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把柄在手上,萧顺民对他们就没那么客气了。
之前虽说是囚禁,但好歹好吃好喝供着,如今,萧顺民大手一挥,三个人便直接全送进了地下一层真正的刑讯室里。
三人一路被枪指着走。
方武苟似乎往白陈君那边接连靠了好几下,被枪抵住了背:“站开点!别耍花招!”
程显瞄了眼方武苟,仿佛吃醋了:“方队长,你要是想害死她就最好再离她近些。”
方武苟讪笑一声:“咱这不是害怕?”
程显大剌剌地道:“我要走他们中间。”
然而押他们的人懒得理他们这些破要求:“闭嘴!赶紧走!”
下了楼梯,越往里越暗血腥味越重。这地方据说是白司令还没进驻时不知是他的前任还是前前任司令弄出来的。那位主据说唯爱酷刑,最好折磨人,所以里头的刑具从复古的烧火钳到后来的电椅,一应俱全。
电椅上带着斑斑锈迹,方武苟从前只送别人上去过,但还从来没自己上去过,腿肚子一时间有些打颤。
他低声道:“白顾问你可真是把咱坑到底了……”
萧顺民示意士兵们将三人全部绑到了电椅上,他自己让人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他们对面:“我这个人一向非常公平,无论男女,一律平等对待。去,把程老爷找来,让他来跟他的好侄儿好好聊聊。”
“原来您连我那位伯父也押下来了啊。”程显没了那惯常跟着他的手杖、礼帽,披在身上的衣服也被押解的人扒了,一身睡衣被绑在椅子上,没了发胶修饰的头发软塌耷拉下来,显得毫无精神,但脸上仍旧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笑。
“当然,您那位伯父可是对我说了很多关于程老板您的秘密呢。”
“哦?我的秘密?”
萧顺民见程显讶异,走到他身边,压低嗓门:“程老板,您夹在船板里从国外私运进来的那批磺胺药(注:‘百浪多西’即为第一代磺胺药物,主用于消炎,之后被药效更好的二代磺胺取代,二战后,效用更好的青霉素逐渐取代了磺胺的功能),不会以为没人知道吧?”
程显似笑非笑道:“萧长官是民国军人,不会想拿这件事去日本人面前邀功吗?”
萧顺民站直了身子,一脸茫然:“程老板说的哪里话,船行案不是您勾结白司令,利用职权之便,合谋走私军备、禁药,结果被无意到场的程仲恒老爷撞破,于是指使与您相好的白小姐严刑逼供做假证,今日又联合起来闹这么一出,是想让外面的方队长进来递消息吧?可惜啊,消息没递成,还把唯一能帮你们的方队长也折进来了。”
在萧顺民看来,方武苟应该是趁着断电的时候绕开警卫溜了进来,想把消息递给里头的人。白陈君久在警察署,消息应该就是给她递的,而程显和白陈君一看就有私情,应当也知道这事,至于要递的消息是什么,也不难猜,他把这些人囚禁起来的理由就是孙天明被杀案。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孙天明正是死在他手上。
可惜,孙天明死的时候,他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听到了书架倒下时的那一声巨响,同他们一起破门进去,发现他的尸体,他有绝对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无论那个方队长发现了什么,都不可能坐实他的罪证,而他手上,却有签着程仲恒大名的一份口供。
方武苟在一旁听着,心说我现在是要表现出一副计划失败的遗憾模样是吗?
于是他开始唉声叹气。
萧顺民心情愉悦:“程老爷口供已经签了,稍后便能送来给诸位过目。常言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诸位现在不想哭,那就待会儿一起哭吧。”
审讯室的大门开了,被派去押解程仲恒的士兵却空手而归。
萧顺民回头不见人,沉下脸:“人呢?”
“报告,看着他的小柳被扒光倒在办公室了,那……那老家伙不见了。”
“什么?!”
程仲恒听到头顶上有不少脚步跑动的声音。
“我去这头!你去那头!都搜仔细点!”
“是!”
半晌,他悄悄地顶开了脑上的下水井盖。
十几分钟前,整栋大楼的灯都熄灭了,萧顺民离开办公室时,带走了几乎所有的士兵,只留下了一个人看着他。
程仲恒到底是早年间跟着程三平混过的,脑袋瓜子虽然不是顶级灵敏,但自保能力一流。眼见着留下那人晚上眼神似乎不太好,满屋子磕磕碰碰地摸地方找他,程仲恒看准世纪,一花瓶子解决了他,然后扒下他的衣服,盖上帽子,混进了那一拨跑下一楼的队伍里。
那些人出大楼之后便四散找人,程仲恒瞅准时机,躲到了下水道井盖底下。
果然,不多时,那些人就出来找他了。
他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门口的守卫戒严了大门,现在想出去,怕是很困难了。
于是,他默默地退回了下水井里。
井下脏水秽物臭不可闻,可是比起丢掉小命,那还是舒服多了。
虽说被萧顺民逼着答应跟他合作,实际上他清醒得很,他知道萧顺民那么多秘密,又帮着姓萧的除掉白司令,那姓萧的除非疯了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揪住他的把柄威胁,那只是权宜之计,只有从芦城逃走,逃去香港或者海外,天高皇帝远,才是真正的安全。
只要他能从这里逃出去,马上去清水县码头找蛇头租上一个货舱,就能把家人全部带走。现在日本船行刚被烧,姓萧的又忙着处置白司令,正是无人接管的时候,可以说是逃离芦城的最好时机。
去他娘的联合商社!什么玩意儿都没命重要。拿了钱,去到香港,什么逍遥日子不能过?
程仲恒捂住鼻子,忍受着秽物的气息。
等着吧,他肯定能逃出去的。
这边,得知程仲恒逃跑且没有在口供上签字的萧顺民,面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胆小如程仲恒,居然有勇气打伤人偷跑,他不怕被抓到之后的后果吗?
但这其实就是胆大的人和胆小的人之间的认知差异。程仲恒这种人不是胆小,是怕死。对于极度怕死的人来说,为了不用死,自然也就什么都敢做了。
得知自己那位伯父居然意外地摆到了萧顺民一道,程显觉得无比好笑:“现在看来,该是您要哭了。”
“是么?”萧顺民似乎有些头疼地用手敲了敲额头,“看来程老板是不太懂我们党务调查科的手段。”
程显的笑略有些收住。
“白顾问是白司令千金,我得收着点,方队长好歹是公务人员,我也不能随意弄他,但是小程老板的话……”萧顺民冷笑一声,“您不过就是个做生意的,往好听了说叫老板,往难听了说,前清还在的时候,士农工商,您就是末流中的末流,即便是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多过问一句。既然您嘴这么硬,不如,我就先来给您松松筋骨?”
说完,萧顺民示意那边给程显的电椅通电。
程显的眉毛抖了一下。
正待按钮即将落下,许久未说话的白陈君终于在此刻开了口:“我已经知道孙天明案是怎么回事了。”
萧顺民心下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伸手止住通电。
“怎么说?”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现在被你抓进这里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嫌疑犯下这桩案子。”
萧顺民放松下来,笑道:“是吗?”
看来,这个白顾问并没有掌握直接指控他的证据。
这和他预计的最坏情况差不多,这位方队长把那份真实的验尸报告给了白陈君,而这位白小姐靠着她那点办案天赋将他的作案过程推了出来。不过可惜的是,那份尸检单并不能证明什么,就像那位白小姐说的,它最多只能证明这些人没有犯案。
然而萧顺民并不知道,即便是他有所隐瞒的那份尸检报告,也被事先和白陈君通过气的刘仵作,少写了一条极为重要的关键性证据。
白陈君淡淡一笑:“既然是公开,那还是把所有人都一起叫上比较好吧?”
萧顺民顿了片刻,一笑:“可以。”
反正,谅他们也没法从这么多支枪下面翻起什么浪来。
楼上。
众人被监视着一个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白思年便长舒了口气,随即眉开眼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来。
“这可是未来军队里最伟大的化学家的不朽创作……”他嘟囔着。
这个小瓶子里装着的,便是白思年临时利用手头东西调配出来的“重量级高杀伤武器”,刚才大伙儿聚在一起的时候,他路过每个人身边,人手塞了一瓶。
功效一般,但腐蚀性极强,一小瓶的量至少可以在危机关头干倒两个追兵。
另一头,林老板在房中把玩着白思年给的小瓶子。
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从天而降和他亲爹一样不讨喜的便宜弟弟,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萧长官的命令,一楼议会厅有请。”
林老板唇角一勾。很好,看来,白陈君最终完成了她在计划中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