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新来的五人聚集在了那个所谓的教习室里。
白陈君环视一圈,果然,关禁闭室的那个女孩不在。
钱婆子看到白陈君身上居然穿着衣服,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白陈君回给她一个笑容。
钱婆子悻悻地移开视线:“从今天起,你们就算正式来到这里了。习艺所,说白了就是让你们学习一技之长的地方,女红、洒扫、厨艺、纺纱、生产装配,什么都可以,捡你们会的做,谁学熟练了,我就先把她的名字排进下个月的开放日里。”
此话一出,其余的几人都议论起来。
“我从前帮人家带过孩子,我可以去洒扫。”
“我就去装配组吧,听说纺纱厂好几块钱一个月呢!这样以后就不用天天被人防着偷东西了。”
钱婆子见白陈君站在原地不动:“你呢?”
事实上,白顾问方才把这些选项在脑子里通通过了一遍,虽然这些事情她一件都不会做,但是,她觉得以她的智力,一定可以全部学会。
于是,她笑道:“我都行。”
钱婆子眉毛拧了一下,似乎在质疑她说的话的真伪:“小姑娘,口气太大可不好?”
白陈君似乎浑然不觉:“那就都试试吧!”
第一项,女红,需要在一个小时内绣出一幅可以拿去售卖的手帕片。
白顾问胆大心细,几秒内完成穿针引线,随后在钱婆子疑惑的目光下在布片上熟练地勾勒出图形,然而……
钱婆子:“这是什么东西?”
白陈君难得心虚:“呃……或许是,一个人?”
“……”钱婆子将全是针眼、线条纷乱的布片重重地摔到了白陈君的面前,“下一个!”
第二项,洒扫。
为了防止自己成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新时代废人,白陈君在家中时常同琳琅一起做洒扫,琳琅还常常开玩笑说白陈君这么勤快,她感觉自己的工钱都要不好意思拿了。
然而……
钱婆子盯着桌上一道道补都补不完的污水渍,问:“你连一块抹布都洗不干净吗?”
白陈君:“……”原来,她在家里能够好好洒扫,纯粹是因为有琳琅在后头兜着。
第三项,从来没有生过一次火的白陈君如愿生起了满屋子黑烟。
紧接着,纺车上的纺针在她的手指上戳出了好几个洞,白色的纺线被血染得斑斑驳驳。
……
两个小时后,钱婆子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我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白陈君尴尬道:“呃……靠吃白饭?”
钱婆子觉得,白陈君就是故意在气她,一怒之下要把白陈君也关进禁闭室里,而且还打算罚了她今晚的晚饭。
好在这时,一个也穿着管教服饰,身形矮小,但却明显要庄重威严许多的女人过来了。
“总管教好。”
总管教点了点头。
“我刚刚看到禁闭室里关人了,都算了吧,她们都是新来的姑娘,即便是来这里受罚的,也不要对她们太苛刻了。”
这话是在暗示钱婆子放人,钱婆子心有不甘:“可是……”
总管教继续道:“这里我来处理,过两天就是开放日了,你去找周嬷嬷,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都这么说了,钱婆子也不好继续悖了她的意思:“……行吧。”
白陈君终于算是逃过一劫。
不过,走之前,她仍旧不忘叮嘱那个讨她厌的姑娘:“明天早上你要是背不出东西,谁求情都没用!”
说完,她出了教习室的门。
钱婆子关上门,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周紫萍怎么回事,让她整个姑娘的画像都整不好……真是。”
她匆匆离开,所以并没注意有一个小尾巴跟在了她的身后。
蒋淑仪从墙后走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呵……”
钱婆子走后,总管教将脸转向白陈君:“你这孩子,长得倒是挺水灵。”
白陈君礼貌一笑。
“不过……”总管教弯下腰来,压低声音,“以后没事不要去钱婆子跟前晃悠,别让她盯上你。”
白陈君一愣:“什么意思?”
但总管教已经直起了身子,神色恢复如常,似乎刚才说的话只是白陈君一时恍惚听错了:“你们继续工作吧,好好表现,争取早日离开这里。”
说完,她便离开了。
晚饭时候,白陈君终于又见到了她的室友们。
蒋淑仪自如地坐到了她的身边,笑道:“你可真行啊,来第一天就在这里出名了。”
“我?”白陈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为什么?”
“呵,蠢出名了。”赵芬的肚子正一个劲得叫唤,人胖,消耗大,饿起来也快些,她得意地对蒋淑仪道,“你不是说她很厉害吗?赌输了吧?哼!”
蒋淑仪笑了笑,似乎不大在意的样子。
赵芬自讨没趣,有些不悦:“你坐着干什么?新来的还不赶紧去端东西,谁伺候你!”
白陈君只得起身。
说是吃饭的地方,其实就是厨房边上摆了几张大圆桌,人脑袋到油腻腻的灶台,最多也就一个转身的距离。新来的几个,包括被关进禁闭室的都得站着,帮着分发碗筷,吃的是米汤和加了点盐的水煮莴苣叶。
第一锅是米汤,喝完了就拿大勺刮一刮锅上的腻子,加水继续煮,越往后越稀。
一整天没进半点糖的白陈君一时间有些受不住,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有些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赵芬是怎么吃到这么胖的。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第一勺米汤进碗,赵芬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其他桌上就有姑娘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往这边递碗,不多时,赵芬的跟前就摆满了十几人的晚饭分量。
面对这种场面,在那头打饭的管教们似乎见怪不怪,丝毫没有人站出来阻止。
同桌的除了蒋淑仪和白陈君,剩下的人的碗也都递到了她面前。
蒋淑仪见白陈君也没动,便低声笑着告诉她:“你是不是想知道赵芬为什么这么横?因为她来这边已经好几年了,因为没有家人,长相又不佳,一直出不去,结果慢慢地,就成了这里一霸。”
赵芬不敢针对似乎有靠山的蒋淑仪,但却看不惯白陈君也不听她的话,她眯眼道:“你?”
但白陈君却没交出去,反而喝了一口。
赵芬火了,正打算再送一巴掌给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谁知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放下碗:“你不就是想出去吗?我能帮你。”
赵芬一笑:“你?”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
“唉,你们听听!人家说能帮咱们出去呢!我跟你们说啊,这位就是今天下午在教习室里,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蠢人,她自己都管不得自己还说帮我?”赵芬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
“学会了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吗?”白陈君道,“这里出去的方法归根结底不就两条,亲人,脸蛋,两个有一个就一定能出去。亲人我是给你变不出来,但是脸蛋,我还有点办法。”
她说得煞有介事,赵芬一时间有些犹疑。
无他,赵芬确实是太想出去了。她是四年前因为伤人进来的。四年前,她和丈夫在城门附近摆摊做小生意,结果遇上了一群闹事的街溜子不讲理砸了摊。赵芬人高体壮,能抵她丈夫两个,登时就以一敌三把那群街溜子一通好揍,结果等到巡警来了,她丈夫不但不替她说话,反而说她脾气火爆故意打伤了人。原来,她那个小丈夫早就在外头有了别的相好,却苦于赵芬厉害,不敢提离婚,正好现在赵芬自己惹了事,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赵芬虽然又惊又怒,但刚来那会儿还是对丈夫抱有了最后那么一点期待,觉得他至少会心软,把自己接出去。可惜,一月复一月,一年又复一年,满怀希望渐渐成了不抱希望,她慢慢接受了现实。
她那个丈夫,大概是希望她在这里头呆到死了。
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其他男人。可惜,那些男人的眼睛只会盯着那些身形苗条又年轻漂亮的姑娘,没人会正眼看她。
她从失望,又慢慢变得极度厌恶那些像白陈君一样的年轻小姑娘。
她想,长成这样,就是贱,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吧?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男人们往往只需要做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模样,就自然有其他女人会去替他惩治、收拾那些不听他们话的姑娘,然后,受害者与上一轮的受害者彼此互相仇视、敌对,而真正的始作俑者隐匿其后,浑然一副无辜模样。上千年传统,皆是如此。
赵芬冷笑道:“怎么?你还能给我换张你那样的脸不成?”
白陈君一口干了碗里的米汤,虽然糖分还是不怎么够支撑大脑运转,但是聊胜于无。
“脸虽然换不了,但是,至少能够让你在视觉上看上去和其他人差不多。”
其他的姑娘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要知道,赵芬可是足足能抵她们两个人的身形啊!
赵芬见她胸有成竹:“我可是听说你下午在教习室里也夸下了海口,别是跟那次一样。你要是敢诓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当天夜里,白陈君一个人忙活到了很晚,忙完之后,她在铺位上躺下来,慢慢调整呼吸。可惜睡惯了软床,冷不丁换到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实在是膈得她腰疼。一直过了很久,她都没有睡着。
忽然这时候,她听到右侧最里边传来了一点小动静。
白陈君没有动,也没有睁眼。那动静停了一会儿,接着,似乎是有人爬起来了,那人起来之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了一会儿,似乎是怕吵醒其他人。
等到脚步声转向门边后,她睁开了眼睛。
左边是熟睡中的赵芬响亮的呼噜声,右边那个身上全是伤的瘦子蒙着头盖着脸,也没有醒,只有蒋淑仪所在的地方空了。
她这么晚出门究竟要做什么?
白陈君默默地跟了上去。
走廊里没有窗户,到晚上就更黑,蒋淑仪的手上只提了一盏最多能够照亮脚尖前一小块地方的昏暗油灯,静悄悄地沿着走廊走着。
这个走廊呈方正的长条形,和它从建筑外部看到的整体外观一样,前方是封闭的,背后有一个开口作为扭廊,连接着她们下午进来的门。
白陈君清楚地记得,下午来的时候,钱婆子带她们走过这段路,一条长道,两侧门都是十扇,每扇门的样式、中间所隔的间隙,都是一样的,数到第十扇门尽处,就是墙壁。
蒋淑仪拎着油灯,一扇门一扇门地路过去。
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九……就快要到墙了,她究竟是要去哪儿?
蒋淑仪的身子忽然顿了一下。
远处盯着的白陈君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唯一的光源消失了,原本在走廊尽头的人也不见了。
蒋淑仪人呢?
白陈君一时间懵了,但她没有轻举妄动,一番挣扎后,她回了房间。
大约十分钟之后,“消失”的蒋淑仪也回来了。
蒋淑仪躺下的时候,不小心弄醒了边上的女孩。
“唔……你起来了?”
“嗯,起夜上了个厕所。”
边上的女孩不疑有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她在撒谎。
白陈君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黑暗中,蒋淑仪并没有闭眼,她神色清明地望着天花板,半晌,将头往白陈君所在的位置望了一下。那个刚刚跟踪她的人,现在一定睡得不太好。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