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前热烈的集训活动在西凉军中如火如荼展开,马超每天忙得早出晚归,全部心思都用在马术训练上,倒好几天不曾与马腾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虽然父子俩都住在一个府里,见面的时间真是屈指可数。
这日,马超从军中回来,时间有点晚府门口的灯笼都点起了,红彤彤的两只挂在大门两侧映得都护府更加巍峨。
马超刚到门口下马,有府里的兵丁迎出来牵马,正要抬步迈上台阶,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人还未到跟前一条鞭子便先挥了过来。
马超避过锋芒伸手拽住了鞭梢,无奈苦笑着转过身,就见耿玉蓉正满面怒气地瞪着他。
怎么这幅神情,我得罪你了吗?马超笑问。
耿玉蓉夺过鞭子,气咻咻道:你这人不仗义,在都护府里当差为什么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满城找你找得多费劲啊?
你找我?马超更加不解:找我做什么,是不是遇到了难事要我帮忙?
耿玉蓉本来还气恼着,听马超这样一问突然放柔了态度,双眼灼灼地盯着马超,半晌突兀地从大眼睛里迸出两滴泪珠子来。
马超不知所措,搓搓手想着怎么安慰合适。
耿玉蓉却忽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流着泪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从小到大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
你没事吧?马超被耿玉蓉又哭又笑弄得昏头转向,女孩子的心思他真的不太懂,只能更温和地问道:你说吧,遇到什么事了?如果要我帮忙就直说,我一定不遗余力。
耿玉蓉三把两把抹掉眼泪,就像刚刚哭鼻子的人不是她,一转眼就开开心心了。
她把马超拉到都护府的大门一侧,笑着问道:你在这府里当差多久了,平日里都做什么事呢?刚才见你骑着高头大马挺威风的啊!
马超想了想随口道:也没多久,我就是都护府的一个小马倌,刚出去遛马去了。
哦哦。耿玉蓉皱着秀挺的鼻子瞪了眼马超,颇为不屑道:原来是个小马倌啊,这个都护府里差事很苦吧,看把你忙得成天见不着人影。
嗯,是挺忙的。马超从善如流答道,心里却不由好笑。
也就眼前这个傻姑娘把赫赫威名的马超当成真的小马倌吧!不知道她整日里都在做什么,怎么会不知道马超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呢?
想到这里,马超拿手指敲了一下耿玉蓉的脑门,佯装生气道:怎么,看不起我这个小马倌啊?
耿玉蓉捂着脑门吐了下舌头,嘿嘿笑道:没有啊,我就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有个更好的差事,才能配得上你的玉树临风、仪表不凡啊!
还学会奉承了!马超失笑,看了看天色道: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满大街乱跑不合适,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耿玉蓉偏头看着马超,咬唇嫌弃道:你才看不起人呢!本小姐已经不是光知道等人来救的小女孩了,我现在完全有本事独来独往,可轮不着你这个小马倌再保护了。
是吗?马超斜着眼睛睨她:我以为你的本事就是赌场使诈被追打呢!
耿玉蓉被马超揪出糗事顿时气结,张嘴要辩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皱眉微恼道:懒得理你,我回去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几步又顿住脚转头遥遥道:好好当你的马倌吧,本小姐明日再来找你。
马超无所谓地耸耸肩,目送耿玉蓉转过街角不见了身影才回府,耿玉蓉有点拳脚功夫,他并不担心。
一脚跨进府门有家丁迎上来,马超像往常一样问了一句:父亲歇息了吧?
家丁忙回道:少将军,今日夫人回府了,将军和夫人正在议事还没有歇息。
哦。马超含糊应了声,往前走了一步才反应过来,迟疑道:夫人?
是的。家丁恭敬道:夫人今日从乌岭回府,还有小公子。少将军可要去拜见?
马超愕在当场,愣了一瞬挥手叫家丁下去,自己默默站在院中踟蹰着。
那年下山他亲眼见证了父亲和卓云的成婚,这几年有意不去在乎,但是刻意的忽略并不代表事实不存在,卓云终究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
自从和父亲相认,短短数日他们父子似乎都在回避着这个问题,卓云不在府上让马超的确少了许多的尴尬,那年的误会谁也没有提及,不是忘记而是不愿意再生嫌隙。
可是,说到底现在这个府邸毕竟是卓云的家,即便再心里别扭,马超迟早得过这一关,躲也躲不掉。
再说了,凭什么自己要躲?要尴尬的是她卓云才对。
马超主意已定,就向正房大厅走去。
卓云与马腾成婚后并没有卸下乌岭大头领的担子,寨中但凡有要事她还得时常回去处理,这次就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直到今日才回到都护府。
马超走到房门口,房外伺候的家丁便赶忙高声通报,并为他打起了帘子。
听着这一声响亮的“少将军到”,马超更有底气,自己是少将军,是父亲的嫡长子,他有什么可不敢面对的?马超甩开长腿走了进去。
房里马腾的膝头上正驮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这是他和卓云的长子马休,不过现在马超认回来了,马休就是次子了。
十多天没见,马休抱着父亲的脖子粘在他怀里玩耍,肉乎乎的马休眉眼像极了马腾,一边掰着马腾的大手数数,一边“咯咯”笑得欢实。
而马腾任由孩子调皮,含笑和卓云说着什么,猛一听外间通报说马超来了,都齐齐向门口看过来。
马超进门就看见一副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尽管昂着头挺胸站在当地,但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酸,这是自己两世为人从小都希冀的梦想,可惜他这个人似乎天生孤寡之命,像眼前这样的幸福总是与他无缘,可望而不可即才是最让人无奈的事情。
压下心头的各种不舒服,马超躬身施礼叫了声“父亲”,然后目不斜视正对着马腾。
孟起来了。马腾把怀里的孩子放在一旁,含笑招呼马超,心情颇好地向他招手道:过来见见你母亲和弟弟。
说着又转头对卓云道:夫人,这是咱们的长子孟起。
卓云还是风华绝代的相貌,成婚生子以来更增添了一份柔婉,越发显出雍容的气度。
她起身笑着走到马超面前,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心无芥蒂的笑道:这就是孟起呀?这两年光听他的威名了,今日见到本尊真是欣慰,这孩子英姿挺拔完全就是将军你的翻版啊!
马超面无表情,心中却在不断地鄙夷卓云,觉得她虚伪透顶。在马超看来,卓云依然像前几年一样,时时在父亲面前做戏。
马腾眼神闪了闪,略显尴尬地咳嗽一声,接上卓云的话头道:其实,你和孟起曾经是见过的,只不过时日久了记不得了。
是吗?卓云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没有印象了?
马腾看了眼别扭的儿子,又看看还蒙在鼓里的夫人,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那个,前几年的小柱,夫人不知可还记得?
小柱?卓云明显忘了有这么回事,睁着一双美目以眼神询问马腾。
马腾揉揉鬓间,正色道:前几年从胡商会带回来一个孩子,他说他叫小柱,后来就在咱们成婚那日,他涉嫌投毒被侍卫抓了个人赃并获......
等等!卓云突然出声打断马腾,猛地盯住马超看着他的脸诧异道:将军说的难道就是孟起?难怪我看着这孩子觉得哪里很熟悉,原来就是这双眼睛。对,我想起来了,他是小柱。不,不对,是孟起,是阿诺姐姐的孩子......
卓云说到后面言辞无措起来,她激动地双眼里慢慢涌起泪花,拉住马超的手端详着他又道:孟起,那年你为什么不说自己就是马超呢?这样也不必隔了这么久才让你回到将军身边。
马超抽回自己的手,只觉得卓云的做派让他无比可笑,冷冷哼了一声,耻笑道:是我没说吗?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那间小黑屋子,还有卓大头领那一副斩钉截铁的口气,如今想来还要感谢您手下留情没对我赶尽杀绝呢!
孟起,不可无礼!马腾眼见马超出言无状,生怕他和卓云起了纷争,不由得出声喝止:这是你母亲,怎可胡言?
母亲?马超对马腾一力维护卓云感到愤慨,冷笑着反驳:父亲,我的母亲是十多年前被人残害烧成枯骨的胡阿诺,不是眼前这个虚伪的女人。我的母亲是为了保护儿子,顶着大火肆虐还咬牙嘱咐我好好活下去等父亲来救的冤死之人。这个女人......
马超指着卓云的鼻尖不屑道:她有什么资格来当我的母亲?她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将我母亲取而代之的阴险女人,那年绝情赶我出府,我差点死在赛吉派去的杀手手里,当我九死一生爬回天赐寺的时候就暗暗发誓,此生不再奢望亲情,此时又哪里冒出来的母亲?
马超的句句质问让卓云瞬间白了脸色,但依然试图解释:孟起,那都是误会,我并不知道你就是马超啊!
不知道?马超哈哈一笑,眼中的冰霜更甚。
目光从卓云脸上移到马腾那边,看了眼满脸愧悔的马腾又道:如果我说那日父亲新娶夫人,赛吉命人下毒要害全部来参加婚宴的宾客,是我调换了那包叫做千佛手的无解奇毒,你们恐怕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吧?何况我曾对父亲您说了我就是马超,可是父亲当时一心认定孟起是胡商的奸细,根本就不肯给我自证清白的机会。
孟起,我......面对马超的控诉,马腾也无言以对。
这些天来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初那场误会,但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开诚布公与马超好好谈一谈,此时这个时机下一并爆发,真真让他也没有办法化解。
想不到你竟对我有如此的怨恨?卓云叹口气,惭愧道:孟起,那时的误**差阳错,我不敢再去辩解什么,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没有要成心害你的意思。
马超一通发泄,把积压在心里的事情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这一番吐露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吐为快,反而就好像被掏空了脏腑,胸腔里凉凉的空虚让他不由得颤栗,双手握拳紧了松又松了紧。
面对父亲和卓云的苍白解释,他冷漠地转头不想理会。
三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各有各的心思,相对于马超的愤懑和委屈,马腾深深叹口气捏着眉头无语,卓云则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马休摇摇晃晃走到大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软糯的童声好奇道:爹爹,阿娘,你们为什么要和哥哥吵架?
卓云一把搂过儿子揽在怀里,转头擦掉眼泪哄他:休儿说错了,爹爹、阿娘和哥哥是一家人,怎么会吵架呢!
马腾抬头看了眼马休,又看看倔强矗立一旁的马超,起身缓缓走到马超身旁,用一贯的手势拍了拍马超的肩膀,沉重道:孟起,连日操练兵马想必也累了,你先回去歇息吧!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议。
马超身子僵了僵,感觉父亲拍在他肩上的手似有千斤重,而自己此时也压抑极了便点了下头一转身就摔帘子出去了。
马腾和卓云面面相觑。
马休又怯怯地问了一句:哥哥他怎么了?
卓云哄着儿子不说话,马腾看着仍在晃动的帘子叹道:孟起那孩子看来对咱们积怨已深啊!
寂静的夜晚忽然响起一声闷雷,快要入冬的时节还打雷真是奇事!今夜,注定有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