
“塞西舞厅的女老板,林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