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探

(二)

字体:16+-

“他是有什么旺盛的表演天赋吗?为什么我总感觉他好像在演话剧?”大门一关,苏念便忍不住吐槽,“老板,你们以前是认识吗?这人说话一直是这个浮夸的调调吗?”

林老板状似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一直是。”

“哈哈!”苏念笑了两声,“这人好傻。”

白司令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咳,这种时候你们还笑得出来?”

“反正不也没头绪?”苏念无所谓耸肩,她会听林老板的,但不代表她会听她爹的,“难道司令大人您有什么思路吗?”

应掌柜扭头看向苏念和丁桥:“真不是你俩?”

“不是吧?我们是队友唉?要不要先内讧?”苏念无奈,“应掌柜,你了解我和丁桥姐的,没有老板在,我们俩能干什么啊?再说,我也不认识那个什么主任啊?”

应掌柜狐疑的眼神又飘向林老板。

林老板淡淡道:“你不会觉得,我在牢里还能手眼通天吧?”

应掌柜沉吟片刻,诚恳道:“难说。”

桌上众人都忙着互相逞嘴上功夫,白陈君拿起那摊在桌上无人问津的案件报告,开始反看起来。

程显见她动手翻报告,撑头望着她笑:“我怎么忘了?我们还有小白在。我这本来心里还挺没底,一看到小白,心里忽然就不慌了。”

苏念也跟着笑了一句:“对哦,咱们还有女神探在呢!白顾问,你可得救救我们,我可什么都没干。”

白陈君没听见他们的调侃。

她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案情报告上。

孙天明的验尸结果显示,他的头部遭到过多次击打,后脑轻微凹陷,而造成他死亡的致命伤,是头部被利器贯穿造成的重创,而造成重创的利器,便是鸟笼上的长钉,那枚钉子完整地嵌入了死者的颅骨之中,之后,凶手在逃逸过程中不慎撞倒屋内书架,引来众人目击。

据目击者说,办公室当时门窗紧闭,但是由于当时是晚上,天黑,办公室里点了灯,所以人的影子能映在窗玻璃上。目击者记得,在柜子倒下前,孙主任都还好端端地坐在桌边看东西,柜子落下发出巨响后,窗玻璃上就多了一个会动的人影,他看着那个影子快速移动到了窗边,然后跳了下去。

等到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凶手早就不见了,窗户沿上搭着蒙鸟笼的布,笼子里的鸟应该是在柜子倒下后便受惊飞走了。

现场能够看到的,是鸟笼上的钉子径直扎进了他的后脑勺中,造成当场死亡。但是,人的颅骨可是非常坚硬的,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光靠人力,把一枚钉子,扎穿人的颅骨,并造成他死亡?

不过,因为现场孙天明背后的书架倒塌,整个压在了那个鸟笼上,这样强大的撞击力之下,给钉子一个巨大的加速度,造成钉子入脑死亡,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说来,架子就不是无意间碰倒的,而是刻意碰倒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怕动静太大把其他人引过来吗?

还是说……

他本意就是想通过声响引来目击者,让别人看到自己从窗户逃走的那一幕呢?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说……

白陈君一笑,她已经明白了凶手的用意了。

接下来,就是要证明这个手法的破绽了。

案件报告上写着,因为木制鸟笼被压在倒塌的柜子下方,所以,外围支撑形状的木栏全部断裂,只有钉子所在的那一根略有弯折,有木屑嵌入头皮内,故调查人员确定是钉子入颅为致命伤。

乍看过去,这个现场描述没有什么问题,但是……

白陈君:“白思年,问你件事。”

“什么?”白思年抬头。

白陈君:“在相等的距离下,重的东西和轻的东西同时松手往下掉落,会同时着地吗?”

“姐,你们女校不上自然科学课吗?”白思年似乎是为这个弱智问题有点无语,他随手从桌边拿起一张纸巾团成团和老白盘子里啃剩下的大饼,一手一个站起来,然后同时松手,两样东西同时落地,“你看,距离相等,质量不同,引力相同,这是物理学常识。(注:1937年的常识,现如今证明在真空条件下成立)”

“所以……”白陈君举起案件报告,“放在书架上的笼子和书架同时倒地,应该是同时到地上,怎么可能笼子先砸到他脑袋上,你说是不是?”

白思年一怔:“对,没错!”

如果要达成鸟笼上的钉子刺死他这样的死法,就得笼子先掉在脑袋上并且在脑袋上立住片刻,然后柜子再翻倒下来砸到鸟笼,并且,鸟笼的损毁状态是外围支撑木栏全部断裂,而仅有扎入头部的木条略有弯折,是因为坚固的头部给木条提供了一个支撑定点,这也能说明钉子是事先扎进去的,否则那应该是钉子扎进去但木条碎了。

“所以我倾向于,在书架倒下之前,那笼子就已经牢牢地扎在他的脑袋上了。”白陈君道,“也就是说,在柜子倒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另一边,萧顺民放下手中的监听耳机。

“和法医那边分析的结论一样,长官,看来,这位白顾问,还真不是吹出来的啊。”

这所屋子的墙壁内,都埋满了监听板和铜线,并且,他事先已经对这些人进行过搜身,他们的身上没有包括磁粉在内的任何信号干扰物,也就是说,屋子里的人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监控之内。

“那当然,不然我把他们都抓来做什么?”萧顺民笑了笑,眼神晦暗,“我还指望,这位白顾问,帮我把杀人犯给揪出来呢。”

回到大厅内。

“即便是知道柜子倒下前他就已经死了,又能说明什么呢?”白思年耸肩,“你看,这报告上说,就在柜子倒下前的十分钟,他们还从窗户里看到那个孙主任坐在桌边,随后柜子一倒,他们就冲进去,刚好目击到了犯人逃脱,这样的话,我们这群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还是没办法洗清任何的嫌疑,都有可能是凶手,这有什么意义吗?”

白陈君刚想开口解释,林老板却按住了她的肩膀,随后用眼神往墙边瞥了一眼。

屋子里全是监听。

白陈君会意,于是出口便转了话风:“是啊,为什么呢?还是没办法排除任何一个人啊。”

白思年懊恼地将头撞在了桌子上。

另一间屋子的萧顺民闻言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抬头看了眼挂钟:“看来我们的客人暂时是出不了什么结果了,走吧,大伙儿应该也饿了,准备请他们吃午饭吧。”

“是。”

与此同时,警察署内。

行动队办公室难得一片肃穆,各司其职,寻常日日找机会溜号的方武苟也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食不知味地喝着他的泻火茶。

原因无他,整个行动队办公室门口,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巡逻士兵。

白司令被停职带走,白顾问也不知所踪,办公室内人心惶惶,担心这是新来的萧长官在杀鸡儆猴,他们这些“前朝旧臣”,日后怕是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方武苟思前想后,决定明哲保身。于是整个行动队照常上班,绝口不提白司令一家的事。

这时,门外忽然巡逻兵的问话声:“站住!你是什么人?”

门外传来一个老迈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我是验尸房的仵作,有公事要找方队长,即便是换了长官,公事也不能就不做了吧?”

“什么公事?”

“孙主任案的验尸报告,按照警察署的规定,是要交给方队长过目签字的。”

“孙主任的案子由萧长官亲自督办,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士兵没收了刘仵作手里的验尸单,随后篾声道:“我会把这个转交给萧长官,你可以走了。”

刘仵作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撂下一句:“萧长官真是好大的本事,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应当是留不了多久咯。”

士兵不悦道:“快走快走!”

屋内,方武苟一时间心念转了几道弯。

明哲保身?缩在这屋子里不动,真的能明哲保身?

回头想想,这萧长官是带着人来的,整个警备司令部几乎全员大换血,他方武苟算什么东西?行动队算什么东西?人家现在是没空捏死他,真想要收拾他的时候,他跑得掉?

还有,老刘脑子不愚,这种时候不该动别动他不会不知道,难道,孙天明的案子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手里有把握,所以刻意来提醒他?还是说,他们神通广大的白顾问事先交代过什么,让他过来的?

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聪明但喜欢自作聪明,简单的问题在脑子里转几个弯,自己深度加工一下,就会变得相当复杂。

方武苟显然是落入了这个思路误区。

所以说,老刘是跑来暗示他,到了该站队的时候了?

是向新长官投诚等着人家发落,还是赌把命把根基深厚的老东家给捞起来?

方队长脑子活络,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放下手里的清火**茶,站了起来。

屋子里那些小警员的目光一时间全向他投了过去,或诧异,或惊讶不解。看到他起身,外头的士兵也警惕了起来,枪口直接对准了他:“什么事?”

方武苟举着双手,赔笑:“这入夏了,大热天的,我看你们都站得挺累的,我这里有下火的**茶,几个小兄弟要不来一杯?”

没人理他,也没人放下枪。

方武苟也不觉得尴尬,又从口袋里掏了烟,举给他们:“抽烟吗?洋货,味儿比旱烟可好多了,这可是好东西啊,小兄弟们要不要试试?”

他见他们不动,便自顾自地点燃了烟,吹了一口:“不是我说啊,我这呢,也不是什么重要地方,平日里也就是个专职擦屁股的,不信你们去问问,姓白的把他家那比混世魔王还难伺候的姑奶奶扔到我这儿,除了帮我混了俩没用的破奖章,啥好处都没给过我,八块钱一个月的俸禄,我连半毛都没涨过。”

“……”

方武苟见他们面上表情略有松动,继续道:“……所以说啊,你们在这里浪费精力难为我做什么呢?咱又不是啥重要人物,都是跟在长官背后背锅的应声虫,要我说,萧长官把那姑奶奶给我弄走了,我谢谢他还来不及呢!……来来来!抽一根!”

香烟都递到眼皮子底下了,再加上这个行动队队长确实跟他说的一样,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这几天也算是安分守己,于是,终于有人接了烟,笑着应和了他一句:“别担心,只要你不闹腾,萧长官人很好说话的。”

“哦,是吗?”方武苟试探着问,“这个萧长官什么来头啊?”

见他打听起萧顺民的来头,那接烟的士兵登时就警惕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好好,不问,不问。”方武苟连忙摆手装不在意,“那咱总能知道,为啥一直围着咱们这里吧?”

士兵看了他一眼。

方武苟压低声音:“柜子里头有两罐午餐肉罐头,你等人走了自己去拿?”

那士兵咳嗽一声:“没什么,你们前任司令涉嫌和多年前在城内被击毙的一名党国叛徒有关联,南京那边派萧长官来调查,结果萧长官人刚到芦城,屁股都没坐热,负责跟南京联络的孙主任就死了,直接灭口人证,你说萧长官能不恼火吗?”

“原来是这样……”方武苟点点头,随即又道,“那,孙主任真是白司令下手的?”

那士兵看看四周:“听说,是白司令她亲闺女,就是你们那里之前呆着的那个姑奶奶,替他爹动的手,钉子直接扎进人脑袋里,脑浆都快给她砸出来了,年纪不大,心倒是挺狠……”

方武苟在心下撇嘴,白顾问帮她爹杀人?

别闹了,她不反手把她老爹给削了都算她孝顺了,这事儿明摆着就是栽赃陷害。

可问题来了,被抓的那帮子人,谁会去陷害白顾问呢?

白家父子?他俩有毛病才去给自己惹祸。

小程老板?那小子钟情白顾问的事估计除了白顾问自己,其他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图什么?图一个这辈子永远别娶媳妇儿了?

林老板那一大拨人?别闹了,林老板放个屁在那些人眼里都是香的。比起她那便宜妹妹,她应该更愿意嫁祸那扔了她不管的便宜老爹吧?

所以……老刘刚才,是想通知自己,他知道是谁干的了?

方武苟忽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士兵皱眉:“怎么了?”

方武苟抱着肚子道:“你们这天天把我们关在这办公室里,那下火茶喝多了,凉着胃了,我得去方便一下。”

那士兵刚收了他罐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不好太难为他,便放他快去。

厕所在一楼,下楼的时候,方武苟看到,整座警察署大楼里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备司令部士兵。看来,在这位新任长官的大清算完成之前,他们都不可能有半分放松。

方武苟来到厕所门口,见鬼的是,那大门口居然也他娘的站了两个小兵蛋子!

两个新兵蛋子脸嫩,衣领泻,可狐假虎威的气势一点不少,看见方武苟来,便厉声呵斥他:“屎尿这么多!快点!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内不出来,你就永远也别出来了!”

方武苟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在咒骂这俩小兔崽子将来生孩子铁定没屁眼拉不出屎尿。

他关门进了隔间。

几秒后,厕所外便传出了冲天的臭气,以及方武苟愉悦的闷哼。

两个新兵受不了捂住鼻子,连退了数步,就没见过拉屎这么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