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杨家将

第四十八章 甘州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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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嘉谟重伤回甘州府城疗养的消息不胫而走,王传礼与族弟王传仕结伴来探望,也只是他到甘州七八天之后的事情。而此时,杨嘉谟改任甘州中卫指挥使的任命才刚刚下来。

坐在杨嘉谟的病榻前,王传礼满怀庆幸地笑道:“真正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说杨兄弟又升任了甘州中卫指挥使,我们兄弟几个是既为你感到高兴又为你的伤势牵肠挂肚。所以,我们就来了,索性来亲眼看见你没事了才能安心啊!”

杨嘉谟在床榻上拱手致谢:“劳王大哥挂心,这么远还赶路来探望,小弟感激不尽。”

王传礼摆手笑道:“杨兄弟这般客套可是没有将我等当做自己人?你再如此见外,我可就认为你这是升了官骄横起来了!”

一言说罢满屋大笑,杨嘉臣哈哈笑道:“王大哥说话就是受听,不像你那个岳父老先生,一句话能把人噎死。”

“大哥,休得胡言!”杨嘉谟忙出声喝止。

王传礼见状微微一怔,继而爽朗地大笑起来:“不打紧,我那老岳翁的确性子耿介言辞犀利,便是我也常常被他说得无地自容。”

杨嘉臣摊开两手做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来,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杨嘉谟敛容向王传礼真诚道:“说到这个倒是还请王大哥代我向丁大先生诚恳致歉,上次受我牵连让你们一家人也跟着吃苦担惊受怕,真是对不住了……二位老人家没事吧?”

王传礼也收了笑,打量杨嘉谟的面色言道:“比起你遭受的这般苦楚,我们那点委屈真是不值一提,好在岳翁和岳母都还身体健朗,回家歇息了两日便没什么大碍了。”

“那便好。”杨嘉谟释然,抬眼看着一旁微笑而立的王传仕又问:“当日情势所迫,王家庄阖村老幼俱都受惊不小,大家都还好吗?”

王传仕见问不禁愤然言道:“杨指挥可知道了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事后我们思忖着仿佛他们并不是外族,倒像是一支严明整肃的官军似的,行事间计划周详令行禁止,绝不是随便的什么草台班子。”

杨嘉谟和杨俊对视一眼,轻笑着夸赞:“传仕兄不愧是行伍出身之人,有几分眼光啊!”

王传仕黑红的脸膛上浮起一丝赧然之色,略有落寞道:“杨指挥就不要夸我了,当时不但没有护住父老还最终成了你的掣肘,害得你们在那些人面前弃械投降,我都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了。”

杨嘉谟含笑安慰:“传仕兄不必如此,现在说来谁连累谁的话还真是见外,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我的心里就安然许多了。”

“正是这个道理。”王传礼拍着族弟的肩膀插言:“既然杨兄弟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说着又看向杨嘉谟解释道:“杨兄弟还不知道吧,自从那夜你我被那些人胁迫出关,传仕他们几个大为惭愧,深觉没能力相助而郁郁寡欢,及至听闻你受了重伤回到了甘州,便连夜找我商议催促着前来探望于你!”

王传仕不像王传礼这般擅长言辞,见族兄说破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就那样做了人家的俘虏,我们实在不甘心,更别说因此还让杨指挥受了重伤。要是我们能够再警醒一些,武艺再有长进一些,肯定会帮到杨指挥的忙了。”

见这个耿直的汉子一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满脸自责不安的样子由不得令杨嘉谟动容。

“传仕兄谢谢你!”杨嘉谟诚恳致谢,心下一直存在的疑问也顺势问了出来:“有件事还想向你求教。”

王传仕忙拱手:“杨指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你说求教我可不敢当。”

杨嘉谟打量着王传仕结实的身板好奇道:“我一直在想,像传仕兄这样的年纪和身体,又是世代军户之家,怎会这么早就退役不在军中效力了呢?”

王传仕脸色顿变,盯着杨嘉谟的眼神倏然多了一层防备。

“传仕!”王传礼见状轻喝一声,肃了脸色提醒:“杨兄弟不是外人,你有苦衷何不明言,没必要藏着掖着。”

王传仕这才卸下提防,垂了眼皮歉意地低声道:“是我过于谨慎了,请杨指挥莫要见怪。”

杨嘉谟奇怪地看了眼王传礼,见对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王传仕身上,和颜悦色问道:“不知道传仕兄有什么苦衷,可否对小弟倾诉一二?或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

王传仕得到族兄的鼓励和提示,又见杨嘉谟这般关心,想了想便痛快地和盘托出:“杨指挥有所不知,我名义上是受了伤退下来的,其实一点小伤早就好了,只是不想继续去军中挨饿受穷才借故一直延捱。”

说着,拿出索性豁出一切的架势绝然言道:“按照大明军律我这样做算得上是逃逸罪要被砍头的,可是,我若继续待在军中,家里的老娘就要饿死了,没办法才谎称伤残留在村里营务庄稼,农闲时出去做点小买卖以便奉养老娘。”

“还有这般内情,倒也难得你一片孝心了。“杨嘉谟由衷夸赞。他并不打算追究,尽管以自己眼下的职位和品级应该过问,这样的事也在他的职权范围内,甚至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王传仕的命运。但是,和王传仕类似的军兵不在少数,他管不过来是其一,卫所之中逃逸兵役的事情源于军中贪墨腐败却是最根本的原因,军兵们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无着落,又如何肯安心守在营卫服役?更别说他们还要时刻面临流血死亡了。

王传仕的一番话都是实情,却到底与军律相悖,在一片或同情或愤然或无奈的目光里向杨嘉谟深深一揖,语气沉重道:“杨指挥,我自知有罪也愿意接受你的惩治,但能否等我将老母送了终再来领罪?到时候要杀要剐我无怨无悔!”

杨嘉谟愕然:“这是什么说道?我何曾说过要治罪与你?”

见杨嘉谟没有明白王传仕的意思,王传礼又忙补充解释,一并埋怨着族弟言道:“这个传仕啊就是不会说话,杨兄弟莫要误会了。我那婶母,也就是传仕的母亲,眼下正到了风烛残年的时节,我们兄弟来时还拜托了村里人留下照看,打算看过你之后就急忙返回,大约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这就是我的不是了。”杨嘉谟这才了然,望向王传仕轻嗔:“奉养双亲原是本分,何况是老人家寿终正寝的关键时期,传仕兄这种时候却丢下母亲赶来看我,这让我如何敢当?你这就赶回去床前尽孝吧,千万不可因为我而徒留遗憾啊!”

王传仕听得双目泛红,重重点头道:“杨指挥你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好人,等我安葬了老母就赶来你麾下效力,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杨嘉谟挥手笑道:“无需多说,你快去吧!”

说着吩咐杨嘉臣和杨俊:“大哥,帮我送传仕兄出去,启民也一起去,到街上看看有什么老人家容易克化的吃食,请传仕兄带回去算我们的一点孝心吧。”

杨嘉臣和杨俊应了,笑意盈盈地请了王传仕出门,把王传仕感动的喉头哽咽,几乎就要当场落泪。

三人前后脚出去,王传礼释然而笑:“杨兄弟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就连这般人情礼仪之事也面面俱到,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适才见你对传仕逃脱兵役之事的处置态度,让人不由肃然起敬!”

杨嘉谟摇头轻笑:“王大哥谬赞,我哪里懂那么多,只是家慈从小弟襁褓时便孀居至今,含辛茹苦之恩不敢有片刻相忘,听到传仕兄的身世同病相怜罢了。”

王传礼闻言一怔:“这么说来你远赴甘州,府上竟是只留令堂在家了?”

杨嘉谟苦笑:“正是如此。”

王传礼神色微凝,觑着杨嘉谟的面容问道:“不知道杨兄弟你可有婚约在身?或者可曾定下亲事?”

“王大哥这是?”杨嘉谟心下已然猜出个大概,含笑反问。

王传礼严肃道:“你只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杨嘉谟只得笑答:“那倒不曾。”

王传礼重新绽开笑模样,带着丝丝骄傲笑道:“杨兄弟这般聪明想必也看出来了,我是想为你保一桩好姻缘,对方与你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以我看来绝顶般配,再合适不过了。”

“哦?王大哥说的是哪位佳丽?你确定我见过?”杨嘉谟不禁大感好奇。

王传礼往前凑了凑,眨眼含笑道:“就我那妻妹汀兰啊,上回你们在寒舍遇见,后来还跟着你走了大半夜一起出关、一起面对过刀兵。你说算不算得患难与共?”

杨嘉谟恍然:“原来是她?”

“怎么样?”王传礼非常热衷这件事,迫不及待地介绍:“我那妻妹不是我夸海口,全甘州城里也找不出与她比肩的女子来,且不说容貌如何,就那通身的气度可是完全得自于岳翁对她自小的悉心教导,写得一手好字更兼熟读经史,等闲一般的学子都难望其项背,真正是个不世出的才女呐!”

杨嘉谟失笑:“哈哈,王大哥怎么做起媒婆来了?你如此推崇这位才女,可还有别的原因吗?”

王传礼也不计较杨嘉谟对他的打趣,急切道:“我这是举贤不避亲,你可别错失良缘才好。”

杨嘉谟不以为意,想想丁大先生那副倨傲清高又迂腐的样子,和说起话来开口就能令人呕血的耿介来,忍不住后背都发寒。但王传礼到底是一番好意,也不忍拂了他的面子,便玩笑着岔开话题道:“功业未定安敢成家?这事我还没有想过,等哪天功成名就了我再请王大哥做媒也不迟。对了,秋官那孩子你准备让走科考仕途还是军中发迹呢?”

王传礼猜测杨嘉谟对自己的妻妹不中意,微微失望着收起了满脸热忱,继而一叹道:“不瞒杨兄弟说,我是军户出身自也希望他从军戍边保家卫国,可我岳翁却极力反对,坚持让小儿科举出仕,为这件事他老人家一直都对我不假辞色,上回你去舍下难道没看出来?”

杨嘉谟稍一回想便明白了,还道丁大先生本就是那个性子,连自己的女婿也看不惯,却原来是为着文武之争才对王传礼横眉冷对的。那日他言谈之中对武将的贬损,看来也不是只针对自己,而是他一贯厌武喜文的做派。有这样一个岳父,跟自己意见相左也就罢了,还要管到女婿的家事上去,动辄言语相讥冷嘲热讽,想想都头大。

“还真是难为王大哥了。”杨嘉谟真心地替王传礼感到憋屈。

王传礼想是已经习惯了和丁大先生的相处,苦笑着道:“岳翁他学富五车怜贫惜弱,门下学子无数,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只就视武为虎这一点不肯变通,是我不争气活该挨骂罢了,倒也谈不上为难。”

杨嘉谟微微点头,对王传礼的豪爽和不拘小节早有认识,此时听他不但这样看得开,还要为丁大先生的迂腐回护,他便更喜欢王传礼的行事和风格了。

二人正说着话时,有叩门声响起,程英亲手端了一方红漆盘走进来,上面是给杨嘉谟熬的汤药。

“杨指挥该吃药了。”程英脸上有着难掩的飞扬神采,淡笑中完全不见以往那种客套里的满含疏离。

王传礼没有见过程英,愣了愣起身施礼,目光却看向杨嘉谟问道:“这位是?”

杨嘉谟笑着介绍:“这是程千户的妹子,受过总兵府正式委任,身上有着百户品级的程小姐。”

说罢,又向程英言道:“这位王大哥和我是挚交,他的岳家乃是你们甘州城里甘泉书院赫赫有名的山长丁大先生。”

程英放下药碗落落大方的向王传礼行了一个揖礼,英气的眉眼间笑容都带着不可忽视的威武:“王大哥远来是客,晚间我命人设宴为你洗尘,也一并感谢你来探视杨指挥。”

王传礼一时无语,不禁着意打量了程英几眼,又自觉失礼地避开目光回道:“不必劳烦破费了,我正准备向杨兄弟辞行,去甘泉书院拜望岳翁之后就赶回肃州去了。”

说着,生怕杨嘉谟挽留似的笑着解释:“村里的墅学没有我镇着,那几个调皮捣蛋鬼都能把房顶给你掀了。”

杨嘉谟闻言自然不好强留,颔首笑道:“那我便不留王大哥了,等伤好之后再去王家庄拜谢你和父老乡亲们。”

王传礼拱手作别,向程英也拱手一礼便出门而去。

程英脸上始终有着得体而大方的笑容,等王传礼走了才倏然收住。

“喝药吧!”程英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酷,把药碗端给杨嘉谟说道。

扫了眼程英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面容,杨嘉谟很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打算跟她多说。接了药碗仰头喝干,看程英利落地收拾了漆盘要走,他还是忍不住道谢。

“今天怎么还劳烦程小姐亲自奉药了?在下深感不安。”杨嘉谟客气地说道。

程英目不斜视脚步也不停,走到门口才冷淡地回了一句:“飞絮给郑大哥送药去了。”

说罢,也不等杨嘉谟回应已是快步离去。

杨嘉谟更加困惑,往日也是飞絮一个人煎药送药,可从不见程英亲自上手,就算郑大哥伤势渐好早两天移去了隔壁厢房,也一直是由飞絮在照料,并没有听说过忙得顾不上啊?

“女人心海底针!”杨嘉谟默默腹诽,应酬了许久他有些倦怠,便倚在迎枕上缓缓睡了过去。

厢房后的倒座里,飞絮赶忙接住漆盘放下又掏出巾帕为程英擦手,歉意道:“小姐辛苦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程英接了帕子自己擦手,随口道:“很长时间吗?我不过是见杨指挥房里有客就在门外稍稍站了片刻,免得打扰他们说话。”

“哦。”飞絮动手清洗药碗,一边絮絮道:“那药汤岂不是都凉了?早知这样我就稍微迟些煎药了。”

程英拿着帕子微微有些出神,耳边并没有听见飞絮的唠叨,倒竟是适才在房外听到王传礼和杨嘉谟的那些话语了。

“全甘州城也找不出一个和她比肩的人来?”程英呢喃着,眼神中涌起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服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