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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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初的某日,時令已過末伏,天氣依舊悶熱,在室外稍微走兩步身體就會出汗。但是受東南方向台風的影響,天空中的氣流明顯更加活躍了。天頂總是飄浮過大塊暗褐色的烏雲,他們忽而成團遮蔽住灼眼的烈日,忽而飄移到一旁,使得籠罩大地的天色交替明暗,也給那些在烈日下不堪忍受的人們多少帶來了一絲涼意。就是在這樣的蒼穹之下,馬梓筠乘坐的破舊的城鄉巴士從路況尚可的國道上歪歪扭扭地拐進了通向北口鎮的崎嶇土路,車速雖然已經被司機壓得很慢,車身依舊顛簸不止。

“真是跋山涉水啊,怎麽離監獄和鎮子越近,道路卻反而越來越差了呢,難道真的像別人傳言的那樣,這裏就是浙省的北大荒?”

馬梓筠扭了扭有些麻木了的脖頸,小聲嘟嚕著。裝飾陳舊的車廂裏散發出的落後地區城郊班線特有的夾雜著泥土、畜禽糞便、農產品生鮮味和身上汗酸味的混合氣息已然讓他明顯感到了不適。我們的主人公馬梓筠屬於這個年代年輕人中罕有的還存在階級身份意識的時代落伍者,如果時鍾撥回到“五四”時期,像他這樣心懷天下、揮斥方遒的書生絕不是什麽奇特的存在。可惜時代不同了,他很巧合地生活在了一個他自己偏偏十分不喜歡的人欲橫流、物質為上的現實世界裏。這就強加給了他一種生存的痛楚感,他自感也是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可是投胎轉世沒得選擇,人生更加無法重啟。所以他也隻能是聽天由命,咬牙適應了。由於後文將要一一揭曉的相對於多數同齡人要更為小眾化的人生經曆使然,彼時二十五歲的他早已形成了較為獨特的“三觀”和秉性,這也使得他在看待人世和處理人生的兩大生命的基點問題上總是顯得與眾不同。就以他目前所處的境況為例,平心而論。他絕不是一個工農階層排斥者,骨子裏對於農民雖談不上親近,也並無多大的惡感,與同齡人相比甚至可以說是對於弱勢階層還有著明顯的菩薩慈悲心腸。他自己的父親也是這個國家內上千萬產業工人中的一員,他先天就是勞動人家的普通子弟。最令他感到不舒服的還是這車廂內其他乘客觀望他時的表情,車內除了看不見臉的司機(馬梓筠感覺中年司機混濁的眼眸在反光鏡中也總是掃向自己),連徐娘半老的售票員在內的十多名乘客全都有意無意地將自己視作全車的焦點人物。這些人麵貌相仿,氣質相近,語言相通,坐著的姿勢都幾近相同。不用說,和一切閉塞地區熟人社會中的成員關係一樣,他們之中的大多數顯然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而且個中包涵的都是那種對於對方祖宗八代的基本情況彼此都摸得很清楚的在經年累月的漫長時光中逐年逐代累積起的熟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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