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杨嘉臣等人如何向村民求助,杨俊又如何许以重利说服了村里人,组织人手趁夜进沙漠搜救的过程。
在沙漠深处,一道奇怪的身影此刻正于清冷的月光中摸索着行走,仔细看上去,才发现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背着另外一个,在沙漠里艰难的走着……
这两个人正是杨嘉谟和小刀。他不敢停下脚步,生怕一坐下便再也不想起来,就此睡死过去而成了野狼的腹中餐。在大沙暴中迷失了方向,与大队人马的行进路线出了一些偏差,从而彻底失散了。
虽然也同样侥幸在沙暴中活了下来,但大沙漠里生存还要面临重重考验,随着夜色的覆盖,很多白天没有遭遇的危险渐渐露出峥嵘,一群野狼已经盯上了他们,尾随着杨嘉谟和小刀跟了不短的路程了。除此之外,严重的体力透支和饥渴也在消耗着他们的精力,小刀年幼体力弱,要不是有杨嘉谟的一路护持,他便是不被野狼们活撕了,也难逃饥寒交迫冻饿而死的下场。
沙漠的夜晚太冷了!
小刀颤抖着嘴唇,被杨嘉谟半托半背着往前走,在杨嘉谟后背上,他迷迷糊糊地问道:“杨大哥,我好像看到我娘了,你看,她就在前面对我笑呢!”
杨嘉谟脊背一僵,咬牙将小刀往上托了托,直接让小刀爬到了他的背上,就势转移着他的注意力问道:“是吗?说说你们家吧!”
小刀微微睁开眼睛有了一丝清醒:“其实,我们家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貌,而我爹,也被坏人害死了,我也没爹了。”
杨嘉谟怜惜之心顿起,为了不让小刀伤感,强自笑着打趣道:“傻孩子,哪有人没爹的,爹娘都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呢。”
“嗯,我知道。”小刀歪头看向天空低沉的应道。
杨嘉谟不敢让小刀睡着,尽力找话题为他提神:“那你再跟我讲一讲是怎么成了一个大侠的呢?”
小刀低声笑了出来,话语间多了一些精神,向往道:“杨大哥,你说我能成为帮主那样的大侠吗?”
“会的,只要你肯努力!”杨嘉谟不假思索的回答。
小刀眼皮颤了颤又无力合上,悲观道:“可是,我怕没有机会了,我可能快要死了。”
“胡说!”杨嘉谟抖了抖背上的小刀,安慰他:“男子汉不说这种丧气话,你要相信杨大哥,我一定会带你走出去的,你不许睡着知道吗?”
小刀缓缓点头,尽力睁着眼睛往前看去,却依然没多少信心地说道:“杨大哥,我数了数那些狼,不算后面跟来的,周围还有九只。你说,像我这个体格,够它们吃一顿饱饭么?”
杨嘉谟不禁苦笑,故作严厉道:“不够!别瞎想了,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小刀抬头注视着杨嘉谟的后脑勺,眼睛里两大颗泪珠子滚了出来,嗓子眼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其实是想提醒杨大哥,要是用他这个累赘去诱开狼群,那杨大哥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大很多啊!可是,杨大哥他没有那么做,一边苦苦挣扎一边还顾及到了自己的敏感,这是得有多大的胸怀才能做到啊?
“当大侠有什么好的?要做就要做杨大哥这样顶天立地的将军才够爷们!”小刀在心里暗自立志,只要不死,他就正式参军,从此跟随杨大哥建功立业跃马疆场,做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
轻轻贴上杨嘉谟的肩背,小刀偷偷擦掉眼泪咧嘴笑了笑,杨大哥这般人物迟早一定会扬名天下的,他相信。
半晌没有听到小刀的回应,杨嘉谟顿住脚转头来看,一边抖着肩膀喊道:“小刀,小刀你醒醒,不许睡觉听见没有?”
刚刚哭过,小刀不愿意让杨嘉谟看见自己的狼狈,伸手拍了拍杨嘉谟的肩应道:“我听见了杨大哥。”
杨嘉谟放了心,打起精神又要继续前行,却无意间看到了后面一队人影。时近中秋,虽然看不到月亮,但月亮的影子似乎就在头顶。暗夜里,那一队人马走得迅疾而又轻快,显然是惯常于沙漠中行走的架势。
小刀偷眼看去,见杨嘉谟面色凝重便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这一瞧顿时慌了,低声惊慌道:“杨大哥,那些人……他们是瓦剌人,是瓦剌兵!”
杨嘉谟放小刀下地,目不转睛看着渐行渐近的那队人马,已然能够确定真是瓦剌人的骑兵队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精锐,人数约莫在两三百左右,倒不是很多,但胜在行动迅捷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对方不容小觑。
“你还能认出是瓦剌兵?”杨嘉谟夸赞着小刀,心下却急速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如果他的判断没错,这些瓦剌骑兵是直奔肃州卫去的,因为此刻他脚下要去的正是根据月影确定的肃州方向,而那些瓦剌骑兵正朝着他们而来。沙漠里,深夜的沙漠里,若说这支瓦剌骑兵不是去搞偷袭的,简直连鬼都不信。
野狼群见势不妙早几声干嚎之后一哄而散了,就连它们也惧怕瓦剌人骑射功夫精妙似的。
杨嘉谟一臂扶着摇摇欲坠的小刀,淡定地站在原地等瓦剌兵前来,还不忘低声嘱咐小刀:“等会瓦剌人来问你什么都不要开口,一切由我来应付就是,别害怕!”
小刀两股战战,既有恐惧也有寒冷,紧紧攥着杨嘉谟的衣襟不敢撒手,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怖的东西一样。
杨嘉谟低头看了看小刀的样子略感狐疑,想问什么但已没了多余的时间,瓦剌人已经风驰电掣般地来到了面前。
瓦剌兵显然都是能征惯战的精锐,勒马站定时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将杨嘉谟和小刀圈在可控范围内。这支兵马的头目提缰超出一个马头,马鞭一指喝问,出口自然是叽里咕噜一阵瓦剌语。
杨嘉谟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依情形猜测大约应该是询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深夜的沙漠里行路这样的一些问题无疑。
关于这些事情的应对杨嘉谟在适才刚刚看到瓦剌兵的身影前来时就早有准备,考虑到瓦剌兵中或有能听得懂汉话的人在,他正想着装作迷路的行商应付几句,却被小刀稳稳拉住了手臂。
小刀本已虚弱不堪的小身板忽然间就有了力量,他拉住杨嘉谟,从他背上溜下来,稍稍踏上一步大有护持之意。就在杨嘉谟感到讶异时,小刀张口说出了一串流利的瓦剌话,熟稔程度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瓦剌人一样。
也不知小刀说了些什么,瓦剌兵头目听完小刀的言语,定定打量了二人片刻,手臂一挥喊过来两个兵卒,又是一番叽里咕噜的交流,似乎是安排嘱咐的意思,就见其中一个瓦剌兵下马往后走去,很快从队伍后面牵来了一匹健马。
头目往前一指,兵卒牵着马径直走向杨嘉谟二人,来到近前竟把马缰递到了小刀手里,还颇为友好地笑了笑才退下去。
小刀接了马缰,向对面的瓦剌头目行了一个标准的瓦剌礼,简单几句话虽然杨嘉谟听不懂,但不用想便知道无非就是一些感谢感激的言语了。
杨嘉谟冷眼旁观,对小刀能说一口瓦剌话十分好奇,更对他此时表现出来的这份从容而惊讶,明明在刚看到有瓦剌兵来时,他惧怕惊恐不似作伪,杨嘉谟甚至还感觉到了他手心里沁出的冷汗。
“看来还是一个有秘密的孩子呢!”杨嘉谟暗自思忖,等找到合适时机他得认真了解一下小刀,若跟脚清正便不妨收为己用,那这个少年将会成为今后抗击瓦剌犯边时的很大助力。
瓦剌兵头目接受了小刀的致谢,吆喝一声便当先开道继续前行,剩余兵马依次跟上,井然有序的队列让杨嘉谟都忍不住心下一阵赞服。都说瓦剌骑兵全靠勇猛善战,看他们的行军指挥却并不简单,内中多有与大明军中相似之处,且还有远胜于明军的骏马为坐骑,难怪他们敢常以数千兵马便大肆攻取城池、劫掠人口,其中肯定不乏通晓军法的能人了。
跟在瓦剌人后面,二人共乘一匹战马,杨嘉谟对瓦剌良马的了解有了更深的认识。大明不缺马匹,像此刻**战马这般骨骼健壮、力大匀称的也不在少数,离甘州不远的山丹卫内有着传自大汉而来的皇家军马场,那里甚至喂养着纯种的汗血宝马。
但是,本该驰骋疆场啸傲边关的良种战马,却都沦为了达官权贵的玩物,除了每年定量向皇室供养的名马神驹外,但凡是匹稍有不凡些的好马,绝对也派不上真正的用场。名马良驹骈死于槽枥之间,虽有金玉雕鞍为装饰,战场上的王者成了林苑中赏玩品评的噱头,终究物不尽其用,埋没者何止百千,当真也是马的悲哀了。譬如,他那日见到的单泽所骑的那匹狮子骢,匆匆一瞥便再也没见过踪影,肯定是被单泽拿去讨好上官巴结权贵所用了吧……
一通感慨、十分无奈!那样的现象早已不是个例,也并非隐秘了。朝廷在边镇设了茶马司,尤其西北边陲的甘肃镇紧靠西域,自古就是茶马互市的重要贸易之地,设立在甘州府城内的茶马司每年都有朝廷专门下拨的茶叶、粮食、丝绸等物品囤放在永丰仓内,用来向西域诸国换购马匹充作战马。只是,随着大明与瓦剌、鞑靼等部连年作战,从西域已经很难换到好马了,百姓手里的马匹大多都被各部头领们管控,优中选优先行配备各自部落的军队,剩下孱弱老病的才会用于和大明茶马互市,换取西域诸部所需的物品。而大明也一样,对战马的管控亦是十分严格,百姓用于耕作家常的马匹也一定是未被选中,或者是军中退役下来的伤残老弱之流,谁要是敢拿战马私用那绝对会被砍头。
当然,也有那手眼通天之人,与军中高层以及专管马政的官员相互勾结,两下里借着每年检验军马良性替换之际,将好马打上病残的标记,暗地里偷梁换柱弄到马市上去赚黑心银子的。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杨嘉谟还是凉州卫指挥时,就曾经亲手处置过几个军中蛀虫,对此自是深有体会。
有了健马作为代步,确实省力非常,瓦剌人为了便于在沙漠里行军,给战马的蹄子都包着专用的兽套,模仿骆驼脚掌的样子,别致又实用。
月影幢幢,沙地里战马走过的痕迹清晰可辨,杨嘉谟微微赞叹一声,心上顿时有了主意,等回去要赶紧写信给家里,请祖父将瓦剌人沙漠走马的经验方法推荐到边镇守军当中,往后再与他们交战就不怕一进沙漠束手无策了。自己上疏?还是算了吧!以他如今的处境,还有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顶头上司单泽,他的上疏恐怕还没到指挥使的桌案上,就早被当做厕纸擦了屁股了。
看了眼默不作声闷头行路的瓦剌骑兵,杨嘉谟心下稍有安然,这些人不论是去做什么的,此刻却可以将他们看做是自己的扈从,至少没了野狼群的威胁和极度体力透支的疲惫,他就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关心别的了。搂着摇摇欲坠的小刀,杨嘉谟嘴角微微一笑,这个少年此时心神放松,在舒服的马背上竟打起了细细的呼噜,可见这两日来他已是硬撑到了极限。
也不知道大哥和启民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顺利摆脱大沙暴,活着还是……杨嘉谟不敢设想,从自己九死一生的遭遇里就可以想象,他们,每一个人要想在这场要命的沙暴肆虐中逃生,肯定都是扒皮剔骨般的艰险困苦。而这一切,都是拜单泽所赐!
杨嘉谟细细思索着他们被派往关外的一系列遭遇,包括那份被杨俊嫌弃质疑过的所谓舆图,内中布局可谓处处精心、环环相扣。先是用正大光明的巡边理由迫使自己出关,之后利用他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的缺憾,塞过来一张改动过的舆图,从而将他们成功引入沙漠腹地。如今想来,那场几十年都未必一遇的大沙暴,恐怕也是有人早就观测到了,其目的就是借用沙暴绞杀自己。手不沾血就能除掉仇家,策划这一切的人若肯将这份心力用在对抗外敌上,倒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自然,杨嘉谟并不认为单泽有这份算计和谋略,那厮狗肚子里有几两黄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杀人,单泽可以不择手段,但筹谋之道定是背后高人指点。
“单泽,既然如此就别怪我釜底抽薪了,咱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杨嘉谟拢了拢衣领,低声说道。
许是杨嘉谟的低语惊醒了小刀,他睡意朦胧的扭了扭身子,含混不清道:“杨大哥,你别管我你先走,他们又要去杀人了。”
杀人?杨嘉谟替小刀掩了下衣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继续睡。瓦剌骑兵出击,哪一次不是去杀人放火的?大明衰微,曾经四海臣服的威势和八方来贺的盛世繁华已不复当初,但边民、军士还依然在坚强捍卫守土卫家,即便流血流泪绝不轻言放弃,都只为中华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这支瓦剌骑兵不管他们此行是去干什么去的,只要遇到了他杨嘉谟,他们的麻烦就来了,就休想沾染半分大明的便宜。不信,走着瞧!
杨嘉谟眯眼注视着前面的兵马,心思急转已是想了好几套御敌退敌、保卫边关的策略,趁着还有一段路程,他收敛心神仔细谋划推敲,在尽力找一个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胜利的办法。只身一人,要杀退一支瓦剌精锐小分队,貌似并不容易。但也必须全力一试,谁让他歪打正着的遇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