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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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這樣一種異常狼狽的結局和蔣芸伊斷絕來往後,馬梓筠萎靡困頓了好多天。他線條粗獷的身軀向前傾馱得更加厲害,兩腮和下巴的胡須處理得更加不經心,零零散散猶如雜草般地四處分布。相比起前段時間和蔣芸伊聯係時的熱火朝天相比,馬梓筠整個人都焉巴失神了。由於無心修理邊幅,整個人也顯得邋裏邋遢,那種自以為即將觸摸到愛情時一望即明的神氣勁頭和充滿希望的心氣勁兒全都渙散不見。這次打擊巨大,不能說是絕後,但是也可算是空前了。這是他自從十年前接觸過那本小冊子後,第一次正式鼓起勇氣以結婚為目的嚐試進入那種公認的正經好女孩的世界。未料到一觸即潰,敗退得這麽徹底。可是他又隻能強忍著不便發作,即便是麵對麵看到那個出餿主意的罪犯,他也隻得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人家也是出於好心,可能他當年就是這樣追求到他的媳婦的呢?隻是他馬梓筠疏忽了由於主體和對象,還有環境的差異,他人的成功的經驗未必都能在自己身上複製,尤其是在感情問題上。還虧得他總是以善於審時度勢自居,情到濃時還不是一樣幼稚可笑?在情感的領域,他馬梓筠雖然當前處境淒楚,四周一片荒野,可要是回顧曆史那也是祖上曾經闊過的。他也曾經如一隻矯健的獵鷹,自由低翱翔在水草豐美的牧野的上空。那是他自認為一塌糊塗的大學時期,那時的他還是幹巴精瘦,下巴尖翹的瓜子臉上帶著一副大大的黑邊眼鏡,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名不符實的書卷氣。這就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內在氣質,無論馬梓筠如何糟蹋過自己的人生、無論他正在怎樣錯誤的人生軌道上疾馳,這股天然的文人氣質就是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他,從來沒有如那些可愛的女孩們在自己的成長過程中那樣中途先後棄他而去。尤其是發育到了十七八歲,他渾身由內至外地洋溢著的民國時期舊式知識分子氣息更為濃重,這使得他很是獲得了一些涉世不深的情竇初萌的女大學生們的好感。記得有次上某節公共課,馬梓筠剛好從學校圖書館借了一本《文藝複興時期的建築》。他將它放在專業書籍的旁邊,正神思遊離地看著講台上的老師。突然一位穿著白衫的女生起身,硬是從旁邊的位置硬插到自己的座位旁。馬梓筠還沒反應過來,那女生就開始拿起自己麵前攤開的那本封麵設計古典、體量頗大的冷僻書,自顧自翻閱了起來,一邊主動開始和馬梓筠攀談。這女生是另外一個院係的,後來馬梓筠聽人說她還是班上的學生幹部。她操著一口悅耳的帶著標準播音員風格的普通話,大方地和馬梓筠聊起了演講、文學和曆史。馬梓筠旁邊的同寢室哥們擠眉弄眼,回到寢室後一個個感歎道你馬梓筠厲害啊,一出手就把人家班級的班花給撬來了。馬梓筠卻並不為所動。他對於這個女生不是沒有一點好感,隻是自己這麽個從初一就懂得了自褻的不道德者,內心深感實在是配不上她。當晚他依舊邀了兩位固定搭子去地下黑錄像廳看了兩部水分多多的所謂“三級片”,看過的人都大感掃興。偏偏那老板還是那一帶出了名的以無賴和蠻橫著稱的“滾刀肉”。他昧著良心用兩部貨不符實的隻出現幾段激吻鏡頭的古裝錄像愣是冒充當時最紅火的單立文、楊思敏主演的《金瓶梅》,黑了一大屋子所謂天之驕子後,對於滿屋的噓喊聲和抗議聲隻是無所謂似地板著個刀疤臉默不作聲。大學生們鬧騰了一陣,看他隻是板著著張臉抽煙根本就沒有拿好貨補償下的意思。也知道這廝是在號子裏幾進幾出的狠貨,也隻能小聲數落著做鳥獸散了。馬梓筠們心頭憋著火氣回到學校,剛洗好躺上床,那女生居然帶著一位閨蜜出現在了他們寢室門前。這就叫一屋子的男生大感尷尬了。時令正好是初秋,身體好的男生光著膀子、穿著窄窄的三角短褲的大有人在。這麽一個正氣凜然的女學生幹部站在寢室門口,大夥兒唯有爭先恐後地跳上床鋪,拉起蚊帳。馬梓筠睡在靠門的位置。他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那笑嘻嘻的女生看著他,拉著閨蜜就坐在了他的身邊。這次她是以借書為名而來的。馬梓筠尷尬地縮在被窩裏結結巴巴地應付著女生。寢室裏鴉雀無聲,蚊帳裏其他七對耳朵直豎著。女生的聲音不卑不亢,應答得體,馬梓筠是拆西補東,風度全無。最後女生借了兩本書就和閨蜜走了。從頭到尾,馬梓筠就是這麽傻愣愣地靠在床頭鐵欄杆上,身上蓋著一床被子。既沒有起身相迎,也沒有欠身相送。充分體現出一個缺乏教養的魯莽男青年的可憎可厭的本色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