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停棹被裴峰敲了一次竹杠,要请客一周。裴峰没想到的是,周停棹居然答应了。
是夜,周停棹睡得昏沉,像是只睡了片刻,又似是睡了很久。
再睁开眼时一股比宿醉还难受的眩晕感涌上来,周停棹合眼缓了一会儿,等那股晕乎乎的劲儿消得差不多,他才终于有余力,发现了自己所处环境的不同。
面前是无比眼熟的书桌,整齐地摞着各种试题考卷,上层书架放着课外读物,夹着书签的《国富论》放在一旁。
这都是他高中时读的书……
怔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手底下一直压着几张白纸。拿起来一看,字迹熟悉,是属于他自己的。
上面只写了几行字,是封未完成的信:
桑如:
你想过十六岁的宇宙是什么样的吗?
宇宙的存在时长以亿计数,在漫长的生命周期里,十六岁只是一个很小的分支。而无论那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否认它的瑰丽。
你也是一样。
写到这里没了下文。
这封曾被人误以为是情书的信,眼下重新摊开在自己面前,周停棹心间微动,将纸叠起夹进书的某一页。
所有画面陌生且熟悉,猝不及防地让周停棹愣了一瞬,脑海里想法万千,最终只在两个选项里盘旋。
是梦境,还是时间旅行?
猛然间脑袋又一阵眩晕,一些细碎的片段在记忆中涌现。
周停棹陷入自我询问的困境—这些明明从未发生过。
说是梦,又什么都能真切地触碰到,说是真回到了十七岁,发生的事却跟回忆中的不大相同。
后来那些多出来的画面,关于她的,全都与原先不同。
周停棹苦思冥想了许久,没得出答案,索性起身打开门,出了房间。
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有人叫他:“怎么出来了,要什么?”
是母亲,还是十年前模样的母亲。
周停棹:“……”
他开口时有些磕绊:“不……我去跑步。”
靳青看了眼窗外,感觉有些诧异:“这么晚去?”
“很快就回来。”周停棹平和下心情,“早点休息,妈。”
靳老师笑了笑:“去吧,注意安全,我出来倒点水,批完作业也睡了。”
周停棹轻轻“嗯”了一声,却还站在原地,盯着母亲的背影看了良久,才转身出门。
夜间的操场是他的秘密基地,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但凡有什么想不通的题,烦心的事,或是单纯想来吹吹风,他都会来这里。
红色跑道圈住一块空阔草地,周停棹跑了几圈,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过。
可众多熟悉段落里也生出了变数,唯一的变数—
桑如怎么会在这时候就同他生出这么多的关联?
倘若一切按照原本的轨迹行进,他们应当还处于“相看两生厌”的地步,然而新冒出的记忆里竟有那么多他们和平相处的画面。
周停棹忽然觉得,这或许是自己的执念筑成的一场绮梦。
徘徊良久,他终于决定先回去,或许睡一觉醒来,一切又会不一样。
去教职工宿舍需得绕过教学楼,周停棹还在处理一团乱麻的思绪,忽而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的眼睛近视度数其实并不高,遵循了后来不戴眼镜出门的习惯,然而此刻,他很想把眼镜戴上,好仔细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被夜色迷了眼,才会觉得想了一路的人竟就在眼前。
许是到了执念最深的关卡,谁知道呢。
她冲他挥手,他来不及思考便向她靠近。
真的是她。
她求助,语气十分委屈可怜,他是有些想笑的,笑她竟然会被锁在教学楼里,傻得要命。
但他怎么也笑不出。
行动由不得理智来支配,即便不知道现在身处怎样的境地,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爬上楼去,脚下不稳摔在了二楼走廊里,顾不上感受疼痛,又很快起来去三楼找她。
想把她带出去,她在害怕。
满脑子这样的想法。
而她撞进了他怀里,又一脸紧张心疼地帮他检查伤势,再后来她竟又主动拥抱他。
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年轻时候那愣头青的模样。
肩上湿润了,她在哭。他一下子慌了,顺着脊背轻轻地拍着哄,直到她发觉事情不对。
做事常被说周到、缜密的周停棹,原来有一天也会犯这样的傻,他听见她的问话才发觉,自己明明有这么多条可选的路,偏偏挑了个把自己也陷入同样困境的笨办法。
后来回到教室,周停棹迟迟没有落座—
他们成了同桌,这是记忆之外的变化,另一个让他犹疑的原因是:在他的记忆里,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从没离她这样近过。
桑如的聪明劲儿不知去了哪里,竟以为他冷,他没来得及说不是,居然就被她抱住了。
少女的怀抱充盈着青春的馨香气息,纵然十七岁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二十七岁的周停棹,他此刻竟也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梦境如此,不醒来好像也很好。