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你就是一代文豪萧秋水!”
石长生只觉有如一声晴天霹雳,当真是如雷贯耳,不由得眼前一花。他猜得出这个老叫花子不平凡,但没想到这个脏兮兮的老头居然会是当今世上的文坛巨人,一瞬间,他的记忆深处昔日一幕幕的场景如闪电般翻开:华天伦关口那气魄雄浑的诗句,光明大帝手中痛骂他烧毁红海之星的书信,特别是那本《战争与死亡的掮客》,自己不就是看了那本书才误入歧途,致使大好前程毁于一旦的吗?
“萧秋水!你个王八蛋!”石长生如同发现了自己真正的仇人,双眼冒火。他一直将自己犯下的过错或多或少地归结于这本让他误入魔道的书,虽然他以前想通了自己犯错只是因为曲解了该书原意,但心里还是恨意殊深,此时一听对方居然就是《战争与死亡的掮客》的作者,一股怒火冲昏了头脑,猛扑上去一下扼住了萧秋水的喉咙。
“萧秋水,全都是你那本他妈的破书,害得老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子今天要你的命!要你的命!”石长生扼着萧秋水的脖子,额头上青筋暴突,如同与萧秋水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
萧秋水被石长生突如其来的狂怒吓了一跳,接着一下就被扼得喘不过气来,心里也是无比惶恐。他本来见到石长生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但是满脸颓废之色,看来是受过打击不久,本想上来点拨他一下,引导他重新振作,不想却被他当作仇人一下扼住,幸亏石长生刚练武功没多久,力道不算大,而萧秋水虽是文人,也练过一点强身健体的武功,要不真的就被石长生这样莫名其妙地扼死了。但饶是如此,萧秋水也被扼得舌头吐出老长,两个人滚成一团,萧秋水拍打着石长生的手臂,拼命挣扎,但就是挣不开。
萧秋水在地上挣扎几下,看到石长生双眼通红,形如疯狂,不由得又惊又急。正挣扎时,他手边突然摸到一块石头,忙抓起奋力向石长生头上砸去。石长生此时一心泄愤,也没提防,加之他现在也不是什么高手了,一下被砸得额角破裂,啊的一声向后翻倒,顿时血流满面。
被这么一砸,石长生反而一下清醒了,心想:“我刚才干了什么?我怎么会想到要杀死他呢?是我自己误解了人家书中的意思,关人家什么事?我……我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咳咳……我……我同你有什么仇呀!”萧秋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手中还捏着那块石头,准备防范石长生再次进攻。
石长生望着被他扼得满脸通红的萧秋水,本想说声对不起,但转念一想,长叹一声,捂着头坐在地上,低声道:“我同你没仇,只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没地方出气,才把气撒到你头上,你自认倒霉吧。”
“那我还真倒霉!咳……咳……”萧秋水见石长生已恢复常态,就自顾自地用手巾包上头上伤口,缓缓坐起道:“你差点把我扼死,一声‘倒霉’就揭过去了,我这命就这么贱呀?”
“你的命可不贱!”石长生望向萧秋水,“就是你的一本《死亡与战争的掮客》,使得这世界生灵涂炭,几十万人无辜枉死,你活得够本了。”
萧秋水问道:“你是不是同那石长生有什么关系?”石长生受《死亡与战争的掮客》一书影响走上魔道,这已是举世皆知,萧秋水也因此备受谴责,人们纷纷说他的书是打造恶魔的教材,不少在战争中死于非命的人的亲属还时不时拿他撒气,到处追打他,他的作品被银华国全部查禁,以平民愤,害得他堂堂一代文豪成了丧家之犬。他性情孤傲,不愿做财主土豪的家教和御用文人,结果流落到了奥国,又没有其他手艺谋生,到现在居然要靠乞讨为生。萧秋水的小说中安排过无数叱咤风云的人物的命运,到头来自己的命运却无法把握,真叫他哭笑不得。好在他天性豁达,无论贫贱,心性不改,四处云游,倒也自在逍遥。
听石长生这么一说,萧秋水以为石长生也同其他在战争中死了亲人的家属一样,恨他的书打造了一个恶魔。可他绝对想不到,面前这个人竟会是已粉身碎骨的石长生,被他的《战争与死亡的掮客》变成杀人狂的恶魔。
石长生缓缓站起身来,面容如苍老了十岁,也不回答萧秋水,推起小车,自顾自地走了,夕阳将他落寞的身影斜斜挂在路面上。萧秋水久久望着石长生的背影,虽然他不知道石长生有什么样的经历,但他也能感到从石长生身上散发在空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痛。他低下头,看到五个金币散落在地上,不由摸摸脖子,自语道:“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呀?”
遇到萧秋水后,石长生原本被魔法激起的一点学习兴趣又消失殆尽,他又变回从前的老样子,每天只是干活、吃饭、睡觉、喝闷酒、发呆,如一具行尸走肉。马罗看着石长生年纪轻轻就如此消沉,不住地摇头。
这天,石长生独自在后面厨房干活,端起一锅涮锅水往外一泼,不料外面正钻进一个人来,正好泼他一身。石长生哎呀一声,急忙上前想道歉,可到那人面前不由一呆:“怎么又是你?你来干什么?”
这人正是一身叫花子装扮的萧秋水,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油水道:“我来,自然是讨饭的。”
石长生怒道:“没有!滚!”
萧秋水白眼一翻:“行!那你赔我一身上等的丝衣,不贵,八十个金币就够了。”
“无赖!”石长生一扭头进了厨房,萧秋水却跟了进来,打狗棒在地上一磕:“你弄脏我的衣裳倒说我无赖,你赔是不赔?”
“混蛋!”石长生一把抄起菜刀,叉腰怒道,“老东西,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萧秋水也一叉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不砍你就是王八!”
“你!”石长生气得直翻白眼,“你到底跟着我干什么?”
萧秋水大剌剌地在凳子上一坐,撑着打狗棍,指着石长生道:“把你以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关你屁事!”石长生懒得理萧秋水,自顾自地忙活开了。萧秋水见石长生不理睬他,忽然身体往长凳上一躺,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唱开了太平调:“老汉无事闲逛城东,只见那小河岸上柳成荫,忽听得芦苇丛中音声起,老汉低头看分明,见一物身披着十样锦,一道儿用来一道儿青,身背后疥疮如星斗,坑坑洼洼,记载着坎坷与不平,能走能跳不会跑,按图称得上是马走龙,好一张阔口唇舌如箭,宰相腹内泊艨艟……”
“要死了你!唱什么呀!”石长生被萧秋水破锣似的嗓子吵得不得安宁,转身怒喝。
萧秋水道:“我唱的是《蛤蟆赞》,怎么样,词不错吧?”
“真是无聊透顶,蛤蟆你都要唱几句,你们这些做文人的是不是都没事做呀?”石长生心头慢慢火气上升。
“哟!你还瞧不起蛤蟆?你可别小看这四条腿的东西,比你可有出息多了,不信呀,听我唱……”萧秋水又扯开嗓子唱起来:“它也曾身居两栖类,它也曾位列五毒中,它也曾贵为王子身遭诅咒,它也曾身陷井底望天空……”
“你有完没完!”石长生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提起萧秋水扔出门外,砰地关上房门。过了一会,又听到萧秋水在外面唱起来:“它也曾算出明珠在那崔英的手呀,它也曾相伴嫦娥在那广寒宫,它也曾爱惜君子伴芙蓉,它也曾把武艺传授给欧阳锋……”歌声渐去渐远。过了好一会儿,石长生悄悄打开一道门缝,看见萧秋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简直是个疯子!”石长生长吁一口气,继续做事。过了一会儿,马罗进来问道:“刚才谁在这儿唱呀?”石长生道:“不认识,可能是个疯子吧。”
石长生当晚躺在**,忽然觉得萧秋水今天唱的歌词挺有意思,不由学着哼唱了几句:“它也曾身居两栖类,它也曾位列五毒中……它也曾爱惜君子伴芙蓉,它也曾把武艺传授给欧阳锋……奇怪,这欧阳锋又是谁呀?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武林高手呀……想不到蛤蟆的事迹积起来还真叫人不敢小看呢,看来这天地万物生灵都有值得尊敬的地方呀!”
石长生想着想着,慢慢迷迷糊糊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他被窗外一阵破锣似的高歌给吵醒了,石长生睡的地方是后巷厨房后的房间,所以后巷的声音完全可以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耳中,只听又是那萧秋水在唱:“它也曾夏日炎炎畅玩戏水,它也曾土窟泥穴度过隆冬,它也曾十亩稻田捉蚱蜢,它也曾唇枪舌剑灭蚊虫……”
“你半夜三更号丧呀!”石长生火冒三丈,一下推开窗户伸出头,只见外面一轮明月高挂,正是半夜时分,萧秋水坐在窗台下,扬扬得意地大声唱着,吵得石长生不得安生,石长生抓起窗台上一只拖鞋向萧秋水猛掷过去:“去死!”
萧秋水哈哈大笑着低头一躲,转身跑开了,兔子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石长生怒气冲冲瞪了萧秋水背影一眼,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回床躺下,但是,他再也睡不着了,躺在**翻来覆去地想:“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呀?”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坐起来,百无聊赖地翻起了那本《论魔法师的修养》。
这本书中讲的基本上都是魔法师日常生活中所需注意的事项,包括起居饮食的良好习惯的养成、礼仪风范、不同等级的魔法师的服饰等等,对于魔法使用方法的介绍并不多。自从魔法师诞生以来,各国教派的掌教一般都由魔法师担任,想必这也是魔法师用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种手段。石长生看得兴味索然,打个哈欠,趴在桌上睡着了。
“砰砰砰!”石长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只听马罗在外大喊:“方老弟!你还没起床呀,学生们都在等着吃早饭了!”石长生一下惊醒,看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惊叫一声:“坏了!”急忙穿衣,急急跑出了房间,忙不迭地向马罗道歉,心中暗骂那该死的萧秋水,心想下次再碰到他非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可萧秋水偏偏不知死活地又找上门来,还不知从哪弄来一面破锣,在石长生忙得不可开交时,用上他那同破锣差不多的嗓子在外大唱:“它也曾蹲过桥墩装那石狮子,它也曾上过马路把大车冒充……最可贵水田之中捉害虫,才确保禾香谷满有了年丰……”
“谁呀谁呀?”马罗听了这噪音,从厨房跑出后巷,望着萧秋水:“你干什么呀?这里是唱歌的地方吗?”
“哈哈……”萧秋水大笑起来,“快叫你同事赔我衣裳,要不然,还有得他受的。”
石长生在厨房中听了萧秋水的话,长叹了一声,停下手上的活,走了出来。马罗对石长生道:“方老弟,你几时欠这叫花子……”石长生止住马罗,道:“马大哥,我走开一会。”说完来到萧秋水面前低声道:“有话咱们那边说去!”萧秋水嘿嘿一笑,点头应允。马罗愣愣地望着二人走远,眨巴着眼睛摸不着头脑。
萧秋水与石长生走到巷子更深的地方,石长生对萧秋水道:“你知道吗?我发过誓:再让我看到你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活得生不如死了,再不找点什么东西发泄一下,真的就要变成行尸走肉了,你想打,就动手吧。”萧秋水微笑着盯着石长生,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慈祥。
“你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呢?我同你萍水相逢,又同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死缠着我不放?”石长生皱眉问道。
萧秋水道:“你是不是曾经做过有愧于心的大错事?”
“是的。”石长生坦言道。
“你是不是失去过最好的朋友、亲人,还有心爱的女人?”
“是的。”石长生垂下头来。
“你是不是曾经意气风发,想成就一番大业,最后却一败涂地一事无成?”
“是的。”石长生反问道:“就算是,可与你何干?别以为你瞎猜几句猜中我几件心事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我告诉你,你很讨厌!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萧秋水眼中忽然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道:“你就打算这么消沉下去吗?你可知道你正值大好年华,我也是不忍心……”
“闭嘴!老东西。”石长生一把提起萧秋水的衣襟,喝道:“少同我说他妈的大道理,这些东西我懂得不比你少,你快给我滚!要不然……”石长生提起拳头,要给这萧秋水一点颜色看看。
忽然听到一声大喝:“住手!”石长生一扭头,只见霍真大步走过来,怒喝道:“不得无礼,还不快放下萧老先生!”
“是,院长。”石长生没想到霍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原来,霍真听学生抱怨说没吃上早饭,以为食堂出了什么事,特意来看看,却不想正好看到石长生要打萧秋水,他在银华国时曾与萧秋水有过一面之缘,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这个叫花子便是大名鼎鼎的一代文豪萧秋水。
“想不到萧老先生居然大驾光临本校,真是有失远迎。”霍真行礼道。
萧秋水一笑:“人人都说亚姆神手玩世不恭,游戏人间,想不到如今做了官,也学着打起官腔来了,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呀。”
“说得好!”霍真哈哈一笑,“你果真是萧秋水。怎么样,现在沦落街头,日子过得如何?”
萧秋水伸出双手作乞讨状,道:“正想找霍大院长讨些残羹冷饭。”
“好说好说,这边请。”霍真携着萧秋水的手,二人双双离开了小巷向学院内走去。石长生望着二人背影,知道自己从此以后不得安宁了。
果然,石长生回厨房后不久,马罗急急忙忙赶来告诉石长生:“方老弟,你一定猜不到,那个叫花子居然就是大文豪萧秋水哦,现在霍真院长已经礼聘他为学院的高级顾问了。”
石长生“哦”了一声,深深叹口气,心中暗忖:“萧秋水,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