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记得,当时老刘恭恭敬敬地去秋园找她。二姨太对这老头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毕竟这老头算司令跟前大红人,她要想在家中稳固地位,也少不得要靠人家的。不过,这老头对外一向是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当然,这副模样在二姨太看来就是牛鼻子插葱——装相。
果然,这大象今日便现了原形。
刘管家将那张保释单递到二姨太手上,问道:“您偷司令大印用了?”
二姨太第一反应是装傻:“你在说什么呢?”
刘管家恭恭敬敬的,一副老实模样,可落在二姨太眼里却是无比可恨。刘管家低声道:“二太太,小的日日和买办们打交道,您兄弟被抓进去,又得了司令姐夫放出的事,可是到处都传遍了……这若是传到司令的耳朵里……”
二姨太心下明白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强笑道:“金桂,把司令上回赏的那柄东珠钗子拿来。”
可刘管家却不接,只是弯腰:“……二太太, 司令三令五申,芦城及周边县城严禁贩烟,您的兄弟可是犯了大忌。”
二姨太明白他这是嫌少了,沉下脸:“……金桂,咱院这个月剩的那些填补呢,都拿来!”
一百多法币,并上一根即便是现在当铺生意不好,也能换出不少钱的东珠钗子,刘管家接过来,只道:“二太太放心,老刘必不会让这谣言,传到司令的耳朵里去。”
刘管家走后,金桂不忿道:“这老泼皮!从前怎得没看出来他是这副德性?”
二姨太冷笑:“哼,你见过贼在脸上刺字的吗?”
“太太……”金桂担忧,“您说,他会就这么算了吗?”
这话算是直接敲到了二姨太的心坎上。是啊……这漏风的眼儿哪里是那么好就堵上的?
瞧那家伙在司令跟前装这么久老实人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主,这怕是保不齐就要常来……他若常来这里要钱,保不齐就会有人把事传出去,传到司令耳朵里。再退一步说,即便不传出去,自己手头这些体己还得拨冗出去填补父兄的赌桌,余下的几个子儿也不知够用到几时,若是还不上,人家打来司令府要钱可怎么办……
她本就是嫁与人家为妾,那些人明面上夸她嫁得好,暗里不知怎么骂他们家道中落,家中女儿连个正妻都不配当。这若是被休弃,哪等得到她回家,父亲就会送条白绫,全了家族的体面。
二姨太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
她绝不如此!
恰逢此时,白夫人送来了那叠她念叨了许久的云片糕。
二姨太喊来了金桂。
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然而此时,白夫人将这一篓子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二姨太却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
司令听白夫人说完,蹙眉望着她,却并不见气:“夫人的意思是,云片糕里的毒是你下的,老刘的尸体也是你抛的……那你,真的没有杀人吗?”他问归这么问,可声音里却没多少杀气。
“没有。”白夫人平静道,“我前日早晨去找他,希望他无论查到了什么都可以隐下不报,今时不比往日,这院子里的姐妹若是被逐被赶,怕是活不下去。我希望他能够高抬贵手,可惜……”
她的未尽之言,谁都明白。
可惜老刘已经被人杀死了。
白陈君开口:“夫人是直接将他扔进水中了吗?”
白夫人点头:“是。”
白陈君抿唇:“您似乎在撒谎。”
白司令皱眉:“怎么说?”
“根据尸检结果,尸体在某种高温或者**湿度的地方停留过较长的一段时间,随后才被弃尸下水,似乎和您说得不符……您能解释一下吗?”
白陈君的语气比较冷静,可在这种时候,落到他人耳朵里,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白思年直接就不高兴了:“白陈君!这是家里不是警察署!把你那套审犯人的模样给我收起来!”
白夫人摆了下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她正打算开口对白陈君解释,二姨太却忽然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尖声开口道:“司令!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云片糕是我送过去的!”
司令愣住了。
二姨太见他愣住,心下便明白自己赌对了,她眼角余光瞥见三姨太仍旧低着头,一副等着白夫人将事情替她全圆过去的懦弱模样,心下冷笑。
呵,蠢东西!如今是快被人用软刀子剐了脸预备发卖了,还在这里以为是碰上了什么救世大菩萨呢?
她是看明白了形势的。她是那么聪明,瞬间就看明白了白夫人为什么要立刻跳出来认这两件事。
呵,夫人哪里是在救她们,这是在硬生生地要将她们两人彻底从府中逐出去啊!
白夫人嘴边那时常挂着的,所谓淡薄的,和她妓女身份不相匹配的恬淡笑容啊,正是她眼中最碍眼的东西!
不过一个妓女……
“云片糕里的毒是你下的?”白司令顿了顿,忽然严肃了起来,“你想陷害夫人?”
“当然不是!”二姨太知道该怎么答,“若我真想陷害夫人,干嘛又让金桂取走云片糕呢?这样还可能被人发现,不是多此一举吗?”
她说得有道理。
白司令点了点头。
二姨太按叹一口气,她只是做了两手准备罢了。
她让金桂将云片糕带出府,却故意将它倒在了离府不远的泔水桶里。
前些天准备寿宴时她便注意到了,白宅附近人家的狗总会围到附近的泔水车边抢食吃。畜生不比人蠢,它们也知道,富人的泔水都比穷人的饭香。即便没有大小姐那倒霉的鸽子,也会有野狗野猫,离奇暴毙,到时找个由头随便一闹腾,不还是夫人的嘴说不清吗?
现在看来这决定是聪明的,她可以由此作为一步退路。
二姨太的眼泪流得情真意切:“夫人心肠软,替咱们姐妹说话,可我方可仪也是好出身,我家家风哪容得人家替我白担罪责?”
白思年闻言,在一旁低声嘟囔:“家风?就你爹赌博你哥哥无赖的模样,还家风?”他是最敬重母亲的,从前就讨厌二姨太的他,丝毫不怀疑二姨太此刻是在演戏。
他把目光转向了白陈君,期冀她说出些什么能让方可仪打脸难堪的话:“她说的是真的吗?姐?”
白陈君点头:“二太太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下毒后再拿走糕点这事必然是真的,毕竟,那糕点刘管家也没吃下肚。”
是了,二姨太正是已经知道了刘管家不是死于糕点之毒,才敢认下这桩事。
人不是她杀的,她又敢认,没准儿能讨到些好。
毕竟,司令是真心喜欢敢做敢当的女人。
可这时候,白陈君又开口了:“但是,虽然刘管家不是你杀的,可三姨太院里的秋红是你杀的啊。”
二姨太一僵。
是了,秋红,这个在她计划之外的秋红。
毒糕点没能毒死刘管家,却在秋红的尸体里查了出来。
要不是司令在,她大概要狠狠地用眼睛剐死那个搅局的软鹌鹑了!都是她闲的没事让丫头进来,那丫头还馋死了去偷吃死人桌上的点心!怎么?难道这些下等人是饿死鬼投胎生的吗?!
在二姨太心里,她们家再如何落魄也是官宦之家,那些洒扫的、抹灰的,都是天生活该伺候她。比她高的那些人瞧不起她,她不忿,她怨恨,可在她下头的人,她觉得他们就天生该低她一等。
她的脑袋里一时嗡嗡作响,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阿翘啊……秋红的家里人,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么?”
三姨太一愣。
“这……这样吧,我以后每个月从里头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他们,你看行不行?反正,他们是要钱的对吧?钱赔够了就消停了对吧?”
这里她想起来的是她的兄长。
她的兄长喝醉酒,糟蹋了一个十几岁的姑娘,那姑娘后来上了吊,家里人找上来,他父亲便给人家赔了好大一笔钱,那笔钱,还是她支援过去的。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白司令,以求得到怜悯,白司令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的脸直接偏向了一边。白夫人的眼睛闭了闭,似乎不忍看到这种场面。
白司令或许是真的心存怜悯,又或许是真心觉得丢脸:“以后你的钱直接由夫人这边支,滚回屋去,别在老子跟前碍眼!”
“是,是,是……”二姨太低着头,一声一声地应着。
可她没有绝望。
她知道,只要没被赶出去,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永远都还有。
“秋红的尸体是你埋的?”这是司令在问三姨太。
白陈君:“以三夫人的体格,拖动比自己体重还要大的秋红,实在是太勉为其难了,除非借助了工具辅助……可是……她这么做,一定会被人看到吧?”
“不一定啊。”白思年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站出来反驳她,“照你这么说,往你院门口去的那块地上,芦苇丛的高度都快长到我腰上了,拖什么东西在里头走都看不到吧?”
白陈君:“你低头看看三夫人脚上的鞋。”
白思年低头:“鞋?”
白陈君:“今天没下过雨,可秋红埋尸处外层的土却松软湿润,说明那土是刚翻的,她尸体埋下去还没多久,再加上湖边泥泞,埋尸人必然脏鞋,只要检查鞋子就是了。”
白思年不服气道:“那也该检查所有人的鞋,万一她换下来洗刷了呢?”
白陈君转头向白司令:“您觉得呢?”
白司令横了白陈君一眼:“查,给老子查。”
白陈君告诉那些搜检的兵们,不必全找来,只需找两种鞋,要么湿的,要么脏的。
绿巧看着四下熙熙攘攘走动的兵卒,心下又紧张又庆幸。
紧张的是,大小姐居然真的想到了鞋子上,庆幸的是,她的鞋子早就被她精明地丢进了灶房的烧火洞里,估计早八百年前就化得连灰都不剩了。
然而这时,搜查的兵卒们回报来了。
“司令,按小姐所说,这些就是我们查出来的可疑的鞋。”
绿巧在心内轻哼一声,状似不经意地偏头望去——
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在瞬间凝固,如坠冰窟。
那双被她烧掉的鞋,赫然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