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休息得怎样?”萧顺民坐在长桌的尽头处,用嘴对着碗里的烫豆浆“呼呼”地吹着热气,见众人都不动,便招呼道,“怎么了?不合胃口?不可能啊。”
确实不可能,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摆放着一份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早餐。
程显是咖啡配面包,白司令的是排骨汤配肉饼,白思年的是大排面,丁桥是黄鱼面,苏念是加了奶的咖啡和一块蛋糕,萍姨是稀粥,应掌柜是面包和牛奶,林老板是小馄饨,白陈君的跟前是一大杯加了糖的热牛奶和一个煎蛋。
这些东西似乎是在告诉众人,他对他们所有人的喜好,都了如指掌。
萧顺民笑:“都是刚做好,热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司令冷哼一声,要不是四下里都有枪指着他,他早掀桌子了:“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别在这儿装模作样地恶心人。”
萧顺民:“司令……唉,瞧我这记性,您现在被停职了,半城兄,别心急嘛,这吃饭和治军一样,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你少在那儿给老子阴阳怪气!”
林老板忽然动了勺子,紧接着白陈君和程显也拎起了面前的杯子。
白思年低声道:“喂!你们还真敢吃啊?鸿门宴啊这是!”
林老板轻笑:“鸿门宴的杀机也不在席间的饭菜里,不是吗?”
萧顺民放下喝空的豆浆碗,拍了两下巴掌:“不愧是应先生教出来的学生。”
应掌柜一顿:“你认识我哥?”
“当然。”林老板淡淡道,“他不光认识你哥哥,还在你家里当了好几年的下属,是不是啊……萧长官?”
她故意咬重“下属”那两个字,想让萧顺民不悦,可惜,对方只是笑容僵硬了一下,便恢复如常,“林老板的口舌果然还是和当初在应先生身边时一样伶俐。”
白司令蹙眉:“你们说的应先生,就是你之前在他府里呆过的,那个瘸了腿退下来的残废商人?”他查过林老板的资料,了解过一些他女儿的过往。
可是,这话应掌柜不干了:“谁是残废商人?我哥是个军人!他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这样诋毁他?”
白司令不悦:“老子说就说了,你什么东西敢教训老子?”
应掌柜:“你……”
“好了。”林老板出声打住了这番毫无营养的争论,随即看向萧顺民,“萧长官,你居然有脸提应先生,我也真是没想到,如果不是你在火车上背刺他,我想,应先生也不会在40岁都不到的盛年就死去了吧?”
萧顺民撑在桌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还记得,应如故在身上的炸药即将爆炸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他推到了倒数第二节车厢,让他锁门,然后,自己切断了最后一节货车箱的连接锁链。
爆炸引发的巨响和火光,在他余后的人生中无数次出现,将他困在梦魇之中。
他抬起头,面对质问他的林老板,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背刺?林老板说笑了,我虽然敬佩应先生,但他作为党国军人却背叛党国,与外敌勾结,最后,我不得已执行南京命令,在列车上将他就地处决。毕竟与他共事多年,最后要下处决决定我也十分惋惜,但错了就是错了,何来没脸提起他呢?”
林老板听到他这番言论,眉梢微调:“背叛?处决?原来你是这么向你的上级交代的。那你有没有告诉人家,山口智子是怎么把你抓到日本船行,怎么让你发报让应先生一个人上火车去换你的?”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林老板。”萧顺民道,“我被山口智子抓了不错,可我并没有引应先生上去,日本人把我押解上了去东北的火车,可却没想到应先生会上那辆列车和他们接头,他们以为我是俘虏,就放松警惕,让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还劝我归顺他们,可惜最后让我找着机会逃了,还成功处决掉了这个叛徒,为党国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林老板这么急着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其实是和应先生关系匪浅吧?”萧顺民笑笑,将头转向白司令,“司令大人还不知道吧?我们谈论的这位应先生可是差点儿成为了您的女婿呢?可惜令千金早年就失了身,人家应先生碍于名节没能娶她,不过如今来看,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令爱对那位死去的应先生,还真是痴心一片呢。”
“姓萧的你胡说什么!”白司令直接锤了桌子。
他没想到萧顺民会把林老板和他的关系当众说出来,更没想到,他居然还把林老板失身的事情也一并抖落了出来。白司令极重脸面,绝对不能够让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做个妓女的女儿。
程显与应掌柜俱是有些愣怔,他俩大概是这张桌子上唯一不清楚林老板身份的人。
林老板原本已做好了回击的准备,忽然手背上一暖。
她偏头看过去,坐在边上的白陈君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冲她担忧地一笑。
没事,老白那老东西就这么个德行,别放在心上。白陈君用眼神这么告诉她。
于是林老板淡淡地瞥了一眼白司令,嗤笑:“父女?萧长官还是睁大眼睛看看,我和您面前这位满脑肥肠的司令官,有半分相像的地方吗?”
白司令闹了个大红脸,萧顺民也被这话逗笑:“好好好,既然二位当事人都介意,那我就不提了,咱们来讲点正事。”
萧顺民拍了拍巴掌,一小队穿着警备司令部军服的陌生士兵,白司令看着这些陌生面孔,神色凝重,看来,他的警备司令部已经彻底易主了。那些士兵一人拿着一个上封的文件袋从门外鱼贯而入,每个文件袋的封条上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士兵们将写有名字的袋子分别放在对应的人面前,便离开了。
“诸位打开看看?”
众人狐疑地拆了封。
里面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沓沓的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对应名字上的每一个人。
白陈君手上的是审讯室内胁迫程仲恒画押,舞厅案里扶受伤的白思年去医院的场景,拍摄的角度十分刁钻,有的隔了窗,有的似乎隔了很远的距离,并不是很清晰,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其余人手上,似乎也是这样类似的偷拍照片。
白陈君笑了笑:“原来萧长官喜欢做这种小报记者的活啊?”
苏念捏着自己手上在红十字医院拜访岑夫人的照片,冷哼了一声:“哼!我们小报记者也不做这种事!”
白陈君笑道:“怎么?萧长官是想以这些照片来给我们每个人定罪吗?”
“定罪不敢。”萧顺民和气笑道,“白小姐是警察署的顾问,要说按头定罪这事,萧某人可不及白小姐十分之一啊。我只是想告诉诸位,诸位的过往履历都十分精彩,所以,在下想请诸位帮在下一个忙。”
“什么忙?”程显喝了口杯子里的咖啡,“萧长官不会想说,是让我们帮你查孙主任死亡的案子吧?”
萧顺民鼓掌:“不愧是联合商社的大老板!程先生真是一点就透!萧某正是想向诸位请教一下,这孙主任莫名其妙就死了,死之前,我们闯进去的人,亲眼目睹有人从窗外逃走,所以,是诸位之中哪位的好手笔呢?”
“从窗外逃走?”白司令听完径直笑了,他讥讽道,“唉我说,你的人是不是该去治一下眼睛了?老子没记错的话,孙天明的办公室可是在顶楼,什么人从顶楼跳下去,还能毫发无损的?”
萧顺民摊手:“半城兄觉得这很难?可是,我看在诸位之中很多人眼里,这并不困难吧?”
“比如说这位,丁小姐,原本是芦城第一军校的学生,我看了你在学校的成绩单,身手很好的,要不是个姑娘,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再说这位,半城兄的公子,也是军校生,受训两年了,成绩也不错,尤其是理论课,虽说格斗成绩比前头那位丁小姐差一些,但,四层楼而已,不难吧对你来说?”
“我的老朋友林老板,看着是个弱女子,应先生亲自训出来的人,真动起手来,我可打不过她。”
“白小姐,弱不经风,但是肚子里诡计不少,那两起关于日本人的案子,我都有不少疑点想要和白小姐谈谈呢?打着警察署名号借刀杀人这件事,我看白小姐比前头几位,可是玩得要熟练得多呢。”
“还有……”
“即便你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能力这么做,但是,能够达到你说的这些标准的人,在警备司令部里应该不少吧?”白思年道,“你抓老白我还勉强能理解为他是司令,他有嫌疑,你动我们干什么?我,我姐,我姐夫……”
白陈君打断他:“你哪来的姐夫?”
白思年愤而扭头,凶她:“说你大名了吗认这么快!怎么你心虚啊?”
白陈君:“……”
程显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还有剩下这些人,我们和你说的那个孙天明认都不认识,我们干嘛要杀他?你这完全没有逻辑啊!”白思年想不通。
“不认识?说得对,诸位确实是对他不熟悉,”萧顺民笑了笑,随即他笑容一收,“但是,他作为机密档案室的主任,手里应该有不少诸位的秘密吧?比如……我刚刚给诸位看的照片?”
白陈君抿唇。
他在胡说,她和孙天明打过交道,以孙天明的性格,这些照片要是出自他手,他早就告发老白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孙主任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的值班室的窗户大开,有证人目击到,他们冲进去时,凶手刚好跳窗离开,而杀死孙主任的,是他办公室里养鹦鹉的鸟笼上的钉子,而这个鸟笼,据说是白小姐以白司令的名义送给他的?我们找到了当时卖鸟笼给白小姐的人,那人说,鸟笼上的钉子是白小姐刻意要他留出来的。白小姐,白司令,你刻意留这么一个钉子,是要做什么呀?”
白司令眉头一皱:“什么鸟笼子?我什么时候给姓孙的送过这种东西?”
萧顺民一笑:“那就要问您女儿了。”
白司令扭头压低声音训斥白陈君:“你又打着老子的名义做了什么好事?”
那钉子是当时为了划破孙天明的手,获取机密档案室的密码而留的,不过,她若是解释的话,恶意擅闯机密档案室,偷盗机密文件,这算叛国罪了,这样说,她和老白才是真的死定了。
于是,白陈君只回道:“现在说这些,晚了。”
萧顺民见她不接茬,便继续开口:“我来替两位解释吧,这牢里关着的林老板,马上就要被送往南京了,在座诸位可是谁都有保着她的理由,各有前科,各有秘密,又刚好在案发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谁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了?我昨天一整天一直都在学校里面,我的同学都可以为我作证!”
“可他们告诉我的是,你昨天一整天几乎都在宿舍里一个人闭门不出,没有人真的看到你啊白少爷?”
“我……”
的确,白思年无比懊恼,他确实没有办法证明。
昨天他精神状态不好,又刚好没课,早上集训完,便在宿舍里蒙头睡了一整天,直到晚饭才出来,确实,没人能够证明他是在宿舍里睡觉。
萧顺民见他语塞,便起身将椅子一推:“诸位还是好好聊聊吧,想清楚,到底是谁杀了孙主任。”
他话音刚落,便将一个新的档案袋子放到了桌上。
“孙主任的案情调查报告。”他耸肩,“诸位好好聊聊,希望我再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找出凶手了。萧某向诸位保证,只要凶手主动站出来,其余所有人,我保证各位安然无恙。至于这些照片上的小秘密,都过去了的事,何必计较呢,你们说是不是?”
没有人开口理他。
萧顺民自觉无趣,起身离开,关上了大门。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