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同病相怜就是说人与人之间有相似的经历或者际遇,因此而产生了互相怜惜的共鸣,譬如马超和耿玉蓉就是这种感情。
自那晚和马腾、卓云发生龃龉,马超就住到了少年军营里,再也没有回过都护府。
马腾曾派家丁前来问过,他借口营中事务繁忙打发了家丁,第二天卓云便派人给他送来了被褥,还一日三餐打发府里仆从来送吃食。
营中少年艳羡,人人都说夫人对马超关怀备至,是难得的贤良继母。
马超听了觉得更加烦闷,便下令守营小兵下次不许让闲杂人等进入军营,这才把送东西的家丁挡在了外面。
庞德近日练习骑射大有进益,受到了查干的不少夸奖。
这日正遇上查干休沐,少年军难得轻松一日,回家又被庞大婶打发来给马超送换洗的衣服。
他一路晃**着来到马超暂住的营房,推门进来就见马超脸上蒙着一卷简帛正呼呼大睡,庞德蹑手蹑脚想上前吓一吓马超。
却听马超轻飘飘道:二哥,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又被你发现了!庞德“腾”一下把包袱丢在马超肚子上,笑道:你整日躲在军中也不回家,害得我娘和小妹还操心着你的衣食。
马超拿掉脸上的简书,坐起来无精打采道:我能怎么办?难道还要接受那个女人的虚情假意,吃她送的饭,穿她送的衣服吗?
庞德睨了眼恹恹的马超,一脸不敢苟同的神情,摇头质疑道:我看夫人也没你说的那么坏啊!就你那继母人家可是自己有兵马的女中豪杰,我记得那年你爹娶她,你不是还帮着忙防止别人破坏婚礼的吗?怎么现在又弄成水火不容的地步了,我看你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滚蛋!马超踢了一脚庞德,烦躁道:你懂什么呀?就你这样的思想,将来绝对会变节投敌。
纯属污蔑!庞德没好气地反驳:你跟你继母较劲,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呐!
马超不想再辩,继续躺下去闭着眼睛假寐,心里只觉得有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堵得他难受。
庞德这几日其实把马超的纠结都看在眼里,见他这样只能选择缄默,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他起身往外走,耳边又响起母亲的话来,她说马超的心结只能靠他自己去解开,别人都帮不上忙。
也许母亲说的是对的,他们这个少主性子拗主意大,别人的意见和劝导未必能入耳,让他自己慢慢消解去吧!
马超心中烦躁,耳边听庞德走远便再也躺不住,翻身起来抚摸着他带来的包袱,庞大婶如母亲般的温暖令人感动之余更加刺激得马超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也想起了都护府里的卓云。
后娘这种怪物似乎永远是自己的梦魇,不管表现的如何仇恨,但没有人知道马超心底里对继母有天生的畏惧。
别人都以为马超的别扭是因为当年和卓云的误会而起,其实,即便没有那场是非,即便不是卓云,对继母的排斥都深深烙印在马超的心上。
而正是这个原因,那年他冷眼旁观察觉到卓云对父亲的感情,才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她靠近,才会想出拿苍耳子捉弄她们主仆的那一出闹剧。
不过,目前看来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有些事情该是怎么样的结果冥冥中自有天意谁也左右不了。只是,道理虽想得明白,心里的种种纠结却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解得开,所以才会有烦恼。
马超郁结着走出军营信步向前,离这儿走出去几里地远有条小溪流,那里风景尚好,是他最近常去的地方。
溪流潺潺,马超拣了比较幽静的地方坐下来,背靠一块大石看着山水天空心境顿觉开阔不少,鸟鸣花香水流细细渐渐便有了困意。
正当马超合眼困顿之际,一阵清脆的“咯咯”笑声从身后传来,这个地方鲜少有女子会来,马超好奇地探头出去,一看之下不由得面红耳赤赶紧收回了目光。
那边溪流汇集成的一方潭水中有两个女子正在嬉闹,她们光洁的后背**在空气里,亮晶晶湿漉漉的水光几乎刺瞎了马超的眼睛。
本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清静,却不小心撞上了人家女子洗澡,圣人有云非礼勿视,马超怎么说也读了许多的圣贤书,遇到如此尴尬的事情只能悄悄离开,免得再生出是非来。
这个季节还有人到河里洗澡真是不怕冻死!马超自叹晦气,放轻了脚步慢慢往后退,希望越快离开此地越好。
午后的山湾阳光和暖静谧悠然,马超带着被扰了兴致的不快闪避而去,眼看就要远离那方水潭了,一个不小心却踩到溪边树林一棵老树**在地面上的树根,结结实实被绊了个大跟头。
树上刚好栖息着一窝乌鸦,老乌鸦着紧护雏,感觉到树枝摇晃便“嘎嘎”惊叫起来,才脱壳没几天的小乌鸦也跟着叽叽喳喳卖命嘶叫,这样的动静自然便惊动了那边戏水玩耍的两位女子。
谁在那边?只听一声娇喝,两名女子显然感觉到了有人靠近。
马超暗叫不妙,翻身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拔腿就要跑,突然面前疾风而至,下意识偏头躲过,暗器落地却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
石子儿骨碌碌滚出去老远,但上面沾染的水迹仍未干爽,可见那凶器正是从水中现捞现取的。
大胆狂徒竟敢偷窥本小姐洗澡,好不要脸!就这稍稍一个耽搁,随着喝骂声一道丽影已到近前,对着马超的后背就骂。
虽没有偷窥,但此时有口莫辩,被人家抓到也十分难堪,马超不敢回头微红着脸试图解释:这位小姐,这纯属误会。
误会?女子咄咄逼人冷笑着质问:你这登徒子,偷看姑娘家洗澡都被当场抓住了还要狡辩,本小姐看你就是找死!
马超无奈,解释也说不清楚,往前迈了一步就想开溜。
“唰”一条鞭子阻住了他的去路,这路数似乎有些熟悉?
正待开口问,身后的女子却跳到了他的眼前,四目相对都各自惊呆了,原来正是一再邂逅、多日不见的耿玉蓉。
小马倌?
阿蓉?
怎么是你?二人同时发问。
耿玉蓉首先嘿嘿一笑,满面开心道:这些天我去都护府找你,可那府邸的守卫蛮横霸道根本不让我靠近,今日怎么倒在这儿遇上你了?
马超见耿玉蓉不以为意,顿时消去不少的尴尬,不由笑道:这城外小山沟鲜少有人来,没想到你跑这儿野来了,这时节还敢下水你不要命了?
耿玉蓉刚才急着追来匆忙间胡乱穿了衣服,此时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难掩开心,随手捋了捋还在滴水的发梢笑道:这就说明咱们有缘啊!走到哪儿都能碰得上。你还不知道吧,那方水潭下面有道暗流,涌出来的水是暖的。下次你也去试试,可暖和了。
是吗?马超轻笑,嫌弃地打量着耿玉蓉道:暖不暖的再说吧,你先去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咱们再说话,一个姑娘家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还不是你害得!耿玉蓉不服反驳,但眉眼嘴角的笑却怎么都掩不住,正好丫头小楠前来寻找,她走回去收拾,转头又叮嘱道:我去拾掇拾掇,你不许走,稍等还有事找你呢!
好,我在这儿等你。马超摆手让她快去。
耿玉蓉心情大好地跑回去,在一块大石后面由小楠伺候着穿戴整齐,半晌方才重新出来神清气爽地站在马超面前笑道: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今日本小姐心情好,请你去城里喝酒怎么样?
今日休沐马超本就百无聊赖,看耿玉蓉说得有趣便点头道:好啊,那就有劳你破费了。
咱们谁和谁啊,不必客气。耿玉蓉说着就拽了马超的袖子往一边树林走,她从城里骑出来的两匹马拴在那里。
凉州城里的酒肆数“普康酒坊”最为有名,耿玉蓉在城里盘桓时日已有月余,每天流连于各种游玩场所,早就把凉州城好玩好吃的地方摸了个门清,带着马超便直奔普康酒坊。
耿玉蓉的行径就像一个暴发户,看着满桌的珍馐美味,这是马超最直观的感受。耿玉蓉出手阔绰呼奴唤婢,他猜测耿玉蓉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又每每为她的豪放不羁而惊讶,总觉得这个女孩子缺少教养,就比如此刻她挽袖斟酒、大快朵颐地吃喝姿态完全就不像是个纤纤女子。
马超,你实话跟我说都护府的差事好不好做?耿玉蓉边吃边问。
马超摇摇头,含笑看着耿玉蓉,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
耿玉蓉眨了下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他:你愿不愿意跟着本小姐走?回我家我保证让我爹给你找个风风光光的好差事。
说到这儿耿玉蓉神色微微有些落寞,接着又道:尽管我那个爹时常不管我,但我自小死了娘,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有人算是我的亲人了。
你自小没有娘?马超倒颇为惊讶。
耿玉蓉很快恢复了一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笑了一下道:对啊!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我从小就没被当女孩子教导过,从几岁能拿得动刀剑起,我爹就打发人教我武艺。那个时候我哭过闹过,不肯受苦学那些东西,但没有人顾忌我的感受,他们总是把自己认为有用的那些打打杀杀的功夫强加给我。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后,我长大了才发觉有娘和没娘的区别。我爹后来接连娶回家的几位夫人生了孩子,看着她们个个像老母鸡似的护着自己的孩子,我多想也有个亲亲的娘来护着我、宠着我、抱着我。
马超听得不由动容,原来阿蓉竟和他有同样的遭遇,便问道:你爹不喜欢你吗?
那倒也不是。耿玉蓉托着自己的腮帮子,闷闷道:他很宠我,人人都当我是大小姐敬着怕着,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圆满,只因为没有娘,尽管锦衣玉食但我总感到孤单。算了,那种感觉你是不会理解的。
耿玉蓉抬头逼回眼睛里的湿意,豪气地抓起酒杯道:那些事不提也罢,来来来,喝酒喝酒。
马超看她率先喝完了杯中酒,自己也仰头灌下一杯,再看耿玉蓉的时候就莫名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情。
眼前这个跋扈嚣张的女孩子,难怪行为乖张出格,原来是这样的身世,怎不让人怜惜?马超的心里对耿玉蓉慢慢生出包容和爱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