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大早,白陈君便叫醒了熟睡的赵芬。
“干什么?”赵芬不悦道。
“带你去看看你瘦下来是什么样子。”
为了防止有人打碎镜子拿玻璃片自杀,屋子里是没有**的,但是,走廊上却有一块公用的大镜子。
当白陈君拉着赵芬到走廊的时候,镜子前面已经围满了人。
“天呐!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一定是我最近吃的太少了。”
白陈君微微一笑,将赵芬推到了镜子跟前。
“唉?我们都变难看了,怎么只有赵芬变好看了?”
赵芬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想起自己当初跟丈夫成亲之前,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些,连着好几天连米汤都不敢喝第二碗,饿得眼冒金星,可最终看着还是没瘦一星半点,现在镜子里的这个身形,她连做梦都不敢想。
白陈君笑道:“这个镜子是我特意给赵芬做的,当然只有赵芬照了才会变好看啦。”
“原来是这样,好神奇啊!”
“是啊!那你能不能做出能让我也变漂亮的镜子?”
“还有我!还有我!”
赵芬愣愣地对着镜子转了两下身子,惊诧道:“你怎么做到的?是什么道士教你的法术吗?”
白陈君笑道:“秘密。”
其实就是她小时候和白思年一起胡闹,那个小子有一天说要送她生日礼物,结果就送了她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她站在正常的镜子跟前没有变化,但是站到白思年送的镜子面前,整个人的身形就会变得异常扭曲,看着无比吓人。
她大为惊奇,这让觉得糊弄到了她的白思年十分受用,于是将这凸镜子的原理告诉了她。
正常的镜子是平整光滑的,这种能改变人的身形的镜子却是不平的,根据镜子表面平整度的不同,就能够做出可将人放大或者缩小的镜子。
“可是,你答应的是要让我出去,即便镜子的我变好看了,可是现实中的我也没有变化吧?这样不是还是不行吗?”
“那让他们看不到你不就行了?”为了应付钱婆子的考试,白陈君早已将习艺所的规矩倒背如流,“我都研究过了,只要有人签字,你就能出去,而签字之后,那个人是不能反悔的。”
“所以说啊,”白陈君笑了笑,“咱们只需要这样做就好了……”
当天晚饭后。
“你听说那丫头弄的稀奇古怪的镜子了吗?”钱婆子问面前正对着镜子涂抹口红的女人。
“嗯,听说了。”回话的调子回话的调字甜腻腻的,听得钱嬷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应声的那位嬷嬷名叫周紫萍,虽是管教嬷嬷,但面相却年轻,顶多不过三十岁的模样,据说是二十岁不到就守了寡。前清倒了,民国治下也没有申请贞节牌坊的说法,于是,她丈夫的族人为了管束她,便将她打发到这儿来当管教姑子,直接每日只同女人打交道,彻底断了她寻第二春的念头。
周嬷嬷生得俏丽,又不甘寂寞,自然看不上自己的那帮老气横秋又苦大仇深的同事们,人虽然出不去了,但却每日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聊以慰藉。
不过,想要打扮漂亮,买得起昂贵的外国香水和化妆品,需要一笔很大的开销,于是,为了让自己继续青春美丽下去,周嬷嬷跟着钱婆子,一起攀关系做了点“小生意”。
“那丫头说她是跟男人私奔被发现了才被送到这儿来的,你信吗?”
周嬷嬷不以为然:“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你连那个崔大明星都敢使唤威胁,难不成还会怕她?”
说起崔佼人,钱嬷嬷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说,崔佼人是怎么死的?”
“嗯?”
钱嬷嬷坐下来,压低声音:“我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被人在对面的旅馆射杀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枪毙命……你说,她这是得罪了谁啊?”
“那谁知道,人家可是大明星,多少人眼红嫉妒,更何况她知道那么多秘密,被仇家杀了不是很正常?”周嬷嬷笑吟吟地拎起新到的香水,喷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闻了闻,“你看,联合商社到的新货,它们新上任的那位小程老板可真会选东西,比他爹品味强多了。”
钱嬷嬷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知道今年开放日,那个小老板第一年接他爹的班也会来,看上了他吧?”
“看上了就看上了,难不成,我还配不上他?”周嬷嬷对着镜子巧笑嫣然,大红唇艳丽逼人,在黯淡的油灯光下,恍若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吃人的妖怪,“啧,我要是真钓上了他啊,将来做阔太太享清福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钱嬷嬷懒得听她发梦,她心中的忧虑并未减轻:“崔佼人得罪了人,那咱们就没有吗?你可别忘了,她知道的那些秘密,咱们可也是一点没少知道……”
“你就放宽心吧!”周嬷嬷讥讽一笑,“人家成天在外头自由自在,咱俩是个什么东西?每天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说是当管教,其实就是出家当姑子,即便满肚子都是秘密,又能有什么地方说出去?”
周嬷嬷一直对她丈夫的同族将自己送到这里来这件事心怀怨怼,她从前也是生意人家的女儿,家中有点小钱,正值青春的年纪还没享受过几天少女的快乐,就因为丈夫病死被送到这么个地方来了此残生,所以当初钱嬷嬷找上她的时候,她几乎是欣然答应。
凭什么这些年轻丫头犯错了还能有出去的机会?
她们全都应该和她一样,死不了,受活罪。
看着一旁钱嬷嬷还皱着眉头赖在她房里不走,她有些不悦,却没明着表现出来,只说:“你就是想得太多,崔佼人的事和咱们没关系,你要是不放心,等开放日那天,你亲自问他们不就好了吗?”
钱嬷嬷问:“几位先生都会来吗?”
“都来,都来。”周嬷嬷笑道,“我给他们看了这两批进来的丫头,不少都挺水灵的,说是会亲自过来挑选,而且啊,据说还给咱们拉了新客。啊对了,你不是不喜欢新来那丫头吗?实在不行,开放日那天咱们就把她送走,不碍你的眼,还能小赚一笔,你觉得呢?”
钱嬷嬷思考半晌:“……也好。”
很快,时间就到了开放日当天。
这一天,整个习艺所上下都像过年一般喜气洋洋,姑娘们都期盼着有男人或者家人们进来接自己出去。周嬷嬷甚至动了点巧思,在那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挂上了红花。这样的话,那些签好保证书认领完姑娘的人,就能够在那鲜艳的红光下沐浴喜气,又好看又吉利。
铁门前排起了长队,除开真正的家人外,大多都是娶不起老婆的中年男人。
坐过牢?不干净?没关系,不过是图个有人给收拾做饭,有人给延续香火,老一些的他们不挑,年轻漂亮点的算占大便宜,还有些常客甚至很懂行情,知道要多花几个字塞给嬷嬷,这样,她们就能把手头那些她们不喜欢的伶俐丫头,偷偷给你留下。
一大早,联合商社的小程老板就被生意上的伙伴喊起来,要他去习艺所里观摩聚会,说是他父亲生前是那儿的大股东之一,如今虽然人死了,名声臭了,可是钱还在。
那位生意伙伴用手指朝他比了个数:“这可不是什么慈善活,赚得也不是苍蝇腿,一年至少这个数。政府没钱,咱们也不能给它们 白干不是?”如此云云,盛情难却,推辞不得,只得睡眼惺忪地上了车。
到了地方,程显隔着窗玻璃,望着铁门外那数十米长的大队,手指敲着额心轻笑:“你说也是有意思,分明是合法的救济所,做的事却和最下等的娼馆没什么分别。”
前头开车的职员回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他开了车门,很快便有人迎了上来。
为首的嬷嬷一身高级香水味,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像是个管教倒像是谁家新娶的太太。
“程老板这么早就来了,恭候多时了。”
程显眉梢挑了下,随即一笑,他微微低头,开口道:“您身上的香水,是我们商社上个月新到的货,这款香,还是程某亲自挑选的,初闻浓郁,之后愈变清雅,很适合您的气质,能博夫人喜欢,程某真是万分荣幸。”
周嬷嬷知道他这只是礼貌性的吹捧,但仍然很是欣悦。
算算她如今年岁也不过三十出头,说大,比这小老板也大不了几岁,可一身风韵却是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所远远不能及的。再说了,男人是无论活多少岁都喜欢小的,但他们更喜欢有经验有味道的。
程显站在边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但他一向精于利用此道,于是笑着开口:“我没来过这边,听说你们连女囚犯都能**好,就一直好奇,夫人不打算带程某开开眼?”
周嬷嬷的面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
她听出来,程显是在暗示她想要看看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她怎么忘了,那些资助人每年花那么多钱资助这里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笑道:“其实都是些脏丫头,入不得您的眼。”
程显似乎被她说服了,点点头,也没坚持。
他本来就打算只是露个面然后赶紧走的,说实话,他打从心底里恶心这么个地方。正好这个周嬷嬷能够帮他挡个清净。
眼下时机正好,程显轻轻敲了两下车窗提示车内的职员,他的脸上已经预备好了“临时有事,遗憾要走”的表情,而变故,就是在此刻发生的。
排长队的那头忽然传出一阵**。
“怎么熄灯了?”
“这里装的是电灯,是停电了吧?”
“怎么大白天这么暗?”
“走廊上没窗户啊,外头的光照不进来呗。”
那头匆匆跑过来一个人:“周嬷嬷,蜡烛你放在哪儿了?”
周嬷嬷问:“怎么忽然就熄灯了?”
“别提了,还不是新来的那个小白,把整个走廊的灯全弄熄了,搬来一堆莫名奇妙的镜子,还让人家在镜子里选人……”
周嬷嬷虽然知道钱嬷嬷讨厌那个新来的小白,但她本人对白陈君其实没什么恶感,不过,眼下出了这种砸饭碗的事,她是真的体会到这个新来的难搞了。
她对着程显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小程老板,临时出了点事,招待不周。”
程显却听完一怔,小白?
他想起来,之前崔佼人在商社门口被人枪杀,警察署可是一直没能成功破案,而崔佼人与习艺所的渊源,他也确实知道一些。说起来,这些天确实没在街面上见过那位身后总是跟着几个警察的白顾问。
小白……难不成……
“呵。”程显一时间没忍住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有八成是真的,这下,提前走人的心思也没了,他实在是好奇,这位白顾问又能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夫人别急,不如,我同您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