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山,流苏阁。
朝阳峰上,王耀阳站在青砖红瓦的大殿内,看着躺在大殿上的王铮。
王铮躺在大殿的鹅绒毯上,胸前裹着厚厚的止血布,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睛空洞,眼神涣散,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他还没死,但却和死人无异。
王耀阳的嘴角抽搐一下,一张冷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他的眼角却在抖动,负在身后的双手也在抖。
大殿内一片死寂,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低着头,似乎在王耀阳发出声音前,任何人都不敢说话。
“是谁?”王耀阳张了张嘴,似有许多话要说,许多话要问,但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这短短两个字。
“三长老!”一名朝阳峰弟子立刻扑倒在地,一抬脸,愤怒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的嘴角抽搐着,终于哭喊出来,“是天赐!是落日峰的天赐!他差点杀了二师兄!还废了二师兄的一身修为!二师兄……二师兄他……已经不能修炼了!”
说出这句话,那弟子终于扑在地上痛哭起来。
王耀阳背在身后的手猛然握紧,一根根青筋在他拳头上暴出,他看着那个扑在地上痛哭的弟子,眼中的惊怒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你们也跟他交过手?”冰冷的声音从王耀阳口中传出。
“算不上交手!我和孙云被他一脚踢晕,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弟子的声音在颤抖,像是想到可怕的事,胸膛剧烈起伏。
听着弟子的话,王耀阳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踱步走到王铮面前,缓缓伸出手,摸着孙子的脸颊。
入手冰凉,王铮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从那死灰的眼睛中,淌下了两行浊泪。
王耀阳的心猛地抽紧,王铮是他的亲孙子,虽然天赋不如王昊,但也属于中等偏上。这些年来,王耀阳对他苦心栽培,并赠送至宝碧海剑,一心想让他出类拔萃,却不成想,最后被一个名叫天赐的荒野村夫所害,多年努力也付诸东流……
沉默半晌,王耀阳缓缓仰起脸,喟然一声长叹,虚弱道:“王昊在哪里?”
“回禀三长老,王昊正准备下山斩杀天赐,为王铮复仇!”一人应声而出。
“让他回来,”王耀阳猛一皱眉,咬紧牙关,似乎是将悲痛狠狠吞进了肚子里,大声道,“我已经失去一个孙子,绝不能再失去王昊,此事暂且压下,从长计议!”
“什么?……难道三长老觉得王昊不是那天赐的对手?”大殿之上,众人悚然失色。
“住嘴!昊儿乃是凤初境七阶,怎么会不是那荒野村夫的对手?”王耀阳怒斥一声,猛一转头看着多嘴多舌的人。
那人吓了一跳,心知王耀阳心情不好,也是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
王耀阳眯起眼,一步一步逼近那人,双手在背后握成拳头,发出格巴格巴的声响。
在王耀阳强大的威压下,那人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低着头,脸上的肌肉剧烈颤抖着。
“我是不想让昊儿冒险,难道除了昊儿,就没有办法给铮儿报仇了吗?”王耀阳的声音冰冷,低下头,刀子一样的目光垂下,落在跪在脚下的弟子身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面无血色,瞪着惊恐的眼睛,却没人敢去看暴怒之下的王耀阳。
“爹,我知道您的意思,这件事,我自有安排。”大殿之上有一人急忙走了出来,正是王耀阳的儿子、王铮和王昊的父亲——王玉清。
他停在王铮的身旁,低头去看,只见王铮的胸前用厚重的止血布包裹着。
轻轻伸出手,在止血布上摸了摸,随着自己的动作,王玉清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即使隔着厚厚的止血布,他也能感受到那经过缝补后,王铮胸前留下的巨大疤痕。
“铮儿虽然可惜,但我王家毕竟不是靠他才能崛起,只要昊儿还在,我们朝阳峰成为流苏阁领袖,就指日可待。”
他说着,收起手,快步走到王耀阳身边,用余光扫了扫周围不敢喘气的弟子们,忽然用仅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这一刀,不是一般人能挡下来的。”
王耀阳闻言,眉头一皱,立刻明白儿子的意思,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语气也冷静下来,冷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大殿中的弟子们听到这句话,都像是解脱一般,立刻退散出去,眨眼之间,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了王耀阳和王玉清父子俩。
“你也看出来了?”王耀阳缓缓转身,眉头忽然皱起,看着自己的儿子,冰冷的语气中隐约有一丝惊疑。
“是,父亲!”王玉清深吸一口气,双眼惊慌失措地四处扫了扫,手指蹭了蹭掌心的热汗,低声道,“战斗经过我已经查清,一开始,铮儿用碧海剑完全压制了那个天赐,但是不知为何,最后战败的却是铮儿……有目击者说,天赐反败为胜只用了一刀,就一刀,斩断了碧海剑,重伤了铮儿。刚才我检查铮儿的伤口,发现这一刀是奔着要命而去,若不是最后收手,恐怕我们见到的就是铮儿的尸体了……”
“一刀?”
“对,一刀!”
“这一刀到底是什么战技?又是什么武器能施展出这样的战技?靠一刀反败为胜,靠一刀力毁碧海剑?”
“就是因为这一刀格外诡异,所以我们决不能让昊儿冒险!我甚至不确定,昊儿能不能挡得住这一刀!”
王耀阳负手踱步,眉头紧锁,手指焦虑地张张合合,随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王玉清也是忍不住了,出声道:“爹,你难道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功法?”
王耀阳忽然顿脚,嘴唇张了张,欲说什么,却忽然改口,问道:“你先问你,你听说过没有?”
王玉清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未曾听过!血煞门擅长用刀,但我和血煞门屡屡交手,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样诡异的刀法!”
“不是血煞门!”王耀阳猛地转身,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压着嗓子,对王玉清道,“你听没听说过白无命?”
“白无命。”听到这个名字,王玉清忽然变了脸色,但他只反应了片刻,立刻摇头,颤声道,“不可能!爹,你不要自己吓自己!那天赐是荒野村夫的野种,怎么可能和杀神白无命有联系?”
“我也希望没有联系,”王耀阳转过身去,不让王玉清看到他眼中的惊恐,强装着镇定,“有攻无守,有死无生。传说无命诀下有死生九劫,从没人能完整地活过九刀,只要是白无命想杀的人,没有一个活得下来……”
“放弃自身防守,无视一切防守,就是无命诀!除了无命诀,还有什么能一刀斩断碧海剑,终结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王耀阳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天赐入门时的景象。
在入云峰通天殿内,九长老提到过,圣兽肥遗受人唆使,屠戮了小河镇,为的就是那本传说中的禁忌之法,《无命诀》!
而根据神州浩土传来的情报,杀神白无命被人围杀,极大的可能就是逃入了十万深山,这样来看,《无命诀》忽然在此出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一想到无命诀,和他的主人杀神白无命,王耀阳立刻感到全身发寒。
十年前,神州浩土,帝州国发生内乱!叛军联合百刹国和灵梦国,围剿帝州国皇室南宫一族,而流苏阁也受灵梦国皇室邀请,一同参与围杀。
就在那场恐怖的战争中,王耀阳见到了杀神白无命。
那时候的白无命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手持一柄黑色弯刀,傲立城门,没有帮手,没有援军,身后只有一位不肯离去的帝舟皇——轩辕弘。
三大国的人潮水般涌上去,却尽数倒在白无命的刀下,鲜血染红了护城河,尸体堆积如山。
传说,白无命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去。所以平日傲立各国顶端的强者都不愿冒险,只能派人打消耗战。
战事僵持了三天,白无命端坐在如山的尸体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越过他,进入那座辉煌的皇宫。
也正是那一战,成就了白无命的杀神之名,也让整个神州浩土的知道,为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以成为帝州国的护国将军!
那一战,王耀阳躲在远处偷看了三天,看着同门不断死去,他不敢靠近,白无命是神,而他就是蝼蚁、是尘埃!
但最后,白无命还是输了。
他不知防守的战斗方式被人察觉,便遭到各国强者的偷袭围攻,最后不得已,重伤逃窜。
轩辕弘挥剑自尽,从那以后,帝州国改姓陈,再也不是轩辕家的天下了。
想到十年前的惨剧,王耀阳浑身发抖,回过神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爹!这绝不可能!那野孩子不可能跟白无命有关系!你放心,天赐的事就交给我去办,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王玉清立刻走上去,抓住王耀阳的手,让他从恐惧中冷静下来。
王耀阳看着远方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默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