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初春的清晨,乍暖還寒。天空依舊灰蒙蒙的,太陽就像那剛剛睡醒,還不曾徹底睜開眼的爺們,有氣無力地醒著盹。光芒黯淡,山河大地一片晦暗。
在通州火車站門口,一輛嶄新的東洋人力車停在道邊,車夫跑到車間附近的小攤上去吃大餅炸油條。穿著緞麵大毛出鋒白狐皮衣,臥龍袋馬褂的鳳鳴歧則看著車站,抑揚頓挫滿含感情地唱著“李陵碑”裏那段:“歎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
作為京師的咽喉,通州城裏從來不缺少人物字號,英雄豪傑。與他們比起來,二十四歲的鳳鳴歧既不算最有錢的,也不算最英俊的。但可著通州城鄉,坐一輛東洋車,穿大毛皮袍穿戴整齊坐著洋車到火車站門口唱戲罵街,一連十幾年的。可著通州城,也就是鳳棲梧,鳳鳴歧爺兩個,僅此一家再無分號。
就連那賣早點的老板都在那搖頭晃腦聽著,不時還給鳳鳴歧喊一聲好。“這鳳大少不愧是聰明人,您說他在日本留的學,聽說學的是警務。怎麽這一口皮黃也這麽地道,難不成小日本那也有戲班?”
通州通火車,那還是辛醜條約之後的事。打從修鐵路那天,通州的爺們就覺得沒好兆。這又是挖地,又是鋪鐵軌枕木的,不是把大好的風水都給壞了?事實證明,通州爺們的預見是非常正確的,打從鐵路修成以後,通州的日子真就一天不如一天,其中最關鍵的原因就是,打從燕王掃北之後就有的漕運:停了。
鐵路一修通,火車便呼嘯而過。南糧北運全靠這吃煤吞煙的鋼鐵巨獸,漕船就徹底沒了用途。漕運徹底廢除,朝廷不養閑人,漕運上的各衙門口,也該撤的撤該裁的裁,一個也沒剩下。打乾隆年就做倉大使的通州鳳家,也就因此宣告失業。
做了百多年倉官,家境自是殷實,城裏有糧行當鋪若幹買賣鋪麵,鳳家的大宅子在整個通州也是數得著的,不至於沒了漕運就沒飯吃。可是鳳老爺子鳳棲梧就是轉不過這念頭來,怎麽打從明朝就有的漕運,說停他就給停了?這還有沒有點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